江
075
初秋清冽的日光洒下, 筛落的斑驳光点在御花园繁盛的草木上盈跃跳动着。
小满极力控制自己入水时的声音。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响。
“扑通——”
水花四溅开来,惊扰了正鱼跃而出的一尾锦鲤。
隔得有些距离。
动静传出来时已近乎缥缈。
但能分辨得出来,是物体跌落, 继而坠落太液池中的声响。
秦写墨眼皮一跳。
避开面前褚南川的目光,低头拱手:“……臣体质虚弱, 受不住今日的日光,御花园面积大, 臣实在没有办法全部地方都看完……”
他声线虚弱,连语速都比平常人慢上三分。
褚南川没有听他说完的耐性。
直接越过他, 带着人往太液池走去。
尺素跑在前面, 攀着长势茂盛的草木,一跃而上窜入御景亭中。
太液池的池面平静而又清澈。
正对着亭下的水面。
隐隐有水泡冒出, 又倏然湮灭。
一闪t而过的动静。
褚南川眸光一眯, 毫不犹豫卸掉身上盔甲,翻过栏杆跳下池中。
头顶太阳热烈。
池下水却寒凉。
小满拉着红绳的手慢慢收紧。
绳子刮破小郎君颈间的细腻皮肤,勒出鲜红的血痕。
束发的发绳不知何时松开,小满满头发丝如一朵枯黄的水草, 凌乱在水中飘荡散开。
她憋着气, 面色几近狰狞。
还差最后一点……
只要她再加大力气……
倏然。
脖子被人紧紧攥住。
小满拉扯着红绳的手松开, 不住捶打着脖子上那只掐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的大手。
屏息的口鼻一松, 池水灌入,她忍不住咳起来。
转过脸, 隔着流动的池水, 小满对上水中褚南川一张风雨欲来的冷肃面庞。
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面色涨得通红。
褚南川攥着她脖子的手却未有丝毫收力。
往后狠力一甩。
小满枯瘦的身材宛如无依无靠的水中落叶一般向后漂去。
跟在褚南川身后入水的两个禁卫军见状, 顺势游上前,一左一右将小满拽出池中。
而池子底下。
小郎君闭着眼, 小小的一双手臂垂下,随着水流方向,缓缓向下沈。
即将沈上池底的最后刹那。
褚南川双臂拨开水流,屏息朝小郎君而去。
一步一步地靠近。
有力的臂弯将小郎君揽至怀中,褚南川带着人游上岸。
在水下泡的时间有点久。
小郎君失去意识,双眼紧闭。
红通通的嘴角没了血色,变成虚弱的苍白。
褚南川紧紧抿着唇。
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他湿透的衣角不住往下滑落,随着他步伐,在岸边留下一滩接一滩的深色水洼。
终于找到小郎君,一直奔波着找人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聚过来。
有人高声喊着:“……小殿下找到了,快去告诉娘娘……”
而更多的人在讨论的,则是抱着小郎君的褚南川。
人群里有新入宫的小宫女小太监不认识,但年老一些的宫人则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这不是……重伤昏迷久未苏醒的皇上吗……
人群之中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不断,有人犹豫着要不要给褚南川行礼。
但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的惊诧与疑惑。
耳边人声嘈杂,眼前日光晃目。
即便如此,也未能融化褚南川眉眼间严峻的霜色。
令禁卫军挤开人群,清出一片空地。
褚南川单膝跪地,将小郎君头足下垂置于屈起的大腿之上,双手按压上小郎君背部。
昏迷中的小郎君受到外力作用。
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
胸腔的积水慢慢从嘴角泄出。
小郎君呼吸重新畅通。
还沾着水的眼睫颤动几下,微微张开眼。
水渍模糊视线。
小郎君意识混沌,隐约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父皇……”
很轻很轻的一声。
褚南川一怔。
沈重难看的脸色缓下几分,双手将小郎君抱至怀里,应他:“……嗯,是我。”
听到他的回应。
小郎君开心,小手努力擡起,想要抓住他衣袖。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父皇说……
父皇……庭儿很乖的……
母后说,庭儿是整个大乾最乖最听话的孩子……
不要不喜欢庭儿……好不好……
可是。
小郎君已经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哪里能开口说话呢。
小手还没来得及碰上褚南川衣角,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是啊……
父皇不喜欢他的……
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
小郎君眼皮重又阖上。
褚南川接住他冰冷的小手:“……庭儿?”
怀里的小郎君始终闭眼没反应。
像一尊破碎的瓷娃娃。
安静得了无生息。
褚南川心底一抽。
小郎君呼吸微弱起伏着。
水珠顺着他脸颊软软滑落。
得知消息的王德全甩着拂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见到池边一声不发的褚南川,下意识噤住声,低头将身上巾帕递过去。
干燥的巾帕包裹住小郎君的身子,一点一点吸走他身上湿漉漉的水意。
小郎君陷入长久的昏迷之中。
四肢是冷的,额头却如火烧般烫得惊人,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褚南川面色沈得吓人,将巾帕递回到王德全手中:“去太医署叫太医,我先带庭儿回承乾殿。”
说完,他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小郎君,抱着人起身。
怕惊扰到小郎君,褚南川一路上连脚步都放轻。
小主子不在,承乾殿里格外安静。
有小宫女拿着一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扫帚在清扫着殿前的杂草和落叶。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小宫女擡起头。
一眼看到褚南川怀里浑身湿漉漉还昏迷过去的小郎君,手里的扫帚吓得直接飞了出去。
左右寻不见平日里常在小郎君身边照顾的小满,只能自己先着急地迎上去。
“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话说完,凑近去看清楚褚南川的脸,面色一白,又是一吓。
褚南川只当没看到他们面色上的异样。
先打开内殿里的衣柜,挑出套干净的寝衣,替小郎君换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这才将人抱到床上。
浅黄颜色的床帷放下,小郎君躺在床上,两只小手臂一动不动,乖乖放在身体两边。
因为发热的缘故,小郎君面颊被热气熏得生出两团潮红,越发衬出嘴唇上没有血色的苍白。
褚南川在床边坐下。
隔着落地的床帷,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床上小郎君冰冷的手。
不久前还有力气挣脱开他手的人,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什么反应都没有。
殿内窗户紧闭,光线跟着昏下几分。
褚南川看着床上的人,眉尾沈然垂下。
光将他影子拉长。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静得如同一泓沈了霜的湖水。
身后。
得知消息的胡太医脚步匆匆赶来。
在过来的路上,胡太医已听王德全大致讲了一遍事情经过,越听越气,拎着药箱中气十足地骂了一路。
那些人的心肠竟歹毒至此,连小殿下这么乖巧的孩子都不放过……
待胡太医又气又急地进到承乾殿。
褚南川听到声音,从床边起身让位。
孩童落水不是小事。
胡太医打开药箱。
先清理干净小郎君口鼻,确认无异物堵塞之后,又让褚南川将小郎君抱起来,将胸腔残馀的积水彻底排出来。
“好在小殿下刚上岸时胸腔的积水及时排出,眼下脉搏呼吸才能这么平稳。”
胡太医伸手,探探小郎君额上温度,看到小郎君脖子上明显的几道勒痕,眉头紧锁。
“小郎君在水下呛水太久,脖子又受到外力挤勒,呼吸长时间受阻,再加上池水寒凉,发热严重,才会一下陷入昏迷。老臣开个方子,先降下小殿下身上的热,后续再慢慢调理。”
王德全接过方子,指使着腿脚快的小太监跑去太医署拿药煎药。
褚南川看一眼床上。
帷帐外来往的动静吵闹。
床上小郎君依旧安静得令人心惊。
褚南川哑声:“……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胡太医:“……这丶老臣也不敢断言,全看小殿下恢覆状况如何。”
于身强体壮的成年人而言,退热之后再休养几天,就已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对小郎君而言,落水的伤害却不是那么轻易能挺过去的……
胡太医嘴唇几番翕动,终是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您也知道,小孩子最是体弱,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都有可能导致夭折……”
褚南川再无话。
沈默良久。
胡太医看他模样,再看床上生死未卜的小郎君,心里也不好受,低叹一口气:“……您也别太担心,只要小殿下先退了热,后面一切应当都无大碍……”
说着,胡太医打开药箱:“让小殿下先好好休息,老臣替您再处理一下伤口吧。”
褚南川下水去救了小郎君,浑身湿漉漉地淌着水,到现在还没有收拾。
濡湿的布料紧贴在他身上,背后刀伤隐隐可闻到几缕淡淡血腥气。
下水时动作幅度过大,伤口又裂开。
但褚南川并没什么太大感觉。
若非胡太医提醒,他还没有注意到。
催着褚南川另换上一套干燥衣服,胡太医看到他背上明显更严重的伤口,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什么,只上药和包扎的动作偷偷放轻了许多。
处理妥当。
胡太医收拾东西。
王德全劝褚南川也去休息一下:“您身上还带着伤,若是现在不休息,晚上小殿下醒了,您哪里来的精力再照看他?”
这话难得劝动了褚南川。
看着他起身,王德全要回长宁殿去布置。
褚南t川叫住他:“不用这么麻烦,我就在承乾殿歇。”
容洇特地吩咐内务府为小郎君打造的小床,就连脚榻都比宫中寻常的床榻要矮上几寸。
褚南川弯腰上床,将安静睡着的小郎君轻轻揽入怀里。
王德全看着,偷偷挥手,轻声遣散外头围了一圈的小宫女。
胡太医心系小郎君,收拾好了药箱也没有立即离开。
怕小郎君中途还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轻手轻脚到外殿等着。
窗外风过长廊。
午后叶片纷然作响。
平和的光影被容洇脚步踏碎。
“庭儿?”
从长宁殿到承乾殿,容洇一路上走得快,额沁细汗,裙角染上风尘仆仆的尘。
进到内殿,看到床上安静抱着小郎君的褚南川,一楞,下意识停在床前。
宁贞和秦写墨也先后赶了过来。
内殿父子二人正在休息,不便说话,几人一起到了外殿。
宁贞起先找小郎君的时候就已哭过了一轮,眼圈整整红了一圈,连声音都还在抽泣着。
“……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丶早知道我就先带着庭儿回去再离开……”
怪她一直是个粗心性子,当时脑子又乱,以为回去的路短,小郎君自己一个人走过去没问题……
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让坏人钻了空子……
“……好在我哥去得及时,要是再迟一点……”
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宁贞手揪着帕子,擡头看向低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秦写墨。
“明秋说,当时在御花园里,是秦相先带着人去找的。太液池那么大的地方,秦相都没注意到?”
话里质问的语气分外明显。
连容洇都觉诧异。
“……宁贞?”
秦写墨倒不觉冒犯:“公主说得对,是臣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太液池里的异常。”
明秋在一旁看着,到底不想看他二人之间生嫌隙。
“……其实是今日日头实在太烈,秦相身子受不住,才会如此……”
从御花园离开后,秦写墨先去了一趟太医署服了药,又不顾太医劝阻,硬往承乾殿来看了小太子这一遭。
宁贞看着眼前的男人。
室内光线柔和。
男人玉冠束发,发丝乌黑柔顺。
至于日光底下泛着金黄的匆匆一瞥,好像不过她一时看走眼的错觉。
宁贞:“秦相身子既不舒服,正好胡太医在,不妨让胡太医替秦相诊诊脉?”
秦写墨推拒:“臣已在太医署看过,就不劳烦胡太医再费心力了。”
“只是把把脉,能费多少心力?”
宁贞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还是说,秦相身上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敢让人知道?”
秦写墨眼睫微微一颤。
撩袖伸出手去。
宁贞一笑。
“那就有劳胡太医了。”
胡太医摆摆手,手指搭上秦写墨腕骨。
一如他曾在外面屡次听说过的流言,秦相的这副身子,内里亏空至极,只怕是……
在人前。
胡太医略一沈吟,到底不便多说。
“秦相身子根基弱,确实不宜在日头下久站,今日之事情有可原。日后,秦相还需保重身体,多多休息才是。”
又多问了几句内殿里小郎君的情况,秦写墨捂嘴轻咳几声,对容洇行礼告别:“既如此,臣便先回去了。待日后方便,臣再来看望小殿下。”
容洇看着他:“你一向体弱,今日又在外奔波了快一天,确实该回去了。庭儿现下情况不算太糟糕,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再说。”
眼看着秦写墨离开,宁贞也要跟出去,容洇眼疾手快拉住她:“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无论是早先带着小郎君的中途自己一人慌张回了乾政殿,还是刚才对着秦写墨咄咄逼人。
宁贞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与平常不一样的古怪。
虽之前宁贞与秦写墨二人关系不对,但宁贞之前对他的态度绝不像方才这样。
顾忌刚才秦写墨在场,容洇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看着秦写墨走了,她才终于问出了口。
被容洇这么一问,宁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猜想太过荒诞,现在她也并未找到确切的证据,并不是个说出来的合适时机。
看一眼窗外秦写墨越走越远的背影,宁贞摇摇头:“等我查清楚了再和你说。”
说完,直接对着秦写墨又追了上去。
她跑得太快,差点撞上送药进来的王德全。
容洇在窗边看见,无奈摇摇头。
也罢,等宁贞想说的时候她再听。
窗外。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西沈。
小郎君药汤煎好的时候,褚南川也醒了过来。
接过王德全递过来的药汤,他先自己试了一下温度。
因是给小郎君喝的药,胡太医特地在药方里多添了一味甘草,入口的药汤多了一丝甜味,温度正好。
褚南川吹凉小匙中的药汤,送至小郎君唇边。
小郎君人还昏迷着,自然不能张开嘴喝药。
温凉药汤从他唇角滑过下颌,留下一道浅褐色的水渍。
褚南川手忙脚乱去拿帕子。
他第一次这么给生病的小郎君喂药。
连续喂了好几口。
几番折腾。
褚南川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小郎君却连一滴药汤都没喝进去。
容洇在一旁静看了好一会儿,到底忍不住:“要不还是我来吧。”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药碗。
“你去把庭儿扶起来。”
容洇坐在床边。
小匙装着药汤,一点一点,耐心挤入小郎君唇齿间。
还是会有药汤流出。
但比之方才褚南川一滴不进的喂药方式,好上许多。
褚南川看着容洇熟练的动作。
“你之前……常这样给庭儿喂药?”
“庭儿再小一点的时候,体质弱,换季时常容易风寒,我就是这样喂他的。”
碗里的药汤见底,容洇将药碗放下,话也跟着停了一瞬。
“只不过……那时候你不在,帮忙扶住庭儿的人是明秋。”
褚南川一顿。
忽然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对不起,我……”
容洇打断他话。
“我和庭儿都没有怪你。”
当时形势所逼,大乾被边疆战乱困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比她和庭儿,更需要他。
很快。
时辰渐晚。
黑夜在悄然间攀了上来,朦胧的暗色笼罩大地。
明秋进来点灯。
烛台点亮,火光如流水般流动,摇曳而下。
光晕温暖,照亮相依在小郎君床前的帝后身影。
明秋看一眼,悄声退了出去。
容洇在同褚南川说小郎君从小到大的事。
从能记事起,小郎君就很懂事。
从不让容洇操心。
连其他小孩子最爱的躲懒赖床,容洇也不需要怎么费心思。
“若是庭儿不小心睡多了,我只要轻轻捏捏耳垂,就能把人给叫起来了。”
小郎君和褚南川一样。
耳朵都是最敏感的地方,一碰就红。
两个人说着关于小郎君的家常,就连烛台上跳动的火苗也好似受到感染,随着夜风舞动的频率渐和缓下来。
火光淡淡,顺着容洇的脸庞描摹,勾勒出一道柔和的侧脸线条。
看一眼床上的小郎君,容洇笑笑。
“有些时候,我倒是希望,庭儿能够不那么懂事。他拉着你袖子午睡还流了口水的那一次,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庭儿如此依赖一个人的模样。”
“褚南川。”
容洇看着烛光下的男人,开口叫他名字。
“庭儿很喜欢你。”
光晕朦胧。
不知哪一句话触到男人心弦。
褚南川眉心低着,眼底终是不可控制地起了波澜。
从前半夜至后半夜。
穹顶的星月无声攀爬,又无声落下。
容洇于回忆的叙述中悄然沈睡过去。
头轻靠上褚南川肩膀。
褚南川起身。
一手掌住她腿窝,另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小郎君的床榻上。
小郎君的床榻虽不算大,但是容纳她二人倒是绰绰有馀。
拿过床角的衾被替二人盖好,褚南川目光落在容洇安然的侧颜上,不自禁俯身,薄唇轻贴上她唇边朱红一点。
直起身时,掌心又再揉了揉一旁小郎君的发顶,这才擡手将床帷放下。
已经很晚了。
草丛里的鸣虫开始静悄悄地噤声。
守在外面的王德全张嘴打了个哈欠,想到什么,又猛然擡起头,双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兀自打起精神,轻着步子走近内殿:“主子,夜深了,您今日守了小殿下一天,后半夜奴才看着,您快去睡吧。”
褚南川摇头:“不用了,你出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躺在床上的是他的妻儿。
而他好像,从没有这样照看过他们。
目光穿过床帷,长久停留,视野里再未能容下旁的事物。
褚南川断然拒绝,王德全只能出去。
临走前,又忍不住再回t头看一眼。
因容洇已睡下,褚南川将内殿的烛火都熄了。
屋内被夜色染透。
依稀几缕月光穿过窗棂。
借着这微乎其微的光线,王德全只能看清他背影的轮廓。
于山岳一般,沈稳伫立于夜的彼端。
好在。
胡太医开的药见效快。
一夜过去。
小郎君身上退了热。
人却没有恢覆意识醒过来。
胡太医一天三次过来诊脉,小郎君脉象稳中向好,恢覆得比他之前预想中的还要快。
可是小郎君始终不见苏醒迹象。
一连三天。
接连的晴天过去,隐隐有了点下雨的兆头。
傍晚。
乌云厚重,密密麻麻地聚在天际一角,只待一阵风过,将它们吹散。
天色阴沈,低气压笼罩在承乾殿上空。
还没有入夜,但为方便视物,承乾殿内先燃起了灯。
小郎君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一如三天前的模样。
胡太医收回诊脉的手,无奈摇头。
有上次褚南川药出问题的前情在,这次小郎君的药全程由明秋和王德全看着,煎药和送药的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
无论是装药的药碗丶喂药的小匙,甚至于送药的托盘,都不让第三人触碰。
即便有人想在药里动手脚,也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药既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就只剩下人了。
胡太医翻遍医书,终于找到了和小郎君眼下情况相仿的一个病例。
“小殿下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想起那病例的内容,胡太医缓声。
“极有可能是……小殿下自己不愿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