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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商思渺的父亲——商见广是一个沈默寡言的人,就像一只游离在草棚外的山羊,踽踽独行,但那双眼睛非常明亮,总是让商思渺想起琥珀,一种充满了生命智慧的宝石。

“爸,我不是说了自己能回去,你今天不上班吗?”

“少赚点就少赚点,没事。”

指尖的烟头被果断利索地扔至一旁,掩没在灌木丛里看不见,只剩藏蓝衣服上的点点灰能证明,它曾燃烧过自己,帮谁抚平过一些情绪。

26寸的行李箱被收进后备箱,然后密封在黑暗的盒子里,等待去往下一个驿站。

商见广默声上车,商思渺话也不多,父女俩像是两支签字笔,各自书写心事,默契地互不打扰,但又好像在彼此陪伴。

车子从人流稀少的新开发区一路开进城中心,白云在身后溜走,蓝天在一寸寸缩小,路过一个大商场,商见广问要不要买点东西,商思渺摇头,车子就又恢覆到原来的速度,渐渐又驶离最繁华的街道,

记忆中的景色一幕幕跃进商思渺的眼里,她见山是山,见树是树,连行人都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他们的音容笑貌,恍如隔世般梦见在旁,她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这两年她都在出差跑项目,像个转不停的陀螺,很多时候不知道今夕何夕。

“快递后天到?”

商思渺收回目光:“嗯,就三个纸箱,有一箱被子,都不重,我自己能拿。”

商见广默了会儿,眼波流转,开口道:“让向炎一起去拿,刚好他周末回来。”

“向炎?”这回轮到商思渺沈默,“读书也挺累的,我这儿用不着他。”

“累才要他动一动。”

商思渺闻言不再反对,算是默认父亲这场刻意的安排,此刻,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和她相似的脸,两年的时间照理改变不了多少,她轻勾嘴角,但很浅,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褶皱。

云是橙红的,越往下带点紫,最后延伸到地平线的黑色里融合。

商思渺一觉睡到晚上,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周末做完作业,就这样躺在床上看蓝天白云,直到昏沈睡去,又在落日时分,闻着浓浓的菜香醒来,明明是入夜前奏,空气却反而不安分起来,从窗户外传来人声和各个事物碰撞的响声。

饭香逐渐散去,缠绕鼻尖的是一种老旧木头特有的味道,商思渺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每户人家家里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一样的家具,也会散发出各自独特的味道,就像此刻她闻到的,是专属于他们家的味道。

今天商家的饭桌上,从两人变成了三人,菜也从平时的两菜一汤变成四菜一汤,商思渺吃饭快,今天却不自觉慢了下来,一粒米都能让她精挑细选,一筷子菜也能让她嚼了再嚼,仿佛要等它向味蕾奉献所有后才罢休。

王秋景很久没见女儿了,现在仔细一瞧,觉得比上次见面又瘦了许多。

“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上班再忙也不能随便应付。”

“嗯,知道。”

也许这是大多数家庭里的一条奇怪法则,那就是只要有人起了话头,不管内容是什么,旁人或者说话的人总能找到下一句接上,或者干脆换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很少存在戛然而止的情况,所以现在,商思渺迎来了她预想过很多遍的画面,她需要向母亲解释,自己二十八岁却突然辞职的原因。

“累了,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她的母亲暂时没有怀疑,然后进入下一个话题,一个她这几年一直都绕不过的话题——结婚。

婚姻,商思渺其实并不抗拒,她认为自己对待这件事还算客观,但她的理念和母亲不同,如果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那就像,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个类比也许奇怪,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活着是为了寻找一个听起来虚无缥缈的意义,当然,她也是,所以婚姻于她而言,是一种选择,而不是生活的目的和必然要求。

她的故乡是个南方小镇,很多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许多思想也是一脉相传,比如女孩子就该安分在家,最好能在镇上找个靠谱的工作,朝九晚五,结婚生子;而对男孩子,他们会认为“想出去闯荡”这种思想觉悟是好的,走亲访友时也可以拿出来当扯闲的资本,一面责备担忧,一面却喜不自胜。

商思渺也是从小被灌输这种思想长大的,还有些许耳濡目染的成分,但她觉得自己比较特别,因为她从来不认同大人们的想法,也在很小的时候,就说出过自己要娶个老公回来这样童言无忌的话,她不是叛逆,只是本能地认为人人平等。

但有些事,她还是要妥协的,在第五次叹息后,咬牙起床,她要去参加一个相亲宴,这是王秋景昨晚留给她的“任务”。

立起梳妆镜时,用力过猛使镜面擡到了不适宜的高度,镜子里出现了房间陌生的一角,那是商思渺从来不曾注意过的天花板墙角,居然隐隐有一张网在慢慢结成,可惜太远了,她看不清,时间又紧,她没办法浪费在打扫卫生上,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有阳光漫进来了,和她一起抚摸着衣柜里的衣服,挑挑拣拣,最后指尖和阳光的温度,都停留在那套成熟的职业装上,修身上衣配垂感阔腿裤,黑白色,气势很足,是她想要的效果,再画个淡妆,出门。

相亲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发明之一,再往上,相亲宴则是最无聊和令人尴尬的衍生物之一,以上观点来自正在宴会上受罪的商思渺。

这个相亲宴有点像大学时她参加过的社团联谊会,但有个致命的不同点在于,联谊会上有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而相亲宴上,她只能用“牛鬼神蛇”来形容,她想不通,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必须要做这些事情来折磨自己,前面那些奇怪的破冰活动她暂且不提,因为她现在陷入的困境是,如何拒绝掉眼前这个向自己示好的人。

对方其实条件不错,当然她指的是物质的,但说出的话让她楞怔,像手被热水烫伤丶被针刺一样煎熬难受,对方觉得她漂亮有气质,应该有份不错的工作,但希望她婚后多顾家,一年内生孩子,说得就好像,所有一切都理所应当。

“不好意思,做不到,要不你找别人。”

商思渺不打算弯弯绕绕,果断拒绝对方,也不在意这朵烂桃花,就当是体验了人的多样性,最后再熬了好一会儿,完成了王秋景女士的“任务”,打算提前离场,这里是城中心的一家茶楼,借了场地给相亲公司,所以她打算回去前买点茶叶。

一楼陈列了许多茗品,但她不懂,就买了商见广最常喝的那款,直接去收银台付钱,出门时,和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撞了个正着,她刚想说对不起,对方却先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定眸一看,原来是她的高中同学。

来相亲这件事被以前的同学知道了,商思渺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只能挂着笑含蓄,高中同学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男方也是本地人,相亲认识的,听到这里,她松了口气,但又隐隐有些惆怅,并试图用祝福话和笑脸来掩盖。

相亲宴是失败的,商思渺在王秋景眼里也是失败的,两者有共通之处,那就是都在王秋景眼中,而商思渺觉得有所收获,因为她再不会参加任何相亲活动,以此为戒。

周末到了,快递也到了,被放在村头的超市代收点,商思渺骑着家里的电瓶车出门,后座上载着一个人——脸拉得像一块抹布的商向炎,因为对方想在家打游戏,趁爸妈不在,但却被她拉出来当了苦力。

25码的风很温柔,像毛毯蹭着脚背,丝绸裹在颈间,商思渺心情还算愉悦,直到看见被损坏的快递箱,她打电话给快递员,没几分钟就让对方同意赔钱,她一个做活动的,打交道最多的,除了客户和供应商,就是快递公司,有些事情她已经熟能生巧,游刃有馀。

商向炎帮她把箱子搬上电瓶车,后座一个,脚踏上两个,除此之外,车上只能有个开车的人,所以她开车,商向炎走路。

5码的风,在五月份还算凉爽,商思渺荡着脚,陪着商向炎在破碎的石子路上慢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岔了,两年能改变一个人很多,声音丶容貌,甚至性格,商向炎走得快,超过了她5码的电瓶车,她看着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背影,馀光里是路边常有的不知名野草,春天到来就开始疯长,能有她人高,没人去修理,就肆意无畏,恨不得蹿到天上去。

“一个月后高考?”

商向炎脚步顿了一秒:“难道你十年前不是六月份考试吗?”

“嗯,是。打算报什么学校。”

“没定。”

“专业?”

“不知道。”

商思渺松了下手把,5码变成了3码,馀光里的野草更密了,割裂了天空,但前行的少年比野草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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