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087
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
医馆里只有在正中间的小桌上点起来的一支小蜡烛, 放出来的光亮黯淡。
男人站在药柜前,面容看不分明。
但即便如此,宁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一路上, 她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遍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
甚至有过最坏的打算。
却从没想过她日日夜夜在心底念了无数遍的人,会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手上捧着的狗尾巴束散落一地,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晶莹的杏眸瞬间涌上一片湿润。
男人身姿依旧清峻如往日。
就好像,那些年覆一年的分别光阴, 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缓步朝她走过来,低下身子替她将散落在脚下的狗尾巴草一一拾起来。
隔着昏暗的光线, 宁贞一眼瞧见他手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疤痕。
捂着嘴, 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泪珠烫到男人手背,男人呼吸一窒, 拿着狗尾巴草的手缓缓用力收紧。
在一旁看着的向明搞不清楚状况。
听到宁贞的哭声, 一下慌张起来,还以为宁贞是被男人给吓哭的。
虽说男人身上的那些旧疤是多的很,但脸还是好看的,往日出诊时城里的小姑娘都一个劲地往男人旁边贴, 应该也没到会把人吓哭的地步吧?
向明连忙上前给宁贞介绍:“南溪姑娘, 这是阿墨, 算是在我的医馆里帮忙的夥计, 是好人,你别怕。”
“……我知道他是好人, 我就是一路上走得有点累了……
宁贞觉得自己哭得丢脸, 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瓮声瓮气道:“……他丶一直在你医馆里?”
向明摇头说不是:“算算时间, 应是大约一月前才在的。”
一个月前。
当时恰是打仗流言刚开始传出来的时候,向明出城采药, 回城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躺在城门口,吓了一大跳。
他把人带回医馆,诊脉时才发现他身体根基奇弱,加之又受了那么多的外伤,只能勉强死马当活马医。
本没报多少希望,没想到真将人给救醒了。
醒来后的男人无处可去,当时北境逃出城的人又多又乱,向明便让他待在医馆里帮忙打下手。
这一待,就是一个月。
向明看男人通身上下的气质,直觉他不是普通人,问他那日为什么会浑身是血地倒在城门口,他也不说,就连名字,向明也只知道一个墨字,再多的情况也无从知晓。
不过依向明猜测,男人的受伤,多半与当时城内百姓避战的动乱有关。
想到这,他有点担心刚进城的宁贞。
忍不住对宁贞道:“南溪姑娘,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此行来北境是做什么的,虽说这仗十有八九打不起来,但眼下整个北境城还是乱糟糟的,姑娘若是没有要紧事,处理完了还是趁早出城归家的好。”
“多谢向大哥提醒。”
宁贞看着向明:“……我来北境,是来寻我夫君的。我夫君身子体弱,受不住路上奔波的苦,但我实在太想他了,所以就偷偷过来了。只是没想到到北境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夜里赶路不方便,只能今夜先休整一夜,明日再去见他。”
这是她临时编造出来的借口,路上随意搪塞着不知说了多少遍。
今夜在男人面前说出来,面颊却忍不住微微发烫。
馀光偷偷朝男人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刚好同他望过来的目光对上。
她吓一跳,连忙撇开视线。
秦写墨眸光却没动。
停滞在她身上。
看着她身上陌生的粗布麻衣,指尖攥着掌心,回想她口中说出来的夫君二字,心脏抽得生疼。
“……原是这样……”
向明没想到宁贞已成婚,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白皙的面庞更红了,连看向宁贞的视线都觉得冒犯。
他连忙低下头,依着礼节拱手道:“我这就带你到今夜休息的地方去。”
“天这么黑,就不麻烦向大哥走这一趟。”
宁贞瞥一眼身旁岿然不动的男人:“你既是向大哥医馆里的药童,肯定也认得这附近的路,我要你带我过去。”
换了身装束,里头的性子却没变。
秦写墨看着她朝他投望而来的目光,似乎又看到了她每天在宫里想法设法堵住他的样子。
踮着脚尖看他,杏眸盛着的日光璀璨。
晃得他舍不得移开眼。
想到从前种种。
秦写墨眉眼染上几分笑意。
喉结轻动,哑着声说了二人见面后的第一个字。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宁贞听了,眼眶又没出息地红了。
医馆外的夜色悄声寂静。
向明上个月刚盘下了医馆旁一个两层高的铺面,本是打算用来扩一下医馆的面积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呢,打仗的消息先传出来,扩铺面的事情便只能延后了。
新盘来的铺面空置着,二层有两个空房间,秦写墨住了一间,剩下一间,正好可以给宁贞暂时度过今夜。
向明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夜色下的秦写墨和宁贞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旁边的新铺面走去。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两人好像是认识的一样。
可能是最近看医书看少了,所以才会爱胡思乱想吧。
大夫向明挠了挠脑袋,很快给自己下了诊断,低下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腿边探头往外看热闹的小王二,催他快些去洗澡。
向明新盘下的铺面还没来得及重新装修。
火光照着红木地板上的裂缝。
脚踩上去,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秦写墨朝前走。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过来。
回过头。
宁贞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杏眸被泪水洗得澄澈,就这么顶着一双红眼睛看他。
刚才在向明面前勉强压下去的泪,现在全都涌出来了,豆大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从眼角滑落。
秦写墨叹一口气。
折返到她身前。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调侃她。
“姑娘千里迢迢来寻夫,又在他面前哭成这样,不怕他嫌弃?”
宁贞哽咽着声:“……你管我……反正我说的夫君又不是你……嗯……”
她话刚说完,腰忽然一重。
男人猛然伸出手圈住她腰,在她微微失措的目光下,低首吻住了她。
唇舌青涩地交织,毫无章法地互相纠缠着。
宁贞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搞得面红耳赤。
听着耳边陌生的吮吸声,睫毛紧张又飞快地颤动着。
她站都快站不住了,整个人几乎半倚到了男人身上。
地板上。
两人的影子跨过三年光阴,亲密无间地纠缠。
窗外。
夜幕漆黑一片。
北境城门。
高大的骏马踏着夜色,一路疾驰而来。
“吁——”
马背上的褚南川拉紧缰绳,眉目凌厉扫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两个士兵。
“你们两个就是今日递消息的守卫?长公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