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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屋外。

晦暗的树影隔窗而动。

夜风灌到身上, 宁贞意识清醒过来,连忙一把推开身前的人,被缠得发痛的舌尖终于暂时脱开禁锢。

北境的深秋, 寒意有些透骨。

但方才的亲吻有点太久了。

宁贞被身前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着,后背竟生出一层薄薄的湿意来。

秦写墨低首, 看着她微微发肿的红唇,手伸上前去。

即将触上的刹那。

宁贞往后一步躲开他。

“怎么了?”

秦写墨手停在半空中。

垂眼观察她神色:“不喜欢我亲你?还是因为我是第一次, 你不满意?”

“……都不是……”

他问得太过直接,宁贞脸愈热。

手背贴上自己发烫的面颊。

嘴唇几番翕动, 到底是闭t上眼, 狠心道:“……以后这样的事,你不要再做了……”

她低下头。

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半干, 颤颤巍巍地在夜里泛出水光。

“……你不记得向明刚才说的话了, 我丶我要去柔然和亲了……”

“和亲的事,是皇上同意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

秦写墨目光定定看向她:“为什么?”

宁贞避开他视线:“……我丶我在大乾待久了,太无聊,不想以后都一直只能在这里……”

“就这么简单?”

秦写墨一步步朝她逼近, 轻易戳破她谎言。

“可是公主刚刚和向明说, 此行出来, 是为了寻思念已久的夫君。”

宁贞:“那只是我路上随便胡诌出来应付的借口……”

秦写墨看着她睫上的泪。

“那公主的眼泪, 也是为了迷惑众人的借口?”

“……是。”

宁贞擡起头。

“刚才的那些……只是一时失态,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写墨哂然一笑。

缓缓重覆她的话:“只是……一时失态?”

屋内静悄悄的。

风从窗外呜呜吹着, 肆虐而过。

“秦写墨, 已经三年了, 之前你和我的事, 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泪水源源不断从眼底涌上来,宁贞深呼一口气, 努力弯起唇角。

“这三年,在宫里陪在我身边,毕竟是海桑,不是你。”

话落。

秦写墨心脏骤然跌至谷底,神色彻底黯淡下来。

屋内陷入沈沈的死寂。

就连烛台上跃动的火苗都跟着平静下来。

宁贞挪开眼,不再看他。

眼前却忽然一黑。

秦写墨朝她俯身而来。

宁贞吓一跳。

手先捂住唇。

他却只是如常拿过她手上的包袱。

闭口不提她方才的话。

也当没看见她刚才闪避的动作。

“房间在楼上。”

他转过身。

夜风掀动他袍角,在黑夜中鼓噪地涌动着。

宁贞看着他背影。

沈默地跟上前去。

铺面的木地板有了裂缝,年久失修的木楼梯也好不到哪里去。

嘎吱嘎吱的声响一直蔓延到二楼的最深处。

秦写墨没有让宁贞到隔壁的房间去。

而是把人先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旁边的房间很久没人住了,今夜你先睡这里,明早我再收拾一下旁边,开窗通风……”

“不用了。”

宁贞打断他:“我明天一早就走。”

秦写墨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再没有说什么。

无声将榻上自己用过的衾被收拾好,另从柜子里拿一套干净的出来给宁贞铺上。

宁贞站在一旁,小心打量着他在北境的房间。

房间不大,里头的陈设也简陋。

靠墙一张床榻和一个立柜,窗边摆着一方小书案,案边一支空空如也的灰白陶花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这样的环境,显然远远比不上秦府。

“你……为什么在北境呆了一个多月,不回都城去?”

宁贞看着男人笔直但略显清减的肩背。

“是因为……身体吗?”

即便他不说,单看他手上累累的伤痕,她也能猜出来,在柔然,他遭受到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以他的身体条件,能活着回到大乾,已然是上天眷顾……

“不是……”

秦写墨话一顿。

这个月用了向明的药,他感觉身体似乎比在京的时候还要更好了一些。

他迫切地想回去见她。

却知道他不能回去。

“当年,要是我能保持足够的谨慎,柔然的计谋不会得逞,大乾与柔然的仗不会打起来,现在也不会……”

他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留在向明的医馆,等战争真的爆发的时候,尽一点绵薄之力。

“不,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你当年能代表大乾远赴柔然出使,本来就已经很厉害很了不起了……”

宁贞着急安慰他,说着说着,方觉自己多说了后半句话,忙磕绊着声给自己解释。

“……你别误会,你身居要职,本就是我大乾的股肱之臣,换作是其他人,想法定也和我一样……”

“我没误会。”

秦写墨整理好榻上用品,直起身子坦然看向她。

这样倒好像又一下显得她刚才的解释有点多馀了似的……

“我刚刚的意思其实是……你养好了身子,就可以回京去了。”

宁贞故作轻松道:哥哥和阿洇,他们都很想你的。还有庭儿,说起来,你都还没正经见过他,庭儿虽然小,但是很乖很听话,肥嘟嘟的一小团,人见人爱,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提到小郎君,昏黄的烛光下,宁贞溢出浅笑。

唇畔勾起的弧度优美,单只这么简单看着,就忍不住让人心生向往。

“嗯。”

秦写墨垂下眼睛。

“天色晚了,你赶了一天路,累了就先歇下。”

“明早——”

他微停了停:“我再过来叫你。”

宁贞看着榻上他换的新衾被。

“我睡了你的房间,今天晚上你怎么办?”

“我去找向明凑合一个晚上。”

宁贞:“……好吧。”

反正……也就只是一个晚上……

在他的房间,就当……是他在陪着她吧……

窗外。

夜色更深。

月亮半隐在云朵之中,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夜空上。

宁贞用秦写墨送上来的热水简单擦了身子,换上寝衣就直接上了床。

烛火全灭,黑暗漫无边际地涌过来。

宁贞闭上眼。

身上盖着的衾被似乎才刚洗过不久,能嗅到皂角混着阳光的干净的清香。

还有独属于男人身上的点点清苦药味。

宁贞感受着他的气息。

清泪滑落,在夜色中悄然沾湿衣襟。

屋外。

看着宁贞房间的烛火一盏一盏熄下。

秦写墨轻声穿过黑暗的回廊,在她门前停下。

想到什么,忽而勾唇一笑。

几年过去了……她撒谎的借口,依旧还是这么拙劣……

到底……他还是舍不得拆穿她……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和亲……不过是与他一样的想法,不忍心看着战火肆虐,波及到北境无辜的百姓……

隔着一道紧紧闭着的房门。

秦写墨在宁贞房前无声站了一夜。

晨光漫到他身畔。

从熹微至璀璨。

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病弱的身子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吹了一夜冷风,本就苍白的肤色更加没有血色。

他捂住唇,压抑着轻咳一声,清雅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

宁贞彻夜没睡。

顶着一双哭肿的眼起床。

推开门,迎面撞上男人探究的视线。

宁贞连忙擡手挡住肿得过分明显的眼睛,干巴巴地解释:“……我认床,没睡着。”

好在秦写墨没有多问,看一眼天色:“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会儿,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有旁的人过来吵你。”

“算了,起都起了,不睡了,免得后面再误了出发的时辰。”

话在喉头几番滚动。

秦写墨面色如常,就当没听到她话里的出发二字。

“那我去准备早膳,要吃什么?”

“……不吃了。”

男人衣袖下的手几番攥紧,又无力垂下。

“一定要这么赶时间?”

四目相对。

宁贞避开他话。

回身:“……我先回房去收拾,医馆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忙,不用管我。”

说罢,她逃也似地进了房间关上门。

靠着门板,宁贞竖起耳朵,仔细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面一片静悄悄的。

许久,听到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

——是他离开了。

走了也好。

不然一看到他,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哭。

宁贞胡乱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沁出来的泪水。

走到床前,打开自己带了一路的包袱,拿出压在最里面的绸缎衫裙。

粉红颜色的金线襦裙,裙摆上的祥云纹路缥缈着在她足边绽放。

之前在路上时,为遮人耳目,宁贞刻意装扮得朴素,眼下要到柔然去,衣着礼节上自然不能再如此随便。

挽发戴钗换衣。

宁贞提着裙摆在小凳上坐下。

脚上绫袜穿好,刚拿起绣鞋。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

秦写墨推开门走进来。

宁贞擡头朝他看过去,手上绣鞋掉落,缀在鞋面上的大粒粉色珍珠被惊得一颤。

顺着她垂落的裙摆往下,秦写墨看到她只着绫袜的足。

玉色的肌肤裹藏在单薄的布料里,能看见流畅优美的足背线条。

是很秀气的小巧。

秦写墨眸光停顿得有点久。

放下手上拿过来的早膳,他朝宁贞走过去,单膝在宁贞身前跪下,将她往后缩了又缩的玉足握在掌心。

手提起地上那只精致的绣鞋,替她把鞋穿好。

足底t重新踩上软绵绵的鞋面。

却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留存。

宁贞头上珠钗晃动着,对身前的男人道:“我去柔然之后,你就回都城去,知不知道?”

秦写墨擡头看她:“我不回去。北境离柔然最近,我就在北境,等你回来。”

热泪从眼角滚落,宁贞哽咽着声:“我是去嫁人的……你这个傻子……你要等我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

秦写墨轻笑。

“这辈子,下辈子,我都等得起。”

他擡起手,指腹从宁贞眼角摩挲而过,替她擦泪。

越擦,宁贞却哭得越厉害。

泪水浸湿秦写墨宽袖。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也再顾不上什么。

起身将人按到怀里。

话还没来得及说。

外头忽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紧闭的房门被来人打开。

褚南川站在门外。

看到宁贞房里多出来的一个男人。

眸光危险一眯,手压上腰间冷厉的刀鞘。

再一看到秦写墨转过来的那张脸——

心里那点火气只能要熄不熄地灭了。

两厢对视。

秦写墨放开怀里的宁贞,撩摆跪下,以额贴地行了个郑重而庄严的见礼。

“臣秦写墨,参见皇上。”

褚南川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他。

沈吟几息。

久别重逢的情绪皆藏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

“这几年,你受苦了。”

褚南川上前,郑重拍拍他肩,将人拉起来。

“人回来了就好。”

宁贞哭得视线朦胧。

听到褚南川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哭嗝,连忙规规矩矩地起身,躲在秦写墨身后:“哥……北境这么远,你跑过来折腾什么?”

褚南川看她哭肿的双眼,眉头微蹙:“我要是不过来,你现在是不是就要到柔然和亲去了?”

宁贞嘴硬地反驳:“谁同你说我要去和亲的……”

“那那封递往柔然同意和亲的密信是谁写的?你又为什么从宫里偷跑出来?别和我说是出来挖宝藏的,庭儿三岁,我可不是。”

褚南川淡声的质问接连而来,宁贞躲在秦写墨身后,心虚地为自己辩解。

“我……我就是好奇,所以才从宫里偷跑出来的,真没有要去柔然和亲……”

褚南川怎么可能相信她。

目光在她和秦写墨两人相牵着的手上流连。

冷着声道:“和亲不行,私奔也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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