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持阉人为帝
又逢冬日,望都城内的绿荫却仍在,不腐不败。
坐于女眷席间的陈素端起眼前的茶,细细端量许久,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赵衍与威远将军能安全归来于望都城内的众人而言是一桩喜事,可这场战事最大的功臣裴夙却死了。
打了胜仗,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只有失去子女的家庭气氛沈闷。
沈浸在失去独子悲伤之中的裴文庆并未参加此次宴席,而是留在府中照顾昏厥过去的女儿裴煦。
坐在龙位之上的赵钰脸上虽勉强维持着笑容,可那眼底的哀伤却怎样都掩饰不住。
这场战事赢了于国而言是好事,可是于他而言,他失去了一个好的战友。
陈素放下手中的茶杯,擡眸间正迎上了赵钰的眸光。
赵钰疑惑地望着陈素。
裴夙战死后陈素身着一身红衣奔赴战场嫁于裴夙一事,满城皆知。
赵钰认定陈素对裴夙情根深种,不然也不会奋不顾身地独自前往边疆。
陈素虽与裴夙定了亲,但她并未真正地嫁给他。
她本可以因裴夙战死便顺理成章地推了这桩婚事,并另求一份恩典的,可她却那般嫁给裴夙。
裴夙于望都城内的名声并不好,城中贵女纷纷避之不及,这陈素倒是个与众不同的。
听说陈素身着红衣独自驾马去寻裴夙之时,赵钰的心中是担忧她的,毕竟她只是一名常于深闺之中久住的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陈素前往边疆的路并不算顺畅,期间遇到不少强盗与劫匪,赵钰派了暗卫护着她,可暗卫却告诉他,陈素将那些强盗与劫匪通通杀了。
一个不留。
这便是久住于深闺之中的弱女子。
赵钰微眯着眸打量着陈素,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哀伤的情绪,完全不像是刚死了心上人的模样。
她到底在不在意裴夙呢?
裴夙救下落水的陈素之后曾当众拒绝陈远道,表明自己不会因救下落水的陈素便要求她以身相许,强迫她嫁给他,而他也不愿娶陈素。
明明是他说出的言论,怎得如今便翻了脸。
赵钰以为裴夙是受镇国公威胁才妥协,故而问裴夙:“你明明不愿娶她为妻,为什么不推了这门婚事呢?是因为镇国公?若是镇国公有威胁你,那本宫便替你……”
“没有任何人威胁过微臣,”裴夙打断赵钰的话道:“是微臣愿意娶她。”
听见这席话的赵钰怔楞片刻,擡眸看向裴夙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震惊:“你愿意娶她?”
裴夙点头:“是微臣自愿娶她的,微臣自幼便心悦于她。”
“翊安你倒是会说玩笑话了,”听着裴夙这席话,赵钰脸上的震惊敛了几分,再擡眸望向裴夙的眼神里含了笑意,认定了裴夙是在同他说笑:“若是你真的愿意娶她,你怎会在救下落水的她后便那般推诿陈侍郎呢。”
“那时她心中有他人,”裴夙垂下眼帘,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失落:“微臣无法做那棒打鸳鸯之事,不想令她为难,却没想到,做出了更令她为难之事。”
那时的裴夙以为陈素心悦梅珂所以才主动退出,可他又放不下陈素,故而派人跟着陈素保护她。
正巧那时他所调查之事与陈素所前往的目的地相同,他就那样跟了她一路,就那样与陈素有了交集,就那样知晓了她心中并无他人。
“你……”赵钰没想到裴夙这么多年未曾娶妻,竟然是为了一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面上再度浮现出那抹震惊的神色。
他问裴夙:“你是何时与她相识,本宫怎么没听你说过。”
“殿下,”裴夙垂眸望着他与赵钰的棋盘,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您何时这般多话了。”
“关心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你倒是说起本宫来了,”听见裴夙这席话的赵钰面上的表情一僵,随后缓缓道:“本宫是想等镇国公再说本宫耽误你时,找个由头说回去。”
裴夙打断赵钰的问话,明显是不愿告知他,他与陈素的初见。
更何况裴夙常年在外征战,就算真的曾对城中闺秀有好感,但也仅此是好感而已,谈不上爱。
或许他将她藏在心底,只是想找个由头推了那些婚事罢了。
裴夙不愿多说,赵钰也没再多问。
他本以为裴夙不会再同他提及这件事,没想到,裴夙在出征之前,特意来东宫寻了她,请他帮他保护她。
“她对你来说便那般重要?”赵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裴夙摸着自己的心道:“她在这里,最重要。”
赵钰缓缓垂下眼帘,只应了声“好”。
裴夙离开望都之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陈素那日身着红衣出城的画面赵钰虽未瞧见,但他想,她既然有胆量那般做,那应当是位不错的女子。
就算是为了裴夙,他也应当信一信她。
可她的神情冷漠平常,完全不像是一位刚死了心上人的模样,赵钰突然为裴夙感到一阵心痛。
他视作生命的姑娘,好像并不爱他。
陈素朝着赵钰点点头,很快便移开了落于赵钰身上的眸光,转而望向了赵衍的空位之上。
上一世赵衍便是在这场宴席之上发动的宫变。
赵衍身为阉人,赵钰对他很放心,自然不相信这场宫变由赵衍一手设计。
他很信任赵衍,可偏偏他死在了他最信任的皇弟刀下。
梅珂也在席间,他并未同上一世一样与威远将军坐在一起,而是刻意拉开了距离。
梅行之久坐在梅珂的身前,饮酒同身侧的官员说着什么,二人突然兴致大起,碰了一杯。
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宫宴一样,所有人都沈溺在这场酒乐声色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逐渐靠近殿外的大军。
赵衍带着军队冲入殿内时,所有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他很容易地便钳制住了殿内的所有大臣,坐于龙位之上的赵钰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来逼宫的赵衍。
裴夙出征前曾不止一次地提醒他提防赵衍与良妃,那时的他只想着,赵衍早已成为一介阉人,再怎么嚣张,也不会前来逼宫。
他是防备赵衍的,只是没想到,他的野心这般大,即使身为一个阉人也会爬上这张龙椅。
“是你亲自盖玉玺,还是我帮你盖。”
赵衍手中拿的是逼迫赵钰禅位的诏书。
陈素淡漠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没有任何的波浪,她只觉得这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有些凉。
殿内的大臣被赵衍这副架势吓破了胆子,有的当场便尿了裤子。
喝得半醉地梅行之见赵衍突然带兵闯入,那上头的醉意瞬间散了几分。
他没有看那威胁赵钰禅位的赵衍,反而下意识地缓缓偏头瞧向了那坐在他身后的梅珂。
梅珂只端坐于席间,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梅行之看不懂他这个儿子,但也无可奈何。
他一直都知晓建元帝是被良妃和梅珂一手设计杀害的,可他没有办法说出口,他要为了他们梅氏的宗族考虑,他不能做那绝代的不肖子孙。
良妃杀建元帝无非就是想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梅珂为何要杀建元帝呢?
偏头看向梅珂的梅行之微蹙眉,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陈素端坐于席间,擡眸时正撞上梅珂的双眸。
自从得知她不是真正的陈素之后,梅珂看向她的眼神里便淬了毒,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可是她动不得她,她的这副身体是陈素的,他还要等着真正的陈素回来。
他要等着陈素与他长相守。
可她永远回不来了。
这条命是她亲手放弃的,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回来。
擡眸间,陈素瞧见了梅行之疑惑的双眸。
上一世的梅行之便知晓梅珂所做的所有一切,但他还是纵着他,装作不知。
似乎只有装作不知,他才能够过得安心。
陈素瞧着梅行之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她想,他应当猜出梅珂在做什么了吧?
那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就算他做得再错,他也永远都会站在他的身侧。
梅行之啊梅行之。
你一定没想到吧,当你和你最爱的赵娍杀了王氏的时候,那时小小的梅珂就在计划着如何痛苦地杀掉你们所有人了。
你与赵娍的第一个孩子是梅珂杀的,赵娍身上的病是梅珂下的慢性毒药,就连梅漱玉的疯病都有梅珂一半的功劳。
你的好君主建元帝是你的好儿子和他最宠爱的妃子携手杀死的,为了毁了这些害死他母亲的人。
以他的本领,他本可以直接夺取皇位称帝的,可他偏偏选择了一条最极端的道路。
他决意要扶持赵钰这个阉人为皇帝。
当朝天子是阉人,若是这个消息放出去,这该是多大的笑话啊。
他要毁了那些杀害他母亲的所有人,他要毁了这个王朝。
其中也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思及此,梅行之身上忽然冒起一层冷汗。
他的儿子,在报覆他们所有人。
赵钰拒绝了在赵衍的假圣旨上盖玉玺,赵衍直接派人上前,欲要直接杀了赵钰夺取皇位。
“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