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
陈老夫人将孙婆婆与她年少时的心上人葬在了一起。
那埋葬于岁月厚土中的人早已化作一具枯骨,孙婆婆亲手绣制的婚服他是穿不上了,陈老夫人令人将婚服盖在他的身上,也算是一种礼节。
那棺中的另一人容貌已老,但仍旧能看出少时的影子。
陈老夫人令人将孙婆婆从棺中擡出,将她与孙霄合葬,并重新立了碑。
因着错杀了孙婆婆,陈敬行终日颓靡,被陈远道关于祠堂内赎罪。
梅漱玉自那日纵火醒来后便疯了。
她是个十分爱美的人。
脸上被利刃划破的伤疤于她而言是一种耻辱,如今自作孽点了一把大火,她本以为她可以拉着陈远道与陈素一同死在祠堂内,没想到火势很快便被扑灭了,她被众人救了出来,留下了一身烧伤。
她瞧着身上的烧伤,最终还是无法承受住痛苦,疯了。
梅漱玉疯了后每日于院中光着脚跑来跑去,自幼便伺候梅漱玉的欣兰瞧着梅漱玉这般模样面露嫌恶,请辞离开了陈府。
每日下学陈秀盈都会前往玉林苑探望梅漱玉。
梅漱玉再怎样不堪她都是她的母亲,她永远摆脱不了身为她子女的身份。
孙婆婆走后,陈老夫人的状态每况愈下,常常望着院墙发呆,偶尔还会唤两声孙婆婆的名字,长久未得到回应后便会偷偷掩面哭泣。
陪伴她最长的人走了。
还走得那么荒唐。
陈老夫人心中郁结,病倒了。
陈素常去陈老夫人院中探望她,陈老夫人握着陈素的手嘱托了许多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夏日。
半年内,陈素送走了两位待她极好的祖母。
梅漱玉疯了之后,梅行之再也未曾踏足陈府,只有梅珂偶尔来过两次。
自孙婆婆意外被刺身亡之后,梅珂便察觉了陈素的异样,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试探她。
“你不用试探我了,”被梅珂识破之后,陈素立即撕下了于他跟前的伪装,话语冷淡:“我不是她。”
“你把她怎么了?”梅珂拧眉问她。
陈素偏头昂首看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你不应当问我,你应当问你自己。”
她缓步行至梅珂的身前,指尖戳着他的胸膛,“你把她怎么了?”
“我再问你把她怎么了!你凭什么在这里质问我?”梅珂一把钳制住陈素的手腕,望向她眼神里的恨意浓烈,“你说啊!”
“你放开!”陈素甩给梅珂一耳光,随即挣脱开了梅珂桎梏着她手腕的手,“从你设计她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已经死了。”
“她本来是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的,”她步步紧逼梅珂,脑海中再度浮现起重生那日的场景,“可是她看到了你。”
“正是因为她看到了你,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跳了湖。”
“她不想再同你一起经历这荒诞的人生,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将命换给了我,她说,要我替她报仇。”
“她要杀了害她的所有人。”
“所丶有丶人。”
听着陈素的这席话,梅珂倏地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那猩红的眼眶,似是回忆起了上一世时陈素那要亲手杀死他的执着模样。
“我的命,”梅珂握紧拳头,警告陈素:“只能由她亲自来取。”
陈素轻笑一声:“若是她还能回来的话,我自然是不介意将命还给她的,可是她回不来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从她主动放弃性命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回不来了。”
梅珂不信陈素所说的话语,他咬着牙,“我会想到办法让她回来的。”
只留下这一句话,梅珂便转身离开了陈府。
自那日之后陈素便很少再见到梅柯。
…
边疆战事告急,建元帝重病,中宫生变。
两个月后,建元帝驾崩,太子赵钰继位,改号德隆,紧接着便传来了裴夙战死沙场的消息,而赵衍在裴夙死后不久成功夺下敌方城池,预计半月后返回望都。
不过赵衍此次返程不是为了邀功行赏,而是为了逼宫。
裴夙的死讯传回望都之时,正于房中刺绣的陈素倏然扎破了指尖。
得知裴夙死后,代卿再度带着聘礼登门拜访,欲要娶陈素为妻。
裴夙刚死,望都城内的百姓皆传是陈素克死了他,毕竟她在刚出生不久便克死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这裴夙与陈素订婚后不久,裴夙便战死沙场了,这还不是个天煞孤星的命,算什么?
代卿带着聘礼前来陈府登门时,有好事者劝说代卿,劝他不要前往陈府聘那个天煞孤星,免得沾染了晦气。
听见那些刺耳言论的代卿立即黑了脸,将造谣生事者通通乱棍打死,扔去了乱葬岗,并表明往后若是再听见一句类似的闲言碎语,他必杀之。
代卿的这句话很有威慑之力,城中的百姓纷纷闭上了嘴巴。
他喜笑颜开地登门,却被陈府的管事关在了门外。
被关在门外的代卿也不恼,毕竟若想要迎娶陈素,那他必须要拿出真心来。
只有她能够看到她的真心,她才能够愿意嫁给她。
他站在陈府门外足足等了两日。
两日过后,陈府才重新打开大门。
代卿以为陈府是终于准备放他进去议亲了,没想到却无一人迎他入门。
正当他疑惑之时,身着一袭红袍的陈素倏然出现于他的眼前。
代卿从未见过如此盛装的陈素,一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便立即被她迷了眼睛。
“你是准备穿这身嫁给我吗?”代卿笑着凑上前。
可陈素只是垂着眼帘站于门外,并未给代卿任何眼色,不久后府内的管家牵着一匹马走至门外,将牵着马的缰绳递给陈素。
陈素接过,倾身跃上马,向着望都城的城门外奔去。
陈素的突然离开令代卿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待他反应过来之时,陈素早已离开了望都城。
身着一袭婚服的陈素穿梭于街道之上,十分的惹眼。
她骑着马向边疆的战场奔去,奔波了整整五日才赶到。
赶到之时,赵衍和威远将军已经准备收拾行囊启程回望都。
陈素的一袭红装十分的刺目,威远将军瞧见这副模样的陈素后怔楞良久,就连一直站在威远将军身侧的赵衍也因此迷了双眸。
赵衍从未见过陈素,只听说她长相还算清秀,如今瞧见才发觉,她也算是佳人绝色,尤其是穿上这一身红装后,着实让人垂涎欲滴。
若是他还是个完整的男人,他定要将他纳入他的府中。
只可惜,他早已是一个废人了。
而眼前之人又是他那个名义上表哥的未婚妻子。
如今他闯入营帐,估计也是得到了裴夙战死沙场的消息。
“他的棺椁在哪里?”身着一袭红装的陈素面如死水,语气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透不出任何的哀伤。
朝中官员死后都会纳入棺中,由士兵带回都城。
陈素一来便询问裴夙的棺椁,想来是要亲自迎裴夙回城。
“我带你去看,”赵衍主动请缨,带着陈素向军队后的第一个棺椁走去,“这便是他的棺。”
陈素轻手抚摸着棺身,本欲拆开棺最后看一眼棺中之人,犹豫半晌之后还是停下了拆棺的手。
“我带了红绸,麻烦帮忙给这口棺材装饰上吧,”陈素将包袱内的红绸取出,递给赵衍:“也算是我嫁过他了。”
赵衍接过后,陈素才再度偏头瞧向那冰冷的棺椁。
“好。”
赵衍垂眸望着手中的红绸,不由得冷笑勾唇,虽不耐烦,但还是替裴夙系上了红绸。
真没想到,他就算是死了,还会有如此红颜才亲自为她擡棺。
等他入主东宫,他定要夺走这世上唯一眷恋他之人,将他狠狠地踩在地底。
陈素同大军一同回的都城,她已经穿着喜袍嫁过他了,接下来,他要迎他入陈府,入赘做陈府的翁婿。
失去儿子的裴文庆本就伤心欲绝,又得知唯一的儿子即将入赘陈府,那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裴夙的妹妹裴煦伤心欲绝,整整地昏迷了三日,等再醒来之时,裴夙早已被下葬。
大军回城之后,赵衍与威远将军一同入宫领赏。
为了迎接赵衍与威远将军回朝,赵钰准备了宫宴。
宫宴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说着许多阿谀奉承之话。
赵衍未曾看到他母妃商映的身影,自然接话道:“皇兄,皇弟想去瞧一瞧母妃。”
赵钰点头,“商太妃还住在金霞宫,皇弟随时可以去看望她。”
赵衍点头,向赵钰敬了一杯酒。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异常的平静,可这平静之下却是满满的祸心。
赵衍借酒醉之意离席,并前往了商映的金霞宫,询问了一番近期之事。
商映虽并未参加宫宴,但她早已在宫宴中安排了眼线给赵衍递消息。
赵衍与威远将军讨伐边疆期间,商映早已替赵衍安排好了一切,如今宫中所有的侍卫都是他们的人,只要赵衍一句话,他们便可以立刻让赵钰下台。
“还是母妃心思缜密。”赵衍笑道。
商映垂着眼帘,有些心不在焉。
她昂首瞧着赵衍,沈默良久后才道:“只有你能当上皇帝,这世间才有我们母子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