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有一种生活的艺术,叫因果。
商思渺在某天下午,意外收到了来自高中同学的结婚请柬,是上次茶楼的匆匆一面埋下的果,她捏着那烫金设计的红色纸张,陷入了两难,关系算不上多好,但人家请她了,总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她带着准备好的份子钱赴了宴。
原来被请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好几个高中同学,大家自然就坐到了一桌,经年岁月,每个人都变了许多,世事浮沈,如今也是各自安定一方,有的当了小老板,有的进了体制,也有的做着大学专业相关的工作,轮到她的时候,她只淡然说了句,前不久刚辞职。
商思渺算是班里的风云人物,但不是因为她的成绩,而是因为她的性格和长相,性格说好听点,雷厉风行,说不好听那就是我行我素,任何事都喜欢一针见血,这种性格在她上了大学之后有所收敛,但在工作中又死灰覆燃,并学会了如何理性地控制它。关于长相,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她那道剑眉,这不是每个女生都能驾驭的,但她却刚刚好,英气但不会显得男相,和她的性格相辅相成。
商思渺不知道,在同学们眼中,她这种人就应该有大成就,干大事,其实这也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但现实往往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她没有达到自己副总监的目标,还在别人眼里灰溜溜地回了家。
餐桌气氛没什么影响,因为有些话都是放在心里的,不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但有时候无言才更是伤人,商思渺回家就躺在了床上,看着手机邮箱里没有新的邮件,抿了抿唇,她像常出海捕鱼的渔民一样,看着天,闻着风,就预感到了暴风雨的来临,她觉得难受,却不知该和谁说。
六月,商思渺二姨家表姐的孩子满周岁。
小孩子很可爱,商思渺是第一次见这个小家夥,却已经产生了一种亲情滤镜,那就是自己家的孩子最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和表姐关系不错,微信上偶尔能聊几句,对方结婚的时候,也是让她做的伴娘。
她抱着小孩子在宴会厅里散步,旁边跟着她表姐,表姐问她小炎怎么没来,商向炎离高考还有三天,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学校没回家,表姐点头,然后孩子开始闹,表姐便从她手里接过抱走,一脸宠溺。
“和小炎关系还好吗?”
如果吵架冷战也算好的话,毕竟打是亲骂是爱,那她和商向炎的关系简直好到不能再好,甚至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明白商向炎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高分,选一个冷门专业,还打算考到湖南去,弟大不由姐,两人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至今还冷战着,她不想再刺激商向炎的情绪,所以打算高考结束之后再寻找解锁的钥匙。
但想起商向炎怒气上头而说出的那些话,她就觉得一阵窒息,原来她的弟弟从小就讨厌她,觉得她没心没肺,可以几年不回家,而他们姐弟俩的感情淡薄到,连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都觉得别扭,她其实不觉得,但商向炎是这么说的,他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现在也不习惯她这个姐姐在家里的感觉。
表姐有些欲言又止,那是一种充满了母爱的眼神,也是商思渺以前从来没在表姐身上见过的温和气场,小炎很想你的,表姐最后如是说。
是吗?等高考结束我问问他。商思渺半开玩笑地说。
人齐后落座,商家三人和大姨一家坐一起,大姨是个话多的,和商思渺的父亲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所以商思渺从小不爱听大姨说话,就像这会儿,对方问她有没有对象,工作找得怎么样。
小地方丶大家族的坏处就是,不出一个礼拜,你的所有事,所有人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明明你自己已经藏着掖着,白天晚上都尽量避不出户,但这消息就像乘了风的蒲公英,四处播散,落地生根。
商思渺看着大姨的八卦脸,完全看不出一点客观的关爱,她说都没有的时候,仿佛看到对方先松了口气,然后才挂上满目忧愁,相当之奇妙,她笑笑说不着急,却又引来了新的一轮讨论——快三十岁的女人还能嫁个好人家吗?
众多议论声中,只有一双筷子落在了商思渺的碗里,夹着半只螃蟹,来自商见广。
“螃蟹不错。”
嗯,可她才是这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这种酒店喜宴的菜好不好吃不一定,毕竟口味都差不多,但她父亲说不错,那就不错吧。
回家的路上,商见广开车,王秋景和商思渺坐在后座。
这会儿刚过了下午一点,阳光猛烈,马路被照得发亮,商思渺想起了院子里那颗茶花树,她好像出门前忘了浇水,但它的花期已经过了,上个月刚掉了最后一朵,被她捡走养在花瓶里,但没几天好像也快枯萎了。
王秋景还在为刚才席间的话题生闷气,这些亲戚一个两个,明着暗着说些不怀好意的话,真当她听不出来,还不是不想撕破脸罢了,她忍不住在车上开始唠叨,她大姐的女儿都创业失败了还装富贵,二姐的儿子三十多岁,小孩都七八岁了还闹离婚,说着说着,又扯到商思渺身上,二十八岁没对象没工作,天天在家窝着,也不听她的话去相亲。
商思渺忍着烦躁的情绪,看着窗外,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辆摩托车,车上的人身材修长,裹在一身红白配色的机车皮衣里,头盔是黑色的,挡风镜片也是墨色一片,泛着光晕,又像是要把看的人吸进去,像个黑洞,但这么酷的造型,车后座旁却夹着一只倒霉熊,而且脸和身体都被压得变了形,看着就让人想笑。
商思渺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被王秋景拍了下肩膀。
“妈和你说明天的相亲,这次必须去,听见没。”
“不去,我还不想结婚。”
“不结婚你要干什么去,等三十岁了就没人要了,你以为你表姐三十岁结婚过得很好吗?生孩子都像过了一趟鬼门关!”
“那就不生,刚好还能不结。”
“什么话,那你就去找工作,也别去外面了,就在镇上找一个,安心在家,好歹是读大学出来的。唔,说到这个我就后悔,当初就应该逼着你去考研……”
商思渺头疼,像被蜜蜂叮了一下脑袋,毒液窜进神经,麻痹她的思考,只有她的视觉是清晰的,看见那辆摩托车像护卫一样,跟了他们一路,两车之间的距离时而远,时而近,每次红绿灯就并排暂停,但她知道,其实是路堵,红绿灯又多,摩托车也钻不出去。
目光往下,摩托车的后座是空的,她突然意识到。
一旁的王秋景还在喋喋不休,告诉她独孤终老有多可怜,又问她辞职的理由,主驾驶上的商见广依旧沈默不语,但频频看向后视镜,眉头微皱。
“算了,说多了你也不听,反正明天的相亲我陪你一起去,看到好的就相处看看。”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商思渺不知道,在这个小镇,摩托车限不限速,但50码的风,真的像刺,她缩在红白机车皮衣的后面,看地上的白线跳跃,像是溅起的浪花,风也犹如烈火沈重又无畏,把她靴上的带子吹散。
她做了二十八年来最荒唐的一件事,上了一辆陌生男人的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