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知道
梅漱玉于府中昏迷这些日子，陈远道除了陈秀盈替她请大夫的那一日来玉林苑瞧过她，其馀时间再也未曾露过面。
若非此时她在花园碰到了他，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玉林苑了。
“你就没什么想要同我说的吗？”梅漱玉坐在陈远道的身侧，望向陈远道的眼眸中浸满了寒意。
陈远道只端坐于梅漱玉的身侧，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如同来她院中小坐的每个夜晚一样。
他只有在人前才会与她佯装出一副恩爱模样，人后时，他总是这般冷漠，冷漠到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陈远道！”梅漱玉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才使陈远道的神情有了些变化，他蹙着眉偏头望向满含怒意的梅漱玉，依旧未曾张口说一句话，只由着梅漱玉于他的眼前发疯，“你看着我！”
梅漱玉倾身靠近陈远道，哪怕是隔着面纱，陈远道依旧能看到那副令他憎恶的嘴脸。
被划伤毁容后，梅漱玉的样貌比之前更加令人觉得恶心了。
“哪怕是隔着面纱你也觉得我恶心吗？”陈远道眼底的憎恶那般明显，梅漱玉怎么可能瞧不出来。
感受到陈远道这份冷漠与憎恶的梅漱玉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为了嫁给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以为他能看到她的真心，可她得到的只有他一次又一次的冷漠。
赵娍还在世时就曾告诫她：“既然你与我用相同的手段得到了一个男人，那就妄想再得到他的心了。”
“你的兄长一直都知晓是我杀了他的夫人，你觉得陈远道会不知道吗？”
“若非那日我替你隐去了所有，你觉得你还能如此这般安然无恙吗？”
“梅漱玉，放弃吧。”
“就算你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又能怎样，他又不爱你。”
“爱？”梅漱玉嗤笑道：“既然我得到了他的人，那我早晚会得到他的心。”
“我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只要我有孩子，他就不可能忘了我。”
“我不像你，连唯一的孩子都没保住，甚至丧失了生育能力。”
“一个女子不能生，那同废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嫂嫂啊，在这一点上，你永远比不过我。”
赵娍嫁给梅行之将近二十年，未曾诞下一子，孤苦一生。
可她还有两个孩子，她不可能会像赵娍那样就那样过一辈子。
在脸被毁掉之前，梅漱玉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比赵娍要好。
可她的脸被毁了，她甚至无法摘下这面纱再示人，就连她的女儿自那日之后，也不再来院中瞧她。
陈远道不愿于玉林苑中听梅漱玉发疯，他推开梅漱玉，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梅漱玉的卧房。
“啊——！”
待陈远道离开卧房之后，梅漱玉将桌上的点心全部掀翻，再擡眸望向门外视时，眼神内唯一的爱意也烟消云散。
梅漱玉被毁容的消息梅珂也听说了，原本他是想要来陈府瞧一瞧梅漱玉的，毕竟她是他的姑姑。
正当他准备出门之时，恰巧碰上了刚回府梅行之。
“宥璟，”梅行之唤住梅珂，将他叫进了书房，问他：“你是准备去陈府吗？”
“听闻姑姑醒了，宥璟准备过去瞧一瞧。”梅珂如实回。
听着梅珂这句话，梅行之沈默一瞬，“今日便别去了，明日你同我一同登门。”
“听父亲的。”梅珂得了梅行之的话，向他行过礼后退出了书房。
梅漱玉见鬼一事蹊跷。
梅珂给梅漱玉的那些药只会让梅漱玉夜里做些噩梦，但完全没有令她杀害自己的功效。
听陈府的下人形容梅漱玉脸上的伤应该是被利刃所伤，伤口很深，多半是要毁容了。
听见这席话的梅珂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时梅漱玉的脸是被她头上的朱钗划伤的。
不过当日划伤她脸的人是陈素，那这一次会是谁呢？
是侍奉她的丫鬟欣兰吗？
可上一世的欣兰也不过只是戳瞎了她的眼睛。
具体情况还需得他明日入陈府瞧一瞧。
“表哥，你睡了吗？”
陈秀盈那轻柔地嗓音自门外响起，梅珂停下解开衣衫的动作，重新系上，不紧不慢地向门外走去。
他打开门，一眼便瞧见了仍旧眼眶通红的陈秀盈。
“怎么了？”
自梅漱玉出事之后，陈秀盈便跑来了昭远将军府。
“表哥，”陈秀盈擡眸望向梅珂的眼眸中含着泪光，良久才怯怯地张口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做错了？”
听见这席话的梅珂神情一僵，那久远的记忆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中。
陈秀盈说的“以前”是他们幼时一同欺辱陈素的事情，那时陈秀盈于陈素的身前欺辱她，而他便扮作好人来帮助陈素。
他会一直在陈素的身前扮好人，直至将她折磨到无路可退时，给她重重一击。
每每瞧见陈素，他就好像瞧见了幼时的自己，另一个自己。
他将陈素打造成了一个，彻彻底底地认仇为母的人。
若是他不曾知晓赵娍便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或许也会活成陈素一样。
陈素的母亲死时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不一样，他的母亲死时的画面，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杀他母亲的不是别人。
就是他的父亲丶姑母夥同万年公主赵娍一同杀的他的母亲。
梅行之明明知晓那将是他见王氏的最后一面，他明明知晓待他走后，王氏会发生怎样的惨剧，但他还是离开了。
他有很多次返程的机会，可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前行。
那时的他与赵娍是相爱的，他默认她杀了他的母亲。
可回城之后，梅行之的良心却告诉他，他不能娶赵娍，赵娍杀的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惩罚责骂着梅漱玉，冷着赵娍，只为成就一个高尚的自己。
虚伪。
他们都虚伪。
就连他自己也是。
自他第一眼瞧见云锦那双与他母亲王氏相似的双眸后，他便嫉妒的发了疯。
陈素是云锦和陈远道在爱当中孕育的孩子，若是没有梅漱玉横插一脚的话，他们应该会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陈素也会健康快乐地长大，而不是如同上一世一般，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他。
是他毁了陈素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是他将陈素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模样。
陈秀盈虽曾同他一同欺辱过陈素许多次，但她的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孩子，若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反对陈素嫁给代卿。
代卿是整个望都城内最混账的浪荡子，纵然她百般不喜陈素，但她也没法瞧着她就那样跳进威远将军府这个狼窝，更何况陈素还救过她一命……她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表哥，”陈秀盈昂首瞧着梅珂落了泪，哽咽着张口道：“是母亲害了长姐的母亲。”
…
回陈府后孙婆婆同陈素说了玉林苑的事情，陈素只是听了一耳朵，便卸下了头钗，由铃兰伺候着歇下了。
夜里玉林苑再度传来了梅漱玉嘶吼的声音，府内的下人慌慌忙忙地向梅漱玉的房门前跑去。
陈素被这周围的动静惊醒，唤来铃兰询问了两句，得知是玉林苑的事情后便重新躺下了。
原来是梅漱玉又做噩梦了。
梅漱玉还点着梅珂送给她的香，那香能激起人心底的恶念与恐惧之事，梅漱玉算是自食恶果了。
到时候不用陈素的手上再沾血，这梅漱玉便能够自己了解了自己。
陈老夫人同样被梅漱玉的尖叫声惊醒，令人去给梅漱玉请了大夫，大夫来了后给梅漱玉施针，待她彻底睡下后才离开陈府。
翌日，梅珂前来府中探望梅漱玉，顺便将离府几日的陈秀盈也领了回来。
陈秀盈一直站在梅珂的身后，不敢上前去看她的母亲。
梅漱玉不知陈秀盈为何这般躲着她，她连着唤了陈秀盈几声，陈秀盈都未曾给她任何反应，只一直低垂着头，还是陈素来了，她才缓缓擡起了眼睫，但依旧很快垂了下去。
“表哥，”梅漱玉一早便派人去芳蕓苑唤了陈素，刚踏进院内，陈素一眼便瞧见了那立于一侧的梅珂丶梅行之以及陈秀盈等人，“舅舅，秀盈……”
云锦与王氏的眼眸很像，这陈素又长得像极了云锦，每每瞧见陈素，梅行之也会有一瞬间恍惚，好似那个一直在院中等着他回家的王氏就在他的身侧。
可惜他不爱王氏，他对王氏的心中只有亏欠。
因着陈素的眉眼间像极了王氏，所以梅行之一直不敢正眼瞧陈素。
“昭珩，”今日人多，梅漱玉不敢当面发作，只将陈素唤到了身前，冷声询问：“四天前你去哪儿了？”
“四天前昭珩一直在府中。”陈素如实回答。
梅漱玉又问：“那夜里呢？”
“那日夜里我早早地便由着铃兰伺候歇下了。”听着梅漱玉这般问话，陈素微蹙眉，询问：“母亲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我为何问你这些，你……”
梅漱玉的话还未说完，坐于一侧的梅行之倏然张口打断了梅漱玉，“阿玉，你这性子该收一收，昭珩还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