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她
借着陈镜的视线,陈素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梅漱玉最后的下场,同样也知晓了自己往前二十馀年的人生是多么的可笑。
所有的真相都在梅漱玉发疯时望着梅珂怒骂地那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而浮现水面。
原来她的母亲也是死在梅珂的算计之下。
她的母亲成为了他报覆梅漱玉的一把刀,为了报覆梅漱玉他毁了他们一家人……
而她竟曾爱过上他,爱上了那个亲手将她推向深渊的仇人。
梅珂令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与他成亲那日,她就应当亲手杀了他。
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今的她没有任何办法挣脱这具身体,做再多的嘶吼都只是无用功,她只能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陈镜明明已经知晓了梅珂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可她却迟迟未曾对梅珂下手。
陈素有些看不懂陈镜的想法,只能被困在身体里嘶吼着,而陈镜却听不到她的声音,甚至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就像她当初从未感知到陈镜侵占了她的身体一般。
被困于身体中的这一年,陈素看到了许多关于陈镜的记忆。
关于陈镜如何设计毁掉梅漱玉苦心经营的一切,关于她与裴夙的相知相许,关于陈远道一直都知晓陈镜存在的记忆。
关于他们对她爱的一切。
原来……她叫陈镜。
得知陈镜这个名字的陈素垂下眼帘,倏地苦笑一声。
只因她常常对镜观语,陈远道便给她取名“镜”。
他将陈镜打造成了保护她的刀。
他认为陈镜的存在便是为了保护陈素,她是为了她而生的。
她是镜子,也是影子。
就连陈镜也是这般认为的。
她说:“我这辈子不为谁而活,但确确实实是为你而生。”
感知到陈镜所有情绪的陈素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她多想告诉陈镜,多想告诉她,她永远都是她自己,她不用为了任何人而活,也不是为了她而生,她永远都只是她自己。
可她永远也听不到她的这些话了。
被困在身体内的陈素就如同这个世界的看客一般瞧着她走完了一个春秋,看着她活得越来越像她,看着她有了真心所爱之人。
她活得越来越像她,可周围人的爱意却不是为她。
就连她也是自私的。
自私地只爱着自己,自私地从未用心替她好好取一个名字。
镜。
她哪里是镜子。
她明明一直都只是她自己。
父亲这个名字取的真不好听。
若是能回到再遇见她的那一日,她一定好好地替她取一个名字。
她应当去做自己,而不是替她活在仇恨里。
她应当真真切切地替自己活一次。
她应当去爱自己。
…
陈镜逃到了宁城,裴夙也追到了宁城。
陈镜闭门不见她,裴夙便日日上门,日日等待,等她为他敞开心门。
云骞瞧着站在门外的裴夙长叹一口气,随后令身侧的刘管家将裴夙请进了府内。
“翊安,”云骞请裴夙入座,待他坐稳后,才正色瞧着他问:“外祖父想问问你对如今的昭珩的真实心意。”
裴夙对陈镜的心意,府内的众人都瞧得出来,云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如今的昭珩?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刘管家奇怪地瞥了眼问出这句话的云骞,想到这毕竟是主子的家事,很快便收敛了目光,将耳朵闭了起来。
听见云骞这句话的裴夙神情微楞,他没想到云骞为何会这般问,可他的心中似乎又明白了云骞会这般问。
裴夙垂下眼帘,思酌良久后才问道:“那外祖父您呢?”
因着裴夙的这句反问,云骞倏地笑出声来,再擡眸望向裴夙的眼眸中含着泪,很坚定:“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她永远都是我的昭珩。”
离开望都城后的每个月他都会同陈远道通信了解陈素的情况,陈远道很早便发现了陈素的异样,自然也早早地便告知了云骞。
初知陈素异样之时,云骞是欲要陈远道找道士驱赶走陈素身体里的另一个她的。
那时候的他认为陈素是中了邪,可陈远道却跟他保证陈素身体里的人是个好孩子,是个可以保护陈素的好孩子,是陈素唯一的玩伴……
因着陈素的缘故,云骞这才打消了驱赶走陈镜的念头。
若是她真的能够成为保护陈素的一把利刃,她愿意留着她。
直至他真真切切地瞧见了陈素身体里的陈镜。
她第一次来到宁城那日他便瞧出来了,她不是真正的陈素。
同陈素一同生活十馀年的她每一步都模仿得很像,可许多细节之处总是透露着破绽。
初入府中那日云骞桌上准备的都是陈素爱吃的菜品,可那日陈素吃的却不多。
云骞虽已然十馀年未见过陈素,但以陈素的性子,再瞧见他时,她是不会立即上前扶上他的胳膊的。
她只会怯怯地打量他。
她会怯怯地打量他许久,待确认他还是儿时那个对她的外祖父后,慢慢地靠近她。
陈镜的模仿的情绪很到位,但透露着几分的僵硬,她无法展现出自然的热情,只一味地学着众人。
云骞瞧出了她的异样,但并未揭穿她。
他瞧得出来,她没有坏心。
他对她的热切是假的,但关心却是真。
与陈镜相处的那些时日,云骞很开心,但又很悲伤。
一直出现在他身侧的人是陈镜,那真正的陈素去了哪里?
听闻陈素落水之后便性情的大变,若非那日落水之后……
思及此,云骞身形一晃,忽然有些不敢去细想。
若是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真正的昭珩岂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涌上心头后云骞彻底瘫倒于床榻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与陈镜相处良久后才彻底地接受了陈素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陈镜来到云府之后便一直于芳庭苑中练武,刘管家瞧见后同云骞讲过两次,云骞只道:“她喜欢便由她去吧,府中之人只需假装不知便可。”
虽来到了宁城,陈镜依旧打听着望都陈府的事情,云骞特意让刘管家漏了些消息给陈镜,想看看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拿着信件去了明月楼寻裴夙,他知晓他们二人达成了合作。
陈镜同裴夙要了人,毁了梅漱玉于陈府打下的所有根基。
…
陈秀盈瞧着被制成人彘的梅漱玉倏地苦笑出声来。
她明明知晓梅漱玉所做的一切,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劝诫梅漱玉不要再做伤害陈素的事情,可她却因为自己的怯懦一步步后退,以至于这生她养她的母亲变成了非人非鬼的模样。
“母亲,你一直在装疯对不对?”陈秀盈跪坐于梅漱玉的身前,昂首望着早已被戳瞎双眼,拔去舌头的母亲。
她瞧得出来,她是识得她的,她知晓护着她。
再未被戳瞎双眸之前,梅漱玉看向她的眼神里是带着爱意的。
梅漱玉听得到她说话,可是却无法回应她。
她能听到的,只有嘶哑难听的咿呀声,看到的只有那混着血水从她眼眸中落下的泪水。
“母亲。”
陈秀盈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轻手抚上她那混杂着血水的脸颊,额头轻抵上她的额头,她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从惊慌慢慢变平缓,安心,良久后慢慢地垂下头来。
原本克制着哭腔的陈秀盈在感受到那股脱力感后,瞬间大哭出声。
这间关着梅漱玉的屋子昏暗无比,只有陈秀盈带来的烛火点亮了房内的一角。
陈秀盈瞧着没了声息的梅漱玉深吸一口气,随后擡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拎着灯笼向屋外走去。
屋子周围早已被人铺满了油,行至院落中后陈秀盈停下脚步,回望着紧闭的房门。
她放下手中的灯笼,转身跪下,拜别了她的母亲。
再擡眸时,火光瞬间蔓延至整个院落。
“母亲,不要怪我,”陈秀盈直起身来,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火光,“这是女儿能想到的,最好的,能够让您解脱的办法了。”
院内起了火,陈府的奴仆瞬间拎着水向院子里奔来,试图灭火。
奴仆们跌跌撞撞地向着火地房屋跑去,可火势蔓延得太快,他们根本无法扑灭,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房梁倒塌,眼睁睁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陈秀盈双目无神地望着着火的房屋,家中奴仆的劝诫她赶快离开的声音就在耳侧,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缓步向门外瞧去。
她在等。
她在等她的父亲。
她想知道,他会不会来。
再瞧见那一抹身影的那一刻,陈秀盈的脸上才有了情绪,一滴泪再度从眼角滑落。
她张了张口,想再唤他一声父亲,可却在望见他停下的脚步后止住了嗓音。
陈远道听到那声“走水”之后也赶忙向着火的院子赶来,在看到那立于院落中央的陈秀盈时,他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震惊地望着陈秀盈,她的从容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望见他的那一瞬,他瞬间明白了起火的原因。
这场火是她点的,是她用来送别她的母亲的。
他一直都知晓的,陈秀盈是个孝顺孩子。
陈秀盈也望见了他,可在望向他的那一刻却倏然笑出声来,紧接着奋不顾身地向那快速蔓延地火中冲去。
“秀盈!”
陈远道不可置信地楞了片刻,紧接着便快步向陈秀盈那个地方跑去,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在陈秀盈冲向屋内的那一刻,房子塌了。
陈秀盈终究还是和梅漱玉死在了同一片火海之中。
“父亲,女儿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见父亲。”
“母亲做了诸多错事,您能留她一命已是法外施恩,可她终究是秀盈的母亲,秀盈无法看她如此痛苦地活着。”
“父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女儿这一次会带着母亲永远地离开陈府,永远……不再打扰您与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