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
噼里啪啦~
盏茶的功夫,那群小厮就只剩下茗烟还站着,这还是孙悟空看在他提供了一杯半酒,刻意留手的结果。
尤氏张大嘴巴,看着站在一地伤号中间,意气风发的孙悟空,一双眼雾蒙蒙的,都快要滴出水来。
这还是那个走路腿打颤的焦大吗?
看上去,怎么比自家老爷还要强壮!
孙悟空一脚将额头上又多了一道棍痕的茗烟踹倒在地,斜扛着棍子,得胜将军般回到门口。
朝尤氏点点头,进了屋子,用棍子把门死死顶住,这才连忙掏出藏在怀中,如今还有些发烫的万艳杯。
见杯子里面并无酒,他不由有些失望。
刚要收起来,里面突然浮现出一个身穿蟒服,胸挂一百零八颗朝珠的幽魂。
那幽魂迎上他的视线,竟也不惧,反倒郑重地作揖行礼,“敢问可是九千九百岁当面?”
孙悟空哪懂九千九百岁是个啥玩意儿,他只知道当今皇帝人称万岁。
这九千九百岁比万岁仅仅小了一百岁,听起来颇有几分自己的“齐天大圣”的意思。
他故意点点头,且看那幽魂有何分说。
那幽魂见他默认,“扑通”跪下,竟行了个前朝正式叩见皇帝的大礼,“下官尚…尚可……唉,罪臣叩见九千九百岁!”
悟空哪管他是尚可还是下可,只好奇他是如何进这万艳杯里的。
“回九千九百岁,罪臣一缕残魂躲在那尤氏体内,刚才您一拨拉那尤氏,罪臣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到这……这杯子里了。刚才,那尤氏之所以强出头护着您,正是受了罪臣的把控。”
悟空回想一下,是了,当时万艳杯确实微微一烫。
不过,他正忙着揍人,也就没顾得上理会。
你又不能变成酒,俺老孙要你有何用!
看着尚可,对于如何安置他,悟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想俺老孙向来有恩必报,这尚可虽没能帮上大忙,但心意毕竟到了。
“既然你只剩幽魂,可要俺老焦帮你投胎重新做人?”
尚可摇了摇头,“罪臣罪该万死,有何颜面去见先皇于九泉之下。就让罪臣待在九千九百岁身边,出谋划策不敢说,聊天解闷儿还是能行的,也算是为往日种种赎罪吧。”
对于“恩人”的小小要求,孙悟空无可无不可,自由他去。
换好衣服出了门,只见尤氏兀自失魂落魄地傻站在那里,那帮小子倒是没了踪影。
孙悟空锁好门,招呼一声尤氏,“走吧,俺老焦这便去会会那要揭俺皮的老婆子!”
走了几步,尤氏仍然不动。
怀中万艳杯内,尚可再次开口,“九千九百岁,这尤氏是个极没有主见的,还是让罪臣附身回去,对起质来,到时说不定还能略微帮衬一二。”
“行,那你去吧!”
这尚可在身边跟着,悟空也觉多有不便,刚才换衣服时,把杯子塞进被窝里,仍担心他能看到。
尚可挣扎半天,却哪出得了万艳杯。
悟空想了想,回到尤氏身边,指尖轻轻戳了戳尤氏的手,尚可这才顺利附身回去。
尤氏打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看看四周,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跑这来了?”
尚可连忙接管她的身体,对悟空告个罪,当先向院外走去。
二人来到贾氏祠堂,只见门外站了两大列人,一个个泥塑似的,屏息静气,肃然而立。
看到焦大,王熙凤突然“活”了过来。
“啧啧啧,您老可算是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宁荣二府里,您才是主子呢!一大把子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吧?”
“仗着当年不知真假的一点儿微末功劳,整日里蹬鼻子上脸的!之所以给你三分颜色,那是我们懂礼守份!难道你还真要开个染料铺不成?”
孙悟空还没开口,尤氏早接过了话茬儿,“哟,瞧妹妹这话说的!当年,要不是焦大爷爷把老太爷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今天能有咱们站这里说闲话的地儿?再说了,太阳这也没打西边出来啊,这里应该还是宁府吧?”
“凤辣子”被抢白得脸红脖子粗,珍大家的这是吃错药了吧?
待要反驳回去,尤氏早搀着焦大到了祠堂门口。
“焦大爷爷,这门槛儿高,您老人家当年为救老太爷,腿受过伤,可得悠着点儿!”
“慢着!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谁许你进祠堂的?”
悟空遁声望去,只见阴森森的高堂大屋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两手柱着龙头拐杖,端坐在一把黄花梨太师椅里。
她的面前,贾珍领头,身后跟跪着秦可卿等三人。
贾母可是整个贾家的活祖宗,她的话,尤氏哪敢不听,收回刚要迈过门槛的脚,退回门外。
在二人身体脱离接触的刹那,尚可趁机进入了万艳杯。
“九千九百岁,这老太太精着呢,可谓千年老妖,很不好对付,您可得当心着点儿!”
千年老妖?
孙悟空的两眼立即放光起来,俺老孙最喜欢斩妖除魔了!
不知不觉中,他习惯性地用上了火眼金睛。
定睛朝那贾母一看,可不是咋的,这哪是人,分明是画了个美人儿,嘴阔脖细的羊脂玉瓶。
瓶口里,插着一截早已干枯的水杨枝,一根只剩下七八片黄叶的烟柳条。
待要再去细看,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明暗不定,连忙撤了火眼金睛,抱着头定醒会儿才缓过劲来。
“尚可,你倒是好眼光,这老太太果真是个瓶妖化形为人!”
“瓶妖?还有这等奇事?不过,这老太太的乳名倒确实是唤作瓶儿。对了,九千九百岁,这瓶儿年轻时风流浪荡惯了的。爬没爬过灰不知道,养小叔子这事,她肯定干过的!一会儿对起质来,您倒是可以拿这话挤兑她。”
悟空暗中点点头,大步走了进去,直直盯着贾母。
贾母虽知宁府有焦大这么个人,听说是个浑不吝,平日倒也罕有接触。
不知为何,对上悟空的视线,她的身体竟微微有些颤抖。
她连忙转向尤氏,“珍大家的,你家老爷还跪着呢,岂有你站一边看戏的道理!还不赶紧滚进来陪你家老爷!”
尤氏愣怔了好一会儿,方走进来,到贾珍侧后方跪下。
贾母看了眼身旁拿鞭子的李贵,胆气儿回来一些,“你就是焦大?”
“没错儿,不是俺老焦又是哪个!听说,你打算揭了俺老焦的皮?”
“大胆!”贾母重重地顿下手中拐杖,“你一个下人,见了老身竟然不跪!揭你的皮都是轻的,便是打杀了你,老太爷九泉之下有灵,也只会夸我!”
悟空侧着头,拿右手小指儿掏了掏耳朵,没能掏出如意金箍棒,这才想起换了具身体,早知道就把顶门棍捎上了。
“跪你?瓶儿啊瓶儿,你也配?!”
门外,平儿命人回西院取来一双鞋子,重新换上,刚回到祠堂门口,便听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答应,“哎!谁叫我?”
屋内,贾母身体微哆嗦了下,自己的闺中乳名,连一同生儿育女,一张床上睡了大半辈子的贾代善都不知道。
这焦大,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她“噌”地站了起来,“好你个刁奴,简直反了天了!李贵,还愣着干嘛!给老身打死这个目无尊长、欺主罔上的刁奴!”
李贵高举起泡了盐水的牛皮鞭子,狠狠抽了过来。
悟空连忙侧闪,鞭子贴着右臂,抽在地上,发出“啪”的巨大响声。
李贵一鞭抽空,扬起鞭竿,待要收回来,却被悟空一个滑步上前,两手攥住了鞭梢。
李贵连连用力,孙悟空如足下生根,扯着鞭子纹丝不动,二人如同商量好了般,当众表演起了拔河。
绷紧的鞭子,不时嘀嗒下盐水来,落到青石地板上,在落针可闻的祠堂里极为刺耳。
不一会儿,李贵便憋得俊脸通红,汗如雨下。
悟空抽个冷子,猛一使劲儿,一把夺过来,两手攥住鞭竿,右腿膝盖用力一顶,“咔嚓”,断为两截。
清脆的响声,犹如一面重鼓,将众人从震惊中敲醒。
贾母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悟空,贾珍眉头皱出个深深的“川”字,秦可卿小巧的嘴巴大张,能塞进去个鸭蛋。
贾蓉、贾蔷即怒更惊,急切间想站起来,可两腿早就跪麻了,哪还起得来。
扑通一屁股坐回地上,看看李贵,再比比自己那瘦弱得多的小身板,相互对视一眼,都轻轻摇了摇头。
祠堂外,则直接乱成了晋西北。
悟空以断鞭芉轻轻敲打着贾母身后的椅子背,“瓶儿啊瓶儿,你也别在俺老焦面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相公、你公爹,见了俺老焦,那也是礼遇有加的!不是俺老焦一个人,你们就能做官儿享荣华富贵?到如今,不报俺老焦的恩,反倒充起主子来了!不和俺老焦说别的还可,再多言语一句,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他每敲一声,贾母便哆嗦一下,只把两眼瞪着悟空,哪还敢说出半个字来。
悟空看他们都颤抖成了寒风中的小鹌鹑,拿捏这些个凡人,终觉没意思,三两步走到秦可卿面前,“蓉大家的,你也算是个苦主儿,且起来吧!”
秦可卿骇得花容失色,木木的,哪还知该作何反应。
悟空有些恼,“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秦可卿见他黑着脸儿活像要吃人,连忙往起爬,却同样跪麻了腿,起到一半儿,又煮熟的面条般瘫了下来。
身子一歪,正好倒向悟空,他连忙伸手扶住。
秦可卿只觉过电似的,身上哪还有半分力气,两腿一软,倒在地上成了一摊。
“焦大,我家媳妇你也敢碰!”
贾珍急红了眼,挣扎着扑过来,同样因腿麻,半路上就倒了。
若非尤氏一把扶住,只怕正好砸在秦可卿身上。
悟空不屑于搭理他,摁了摁怀中尤在发烫的万艳杯,看向贾母,“瓶儿,你也少在俺老焦面前装腔作势,拿乔作怪!是,‘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话儿,俺老焦是说了!说的是谁,你自己心里能没点儿数?”
贾母眼神躲闪着,哪还敢与悟空对视,只把目光落在秦可卿这“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身上。
悟空也看了眼秦可卿,只见她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眼泪包着眼珠儿,榴齿咬破了朱唇,都流血了尤不自知。
心道:反正已经撕破了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前因后果都掰扯清楚,帮她端走扣在身上的这个大屎盆子,也算是报了她姐姐——警幻仙子的恩。
“瓶儿,蓉大家的之所以如此,你自己才是最清楚原由的那个人吧?”
一听这话,贾母立即筛起了糠。
“焦大……焦大哥,别说了,啥都别说了!瓶儿明白,瓶儿心里至清明白,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个误会!”
“瓶儿也素知她是个极妥当的人儿,生得袅娜纤巧不说,行事更是温柔平和。老身不只一次夸过,她实乃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
“这么个知好歹、重性情、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的好重孙媳妇儿,怎么可能作出那等事儿!”
说了半天,这鳖最后还得画到焦大身上,都怪他吃多了酒胡唚是吧?
悟空都快被气笑了,“瓶儿,你也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数遍宁、荣二府,你又有几个重孙媳妇儿?还不单单就蓉大家的一个!你这是真心夸人吗?正数是第一得意之人,倒数也还是她!如此说她,你安了什么心,你自己不知道?若不是你以瓶……”
刚说到这里,怀中的万艳杯里突然传来一道戾气十足的叫骂声,“焦大!你若敢说破脸,别怪老身心狠!”
紧接着,便又传来尚可溺水似的求救声,“救我,救救我!我快被这臭水淹死了!”
悟空有些纳闷,“臭水?哪里来的臭水?”
“回九千九百岁,您刚才不是收进来个羊脂玉瓶嘛。那瓶子一进来,不知为何便把我也装了进去。哪知道,里面竟装满了腐臭无比的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