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离云彻顿时心跳漏了一拍，背后汗毛直竖，整个人缓慢的转过去，只能庆幸自己不像方天骐一样有喜欢穿夜行衣的习惯，金丝兰花褙子也不算出格，她尽量保持面色如常，但神色还是有一股化不开的愠怒，语气平淡，细细听来却又几丝颤抖；“殿下怎么还在院子里站着呢？”
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献上颇带谄媚的笑容，但很明显姜肆并不领情，语气冷淡平静；“还不睡？”
“你在这边兴师动众的，看着害怕，不敢睡。”离云彻玩的好一手祸水东引，引得姜肆不禁将脸转了过来与她对视，眼底血丝满布，细细看来有种桃花泣血之感，离云彻不禁感叹姜肆如此皮囊害人不浅，应该叫皇宫里的人多多惩罚他几下才好，她还在陷入无边无际的幻想，只听姜肆语气更加冷漠，“你睡眠愈发差了。”
“之前被贼人追上还心有馀悸，需多多适应。”离云彻赶紧陪笑，她现在只需要赶紧脱身，不需要在与姜肆起过多不必要的争执了。
“哦。”姜肆面上露出一股意义不明的微笑，并无动容之意，继续在幽兰殿正殿檐下站立，如同一棵迎雪而立的松树。那锦衣婢子神色哀怨，向离云彻投去求救一般的眼神，离云彻心下犯难，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如何请走这尊大佛，只得轻声细语，慢慢安抚：“殿下，夜色深了，想必娘娘也睡了，不然就明日再议...”
离云彻话音未落，姜肆一个眼风扫过来，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本来要解释的话语竟全都堵在了嘴边，没敢继续，可陈亭婉定是不会答应姜肆的请求，她与陈家，与姜肆都视若仇敌，不会在这个时候妥协的。
就在这时，殿中人影攒动，姜肆注意到西厢的动静，瞬即转头不再看她，离云彻凝视着姜肆决绝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殿内人影缓缓走出，陈亭婉不施粉黛，不着钗环，穿了件淡灰紫缎织暗花攒新菊长裙，外面披了一件淡白栀子缠花暗纹披风，几日生病身形更显纤细，似月中仙子一般，须臾之间便可飘然羽化，离云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打量的眼神不断在二人之间徘徊，脑中迅速思量这场面究竟要如何收场。
“殿下。”陈亭婉躬身行礼，举止挑不出任何错处，但姜肆双唇紧抿，并不对陈亭婉这彬彬有礼的态度有任何的表示，明明是仲夏时节，周围气氛却如数九寒冬一般凛冽，离云彻望向还在俯身行礼的陈亭婉，身子已然有些许颤抖，眼神中流露几丝怜悯，最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开口劝慰道：“娘娘身子弱，殿下这是何苦？”
“身子是弱，脾气倒是倔。”姜肆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离云彻看他不再言语，眼神一转，赶紧装腔作势，命令陈亭婉身后的婢子道：“殿下都开口了，还不快扶娘娘起来。”
这时那锦衣婢子才恍然大悟，赶紧伸手扶去陈亭婉，陈亭婉缓缓起身，即使被姜肆如此折腾夜丝毫不显怯意，盈立于风中，如同狂风之下盛放的花朵，脆弱而美丽。离云彻看着这样倔强的陈亭婉，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那是一年初春，柳絮飘得满城都是，一名女子从茶馆二楼伸出手来，缓缓地接住飘在外面飞絮，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时她骑着一匹通身黢黑的马匹，等着前面的马车让路，她止不住地望向那无忧无虑的女子，心中只能感叹如果自己也能如这般自由自在还有多好，她看着自己一身劲装，梳着大周男子流行的高云髻，不禁嘲弄自己想入非非。
离云彻回过神来，也不知道那位女子现在如何，仔细想来，两人竟还长得有些...像？
有些像？
等等，该不会？
离云彻猛然擡头望向陈亭婉的方向，仔细观摩起她的面容来，与记忆中的那名女子果然有八成像，但事情久远，会不会是她记错了？
正在离云彻苦思冥想之际，一道阴沈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当她马上回到了目前所在的现实，“阮良娣，太子妃说你主动要去宴会？”
离云彻听到声音马上回头看向姜肆，他冰冷如霜的申请中夹杂着几丝愤怒，离云彻没敢直接回答，又瞥了眼对面的陈亭婉，她还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似乎什么事都与她无关，离云彻有些犯难，不知道刚才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得支支吾吾地：“是，是我要去的，这次是宫里...青娘...没进过宫...想看看。”
离云彻越说还把底气说出来了，她越来越觉得这是个绝佳的理由，一脸期待地看着姜肆，希望他就不要再难为任何人了，可姜肆明显不领情，眼神漠然，语气也愈加疏离：“这次是宫中宴会，按道理，只有太子妃够资格参加。”
姜肆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离云彻，离云彻有些尴尬，只得笑笑，将求助一般的眼神投向太子妃，可陈亭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云彻只得再看回姜肆，却发现姜肆本应冷漠的眼神中带有似乎一丝丝的怜悯，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离云彻想道，毕竟在森严的宫规与太子的身份中，他不可能去割舍这些东西来换取一个女人的欢心，她想及此，还是把头深深地沈了下去，这场博弈，她没有任何的资格参加。
姜肆还是第一次看见离云彻如此肆意妄为的人沈沈的低下了头，太子妃的名讳与荣誉，是千万人都求之不得的，而有人却弃如敝屣，姜肆看向陈亭婉的视线更加冷酷了些，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你可以去求她，她会帮你的。”陈亭婉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离云彻有些疑惑，转头看向姜肆，却发现他面色紧绷，双拳紧握，整个人崩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离云彻相信要是陈亭婉再说些什么，姜肆一定会很恐怖，她从未见过姜肆这个样子，到底是谁，居然连名字都没提起就可以让他怒不可遏？那个她...是姜肆的什么人吗？
姜肆迟迟未言，本就泛红的眼眶因为情绪激动显得更为鲜艳，殷红的桃花在姜肆的眼中绽放，本想伸出的手也在半空收了回来，最后拂袖而去，末了，咬牙切齿地留了一句：“陈亭婉，孤对你，太过宽容。”
“谢殿下隆恩。”陈亭婉躬身谢礼，落落大方，接受了姜肆的好意，目送姜肆远离了幽兰殿，才又恢覆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殿中呆若木鸡的离云彻，笑了笑，“殿下这人，面冷心热，可惜。”
“可惜什么？”离云彻懵懵懂懂，一时之间未曾明白陈亭婉话中深意，未经思索下意识回问了一句，却见陈亭婉只是微微一笑，眼神犹如积水深渊，让人只觉深不可测，离云彻与她对视，两人都仿佛有万重秘密一般，深不见底。
月光从远处的黑夜中倾泻而出，映在陈亭婉的面上，脖颈上，白皙的近乎透明，恍然间，离云彻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发亮，刺痛到她的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她脖子上戴的银质长命锁，这长命锁与其他世家的还有些许不同，锁下的三个铃铛形做成了花瓣形状，给女儿家多添了几分诗意。
这锁，与那女子...
果然。
原来她们早就见过，只不过那时...还未曾相遇。
离云彻再望向陈亭婉的面容，如此的瘦削凄白，可还看得出一丝昔日活泼灵动的影子？她不禁向前走去，陈亭婉被突然温情脉脉的离云彻有些不解，但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把自己的手缓缓牵起来，她的手有些冰，但比自己的好些。
陈亭婉的手好冰，冰到似乎感受不到一点温度，离云彻看着牺牲颇多的她，也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何苦呢？”
陈亭婉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拍了拍离云彻的手，随后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有些平静，也有些感慨：“有些事，亭眉做的已经够多了，但有的事，因为我的身份，不得不去做，可从来没人问过我，你喜欢做吗？”
她将脸慢慢转过来，看向对面似乎有些通透的女子，劝慰道：“有的时候，成为帝王的女人并不是那么称心如意，只看你是不是心甘情愿。”
“那你是吗？”离云彻转过身去，略带探究地看向面前的女人，陈亭婉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也许是这两世她都没有与他做过任何的接触，才觉得她是如此高深莫测，但离云彻还是拿不住性子问了一句。
一阵狂风骤起，檐下的桃花风铃声音略显急骤，周围竹林随风摆动，竹叶沙沙作响，陈亭婉的衣袂飘动，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她眼神略显空泛，似乎在看外面的景色，可眼底那种悲伤如同山呼海啸，她抵挡不住，离云彻没再言语，太子妃与良娣，不过都是他棋局中的棋子罢了，谁又能说谁是真正的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