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耳边传来阵阵鼓声,离云彻缓缓睁眼,轿内的绯红锦缎铺天盖地,一如出嫁那天。
她的手慢慢覆上锦缎,这锦榻用金丝密密麻麻的缝了不少纹样,龙凤呈祥,多子多福,吉祥如意。
鼓乐声渐停,周围骤然陷入死一般的沈寂。离云彻只觉得疑惑万分,刚要掀开轿帘,却听呲的一声,长剑直穿过胸膛,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落在对面人的喜服之上,红的惹眼。
离云彻忘不掉那人的面容,这正是她的夫君,赵国世子赵德炀。
她绝望的瞪着赵德炀,却感觉自己哪里都是提不起力气来,眼前的景色逐渐恍惚,她逐渐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离云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已然出了不少冷汗。
她翻身起来,披上衣服向外走去。
是夜,阴云垂暮,极细的弦月悬在夜空中,为这纯净的黑添加微弱的光亮。微云轻遮,仅有的光亮被掩盖,周围重新陷入黑暗。
离云彻在这片黑暗中,慢慢向前。
她重生到东宫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一开始她不信自己重生,等看到铜镜前那陌生的面容时,才不得不相信。
她如今已不再是离国公主离云彻了,而是大周太子良娣,阮青。
这个阮青,她曾经向侍女套话问过,只知道是国公府送进东宫的,之前是风仙楼的歌姬,由于落水几日未醒,醒过来就变成了她。
她困惑之馀,也只能接受现实,可心中仍挂念着离国,却打探到离国已灭,离后主带领旧部逃亡东阳的消息。
至于那后主……应该就是她的弟弟,离云洵了。
离赵两国闹出这么大动静,大周作为一方霸主自然要出面调停,前几日太子奉命前往蓟州,为商讨离赵之争的解决办法,各国使臣也都一同前去。
可惜太子此次出行并未带女眷同行,不然她就算拼了命也要与阿洵汇合,回到离国。
不过,太子这么一走,顺带调走部分东宫侍卫,东宫的防卫少了将近三分之一,这应该是离云彻出逃东宫最好的机会。
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到离国报仇雪恨,午夜梦回之时,那柄冰冷的长剑一次又一次刺穿她的身体,让她不得安生。
是她无能,没能识破赵国的诡计,只当他一心求娶为结秦晋之好,却不曾料到自己引狼入室,最终曝尸荒野。
她没带灯笼,继续在前面摸索着。
为了早日逃走,趁着空闲,离云彻每晚都会摸排东宫的布防。四门三殿九院,每一处大致有十人把守,每三个时辰换一次班。
永定,正阳,庆丰,宁德四门分管东西南北,其中北门走五十里直通皇宫,防备最强,剩下几门里西门出过西市就是大传音寺,除祭祀外鲜少有人从西门出入。
离云彻继续向前,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应该快了才是。
她上次来的时候就是走了六十步整,看到正阳门这里侍卫换班,时间也对,地点也对,怎么今日西门如此安静?
离云彻不敢再往前,身影一斜,躲在了一个草丛后面。她随便拿起了一个石头,扔了出去。
啪嗒一声石头落地,让本来寂静的夜晚显得更加肃静,四下里只有风吹着树叶簌簌地响,再无其他声音。
西门没人。
离云彻死死地盯着如潭死水一般的西门,更深露重,连身上穿的夜行衣都有些湿塌塌的,黏在她的皮肤上,仿佛要和她融为一体。
她双腿有些发酸,毕竟原身不像她从前那般幼时练武,身体素质还是要差一些,再加上落水遇难,身子情况更是每况愈下。
再这样下去,她明天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离云彻一咬牙,站起身来,跑到前方的一个石头后面,暂时歇一歇。
正在她想着如何脱身时,从远方突然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待她屏息凝神,又听到了周围不寻常的响动,好像是从上方传来的。
她擡头定睛一看,此时云散月明,上方正掠过两个黑衣男子,身上的佩剑寒芒四射,不由分说也是削骨如泥的好东西。
有刺客?杀人?还是取物?
看来有人跟她想到一块去了,都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东宫动手。
四个黑衣人在离云彻掩身的石头前站定,离云彻赶忙收敛自身气息,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死一次。
月至中天,东宫的西门院内仍旧寂静如常,离云彻附耳于地,妄图听到一些什么,但无疾而终,无奈之下只得再往前挪几步,仔细辨别黑衣人的话语。
“大哥,没找到。”一个粗糙的嗓音说到,他应是个声音浑厚之人,又压着嗓子说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孙子的东西藏得真深,大哥,我们还是撤吧。”另一个黑衣人直言道。
那个叫大哥的人擡头看了看天,仿佛是在确定现在是什么时辰,离云彻想再往前看清楚“大哥”的模样,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颗枯枝。
“谁在那?”从黑衣人群中发出有力的诘问,离云彻顿时头皮发麻,转头就向芜蘅殿跑去。
众黑衣人连忙追上前去,离云彻仗着对东宫的熟悉,东绕西绕,好歹是让她把那些人摆脱了。
离云彻确定那些人没追上来后,身子一软,差点没倒下去。
这东宫也太危险了,没死在太子手里,倒要死在这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手里了,幸亏她将那些人引导了守卫最为森严的宁德门,想必这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看着眼前昏暗的灯光,她眼睛一酸,能给她提供庇佑的地方也只有自己居住的芜蘅殿了。
她刚打算走进去,一个眼生的小厮叫住了她,疑惑道:“良娣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离云彻觉得有些诡异,平常的小厮怎么这般夜里还在执勤,上下打量一番,却见他并无任何不妥,随便扯了个谎,搪塞道:“左不过睡不着,出来转转。”
“良娣好兴致,只不过这东宫秘密太多,有时候不慎撞见什么,可能就活不成了。”那小厮话还没说完,向离云彻步步逼近。
离云彻只呼不好,刚想拔腿就跑,但被来人一把抱住,用手帕捂住口鼻,她用力屏息,企图不受这药物的影响,但还是昏昏沈沈的晕了过去。
一行黑衣人从后方的竹林里走过来,身上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
“祁公子,还是您厉害,这娘们把我们差点绕到北门了。”那个粗糙声音的黑衣人笑着说。
被叫作祁公子的人也不言语,眼神一凛,众黑衣人也不说话了。
“公子,这人怎么处理,要不…”黑衣人的领头站了出来,打破了这份寂静。说到最后,还用手在脖子前比划一下,暗示灭口。
“不急,这人,主子会有大用处的。”祁公子环视四周,寂静的夜晚仍旧没有改变,只不过从北方上来了几片乌云,黑压压地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月光,更显得东宫像一个黑暗的山洞,外人看起来是隐蔽的好去处,里面却危机四伏。
呃咕,呃咕,西门外传来几声鸟叫,已是二更的夜里,这鸟叫格外突兀。
“走吧,外面在催了。”祁公子把离云彻横着杠在肩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几个黑衣人趁着夜色,往西门外走去。
离云彻转醒时,却发觉自己被人绑进了马车内。
这马车只是一般人家的普通马车,没任何特别之处,内部除了两个小塌之外什么都没有,小塌上的锦被也是普通藕荷色棉布,没有任何绣花和纹样。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伸手附上额头随便摁了摁,只见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穿湛蓝色圆领外袍配白色交领上襦,并无任何刺绣和花样,但走近一瞧,袍子上浮光略现,倒像是周都常见的禅云纹,用细银丝密密麻麻织出来的。
离云彻并未直视,只是把头低得深深的,深怕看见他的脸就活不成了。
“用过明日昏后。头会痛是正常的。”蓝袍公子随手坐在另一方小塌上,自顾自地说起来。
语罢,他又从小塌中取出一套天青釉的茶具,壶里已然有水,施施然沏了杯茶给离云彻递过去。
离云彻舔舐了干裂已久的嘴唇,双手接过茶杯,语气却并无任何起伏,道:“多谢。”
她喝了水,却仍感觉喉咙如火烧般疼痛,她双眉紧蹙,看向对面的人,
他本就肤色白皙,湛蓝色的圆袍更衬得他容貌昳丽,眉不描而浓,唇不抹而艳,一双眸子黝黑深邃,像不见阳光的深渊。
可那双骨感纤长的手,密密麻麻有不少的伤疤,扭曲在指关节里,像一条条爬行的蜈蚣。
这人之前究竟是受过多严重的伤,手竟会留下如此多的伤疤。还是说,他从一直在帮人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离云彻额发往前滑落,正好落在祁公子手上。祁公子只感到一阵的诡异的酥酥麻麻,便迅速将手抽离出去,而耳根却爬上一阵不易查探的红。
“你这伤,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
对面的人面色平静,听她声音声音沙哑,把茶壶也递了过去,却没有直面她的问题。
她哼哧哼哧连干五杯,这才有所缓解,随即又对那人问道:“我叫你什么?”
那人微楞,可能是没见过如此泰然自若的女子,唇边挂起一丝轻笑,回答道:“我姓祁。”
“齐国的齐?”
离云彻怀疑道,齐国的人在这次离赵冲突中也有所图吗?
“祁连山的祁。”
“那敢问这位祁公子,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离云彻眼神灼灼,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对付这种滴水不漏的敌人,有时候直截了当比旁敲侧击更管用。
那天晚上很明显,他们是来找东西的,偷偷摸摸来东宫找东西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自己作恶的证据,一种是想要让别人作恶的证据。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群人掳走她却不杀她,可见他们的任务尚未完成,于是便绑来她,将她作为引诱太子的诱饵罢了。
既然是诱饵,她便清晰知晓这架马车究竟要驶向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