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离国不与人为诚,让我们也很难办啊。”赵德炀主动站了起来,眼神扫视全场后停在了姜肆的身上,继续道:“殿下,离国本欲与赵国结秦晋之好,但离国人背信弃义,竟让宗室女的代替离国公主嫁进王室,扰乱我赵国血统,其心不为天地所容。”赵德炀一番言语说的是情真意切,句句直指离国与离国公主为逃避联姻之事大行替婚之举,赵国无可奈何才举兵逼宫。
此言一出,底下的大臣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连殿上的信王和九皇子听闻这话也是神色一变,联姻找宗室女替嫁,扰乱赵国血脉这事是小,但离国逃避联姻之事背信弃义,为正人君子所不齿,更与平时好雅风的离国形象大相径庭,赵德炀这一招不可谓不阴险,离云彻早就已经死在赵德炀刀下,是死是活也早已成为离都的一片尘土,到底是离国尊贵的公主还是宗室女,只凭他一张嘴就能搬弄是非。
“荒唐,公主是我离国皇室血脉,是你亲手杀了她!”离云洵听到赵德炀空口白牙在此胡诌,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就更沈不住气,哪怕一些言臣极力禁止离云洵表态,但赵德炀此人真是极其阴险狡诈,亲手杀害了他姐姐不说,还要搬弄是非说离国找宗室女替嫁,在大周的地盘倒打一耙,他实在是气不过,一张脸涨得通红。
“使臣是离国臣子,自然是为公主着想。”赵国的谋士见自家势大,说话都变得有底气起来,知道离云洵对自家公主感情深厚,他说的话自然也不能算数,不禁沾沾自喜,离国本就弱小无助,在这么一助推,东阳以东也是手到擒来。
“殿下,臣自幼年时便与公主相识,公主遭此劫难臣本就心怀愧疚,如此激动也全是有些小人公然诋毁,望殿下做主,还离国一个清白。”离云洵将话头又递给姜肆,眼神包含热情诚恳,与其这样继续与赵国人僵持下去,不如把权力交给姜肆,虽然不知道大周到底是怎么想法,他心里有恨,像这样任人宰割的日子,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了,离国需要变得更加强大,变得能够让他的姐姐,他的家人,他的百姓安稳地生活下去。
姜肆眼神微动,离赵两国之争他没有那么了解,他那时刚刚卷入到太子之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掌握,只知道离赵两国联姻他那个病榻上的父皇一口老血磕了出来,指着身旁的大臣们叫骂着一群废物,姜肆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只破碎的天青色药碗在他的脚边,几个碎片上还残留着一些药渍,幽幽的倒映出他的面容,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残存的肢体就像木偶一样呆呆地等待指令,华丽繁覆的宫装一层又一层套在姜肆的身上,仿佛一层又一层的雕花壳子。
姜肆把眼光投向那个目光灼灼的少年,拥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他,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眼神,那种名叫生命与活力的东西似乎在他眼底绽放,姜肆想要开口,却见底下的太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姜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时那人死后,太傅也是用这种眼光找到他,那夜下着很大的雨,太傅敲响了本该无人问津的四王府大门。
“此事事关重大,且目无对证,还是容后再议。”姜肆思前想后,还是将此事压了下来,不予追究,若是追查到底,离赵两国也定永无宁日。
见姜肆如此放话,离赵两国也不无人再敢言语,默默地吃起眼前的菜,就着满腹的心事将烈酒好菜统统纳入腹中,宴席又回覆了刚才的和乐模样。
一席上有不少人向姜肆敬酒,姜肆大部分都回绝了,到了离云洵这里,他到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曾拒绝了他的请求,拒绝了一个少年最诚挚的请求.
“殿下。”离云洵幽幽开口,眼神中带有几丝迷茫,似是有些醉了,也似是有些懵懂,朝姜肆款款走去。
姜肆缓缓往前,却不敢直视离云洵的眼睛,他把酒倒满在自己杯子中,语气稍有低落:“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
那日在州牧府,离云洵便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毕竟这事瞒得了一时,却也瞒不了一世,姜肆那日听闻便觉十分震惊,回想起那日书院校试时碰到的红衣身影,却惨死在赵国的铁蹄之下,不禁感慨万千。
“阿洵能够理解,一夜之间,父母,长兄,姐姐,都离我而去,这些事情,本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离云洵提到那些亲人,眼睛微微一酸,声音也逐渐哽咽,但他还是强忍住哭意,对姜肆一笑。
姜肆看着这个瘦削的少年,未及弱冠之时,他不过是二哥哥后面的一个小尾巴罢了,那些腌臜肮脏的事,勾心斗角的生活还没有侵蚀到他的生活,他的眼神也本应该如离云洵般明亮动人。
谁叹...世事无常。
离云彻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怎么进入到宴会里面,就只能在宴会外面的花园里来回逛逛。
花园中有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凉亭,正好位于花园与太政殿的交界处,她悄悄地向那凉亭走进去,想要探听那边发生些什么,但离的实在是太远,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些人走来走去觥筹交错,凉亭外部有木板遮着,虽然有些不太干净,但她还是趴在上面,尽力去寻找阿洵的身影。
不知道阿洵现在怎么样,她不是不信任阿洵的能力,但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不知道这几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曾经华美奢丽的宫殿满地流淌着鲜红的血液,充满着最美好的回忆的地方却变成午夜梦回的梦魇,她不敢想。
她反而开始有点害怕见到阿洵,见到他要和他说些什么呢?还记得阿洵那次知道她要去和亲的时候,在父王的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希望她不要去赵国和亲,她还记得她来到殿前看见阿洵几乎僵直的腰背,不免觉得有些心疼,慢慢地走上前去,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细细密密地在天空织起一张雨水做的网,将阿洵紧紧地裹在里面,叫人透不过气来。她把伞倾斜在他的头顶,跪下来与他平视,声音略带一丝颤抖,向他询问道:“何必呢?”
“有我在,姐姐就再也不必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雨中的少年话语坚定,目光是如此地热烈而又真挚,她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不知道是有雨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还是她由内而外地对阿洵这番话感到感动,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她就一直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为了离国的未来,她一直身不由己。
也许阮青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但也有可能,是另一种身不由己。
她又走回刚才的花园,太政殿里喧闹甚嚣尘上,不少的达官贵人世家公子继续你来我往说着一番又一番的客套话,面上也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虚以逶迤的笑容。
花园里还是那番冷清模样,她继续往里走,这花园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凉亭外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她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就继续在花园里闲逛,走了不知有多久,只听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猛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红衣少年正蹲在地上,与一只通身黢黑的小猫说话,离云彻觉得有些恍惚,也没多想,直接唤道:“阿洵,你怎么在这?”
离云洵身形一凛,把那黑猫直接吓跑了,他紧紧的盯住眼前的女人,却不敢再向前一步,只是有些警惕的询问道:“你叫我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离云彻渐渐清醒了些,她看见离云洵站在她身前,眼神闪耀着异样的光芒,面色满是期待和兴奋。
“你叫我阿洵,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离云洵不依不饶,往前走到与离云彻更近的位置,“那日在州牧府的也是你吧,你与我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
离云彻话音未落,却见姜肆一张俊脸不怒自威,款款从外面走来,一举一动都是威仪万千,声音低沈:“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离云彻更惊讶于姜肆能够从宴会中脱身,还能来这种地方,还是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熟悉到连宴会中的抽身休息都会来到此处?
“殿下,良娣。”离云洵见姜肆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那只黑猫见几人又站得远了一点,一步一步挪过来想继续吃他的美食,姜肆看着那只黑猫小心翼翼地挪过来,直接把他整个抱了起来,那猫本想逃出生天,在姜肆怀里疯狂挣扎,最后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是乖乖地收了性子瘫在男人怀里。
“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在这里相见,离使臣,宴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先回吧。”姜肆怀里那只黑猫一直喵喵在叫,声音有些稚嫩,应是月份不大,但皮毛油光水滑的,不知道是有人喂还是自己肯抓老鼠吃。
几个人又不说话,离云彻不敢看面前的姜肆,她怕自己又露出什么马脚被他发现,可她最想念的阿洵就在眼前,那样期盼的目光瞧着她,如果离云彻告诉他,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用他一个人背负整个离国的命运,会不会好一点,哪怕只是让阿洵心里更舒服一点…
可姜肆在此,她什么都不能说。
“良娣与殿下情深义重,倒叫人羡慕非常。”离云洵见形式不对,说了句客套话缓和缓和气氛,却并没有几分要走的意思。
离云洵眼神暗淡下去,面色也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也是,这个人与她姐姐可以说没有一处是相似的,尤其...她是姜肆的良娣。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那样熟悉的方式,如果不是他阿姐,他想不到还能有谁会想都不想就叫他阿洵。
离云彻走到离云洵身边,深吸一口气,微微俯身行礼:“离使臣。”
说罢,转身回了挽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