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周一，商思渺陪商向炎去了签合同的那家公司，从进公司开始，她就将商向炎护在身后，而且她很少有地化了妆丶穿了高跟鞋，精致到仿佛连头发丝都发着光。商向炎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商思渺，在他的印象中，姐姐永远是话少沈默的人，长相出挑但不高调，在家里气质内敛，就像父亲那样，所以他一直都觉得，对方本来可以更好。
商思渺开门见山，说带自己的弟弟来解除劳务合同，她认为这其中存在一些误会，人事对此的回答是，解除合同需要支付违约金。商思渺提出查看那份合同的要求，商向炎站在她旁边有些不自在，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怕这件事会被爸妈知道。
合同里的内容密密麻麻，商向炎在签字前就没看完，看了也没全看懂，他当时只听人事和他保证，不会占用太多上学的时间，实习期间工资按小时计费，毕业后就可以转正，月薪上万起步，若是未来能技术入股，为公司创造更多价值，得到的分红会更多。也许他就是蠢，那时候只想快点赚钱，觉得四年太过漫长，这样无后顾之忧的工作规划，是最好的选择。
商思渺仔细翻看合同内容，借了支笔在上面画圈，都是她认为存在异议的地方。人事在一旁看得眼神有些飘，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她也见过很多人，但眼前这个人很显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从对方的打扮和气场来看，阅历不浅，她忽然有种虎口拔牙的感觉。
“我们谈谈吧。”商思渺看似随意地说道，“找个会议室，在这里会影响工作。”
今天商向炎对商思渺有了新一层的认识，那么沈稳，那么自信，语气平淡的同时还能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他不禁想，他的姐姐究竟在工作中遇到过什么，她的工作又是什么，怎么才能够让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虽然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一些事情的苗头，但亲眼目睹对方替他出气，把别人压一头，还是很震撼。
人事还是坚持在说：“今天我们老板不在，这笔违约金是必须付的，毕竟公司也为他们计划过工作安排，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什么安排，拿出来让我看看，口说无凭，就算之后去劳动局解决，你们说这话也是要拿出证据的。”商思渺眼神锐利，“这份合同我刚才也说了，漏洞百出，就算我弟想直接走人都是没问题的，到了劳动局也是你们失败的份，在我看来任何公司都只是个草台班子，如果真是规规矩矩的，也不会找上我弟这样高考完的准大学生。”
人事脸色苍白，但她知道老板不会同意就这样把人放走，毕竟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而且现在网络发达，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去网上散布什么信息，这样她的工作也就要丢了。
“商女士，要不这样，等我们老板回来了，再沟通这个问题。”
商思渺没一秒停留，拿上合同，拉着商向炎起身就走，“不用沟通了，我们不会再来，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老板要是还有问题，让他上劳动局找我。”
“商女士，商女士！”
商思渺拉着商向炎走向电梯间，却意外见到了罗凌，她看了眼身后的商向炎，对方心虚地撇开头，此时人事也从公司里追出来，想要回那份合同，商思渺将商向炎轻轻推向罗凌，拦在人事面前，当着对方的面拿出手机给合同拍照，拍完还了回去，说道：“希望你们老板邀请我去劳动局的时候，能带上合同原件。”
“商女士！也希望你不要外传，不然我也会让你负法律责任。”
商思渺瞥了一眼，不屑地转身：“这也能配叫合同。”电梯门开了，商思渺看了眼商向炎，没给罗凌任何眼神，先径直走了进去，商向炎跟在后面，罗凌没有犹豫也跟了上去，三人在电梯狭隘的空间里，呼吸都不是那么轻易。
“小炎，你先出去，我和你姐说句话。”
“哦。”
“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商思渺不解。
罗凌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我教他骑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罗凌摇头，给了商思渺一张律师名片，又问对方接下来什么安排，在北京玩几天等小炎开学，还是继续去旅行。商思渺不知道罗凌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旅行的，大概是看到了她寄回去的明信片，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知道。
“离开学没几天了。”商思渺说道，意思就是会留在这里陪商向炎直到开学，这样她才能安心。
“我送你和小炎回酒店。”
“不用。罗凌，我没有和前任做朋友的习惯。”商思渺直视罗凌的眼睛，掩藏自己，也试探别人，可她只看到了笑意，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去我那儿住吧，小炎是我的朋友，那儿离学校也近。”
商思渺越来越看不懂罗凌，对方好像一副特别想靠近她的模样，但分手的时候没有任何挽留，现在也没有任何要覆合的意思，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看小炎的意思吧，我不想再因为这些事和他吵架。”商思渺最后说道。
罗凌看了眼远处的商向炎，笑道：“看来去我那儿，还能帮你们劝架。你问过小炎么，为什么会签这种合同，一些事情的发生总有原因。晚上你和他好好聊聊。”
“叮零零”，弄堂里传来自行车的响铃声，在这片别墅区，显得那么突兀，但与这座城市又如此契合，风过树梢沙沙响，也像车铃般热闹，阳光在弄堂的小路充斥丶呼吸，忽阴忽暗，黑色的吉普色彩斑斓，驶过每一道房屋的分界线，就像胶片上斑驳陆离的深浅拼图。
商思渺坐在后排，前面的两人聊得火热，从摩托车到最近的某款新游戏，还有足球丶篮球这些东西——最喜欢的球队里谁谁谁跳槽了，还去了对家的队伍，前几天联赛最佳球员的那一角射门如何精彩万分。商向炎难得一见地止不住话头，商思渺起初没在意，后来才渐渐将注意力集中，专心听两人的聊天内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开心。
行李在后备箱，脚下的路做成了小块地砖镶嵌的样子，商思渺穿了高跟鞋不好走，罗凌便帮她拿了箱子，但其实商思渺早已经习惯了，高跟鞋在她脚下就像平底鞋一样好走。“我可以。”商思渺从罗凌手里接过箱子，有些温热的体温，一触即离开，她踩着高跟鞋稳步向前，像一朵桀骜的花顾影自怜。
罗凌按下后备箱的自动按钮，机器转动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商向炎早在门口等了，他像回自己家一样，坐在箱子上玩手机，商思渺用鞋尖戳了戳箱子：“住在别人家，不要那么随便。”
“罗凌哥又不是别人。你怎么做到这么高的鞋子，只用一只脚站住的？”
“可以借你穿上研究研究。”
商思渺的这个玩笑让商向炎有些意外地吃瘪，他有些不习惯和姐姐说那么“亲昵”的话，但又有一股莫名的丶奇妙的愉悦，让他不禁想弯起嘴角，最后忍住了说道：“我已经有一米八了，不需要任何增高效果的鞋。”
商思渺严重怀疑一米八是含有水分的，她一米七的身高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就能和商向炎视线齐平了，她没忍住揉了揉商向炎的一头时髦发型，“没关系，还有四年可以长。”
“啧。”商向炎不满归不满，却没管那只胡作非为的手，他不想承认自己有点鼻酸。
罗凌弄好车过来，也顺道在商向炎头上撸了一把，时髦发型彻底变为非主流，商向炎认命地专注于手机游戏，等罗凌开了大门，立马收起手机，拉着箱子进门，但没走两步又转身将商思渺的箱子拉走。商思渺楞怔了会儿，对上门里罗凌温柔的目光，两颗黑曜石里有细碎的阳光，像钻石闪耀，让她迈不动半步，唯有闭上眼睛或者忽略它的存在，意识才重新回笼到她的身体里，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汗正从她的脖子流进领子下的胸口。
她在炎热的八月，感觉到了冰川融化般的战栗。
商思渺忘记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它说：“荷尔蒙就像一锅沸水，当你的理智浸泡在里面被烫得嗷嗷直叫时，你很难做出应有的判断。”就像现在，她怀疑自己答应罗凌，是荷尔蒙出的错，如果她一直待在那座岛上，直到过完这个夏天，她是不是就能避开猛烈的心中海啸，避开和罗凌的再次纠缠，但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并没有赢，她以为的忘记和放下都是扯淡，她从未真正走出过那片竹林。
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办。
商思渺迈开脚步，仿佛走进了罗凌的另一片幻象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