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沈默
“糟糕!”罗比慌乱地往角落躲,苏维身形恰好将他遮掩。
他双手发抖,想将终端中所有可疑信息删除,不过这一动作刚有征兆,就被人揪出。
有洁者在人群之前出现,吸引了他们大部分注意力,而另一组人在酒水间的后门观察可疑人员。
当洁者从身后抓起罗比的手厉声警告,他的手链啪嗒一声落下。倘若这时候摔坏那也是个不错的后续发展,可惜它被人接住了。
齐旻弯身一把接住手链:“哎呀,摔坏了可就不好了。难道伊甸园的学员在被检查时都那么激动吗?别担心啊小朋友,如果你是守法人员,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拎着手链,将它递给洁者。
但就在这时,一根闪烁寒光的钢线从天花板上直直射下,贯穿了他的大脑。而后钢线又在灯光下一闪,彻底失去踪影。它太快了,没有人能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齐旻脑中突然炸开温热,他摸了一把脑袋,手指上有个血红色小点,紧接着衣领变得湿哒哒的,手指也拿不稳手链。最终,它还是落在地上碎成许多瓣。
他望着苏维,瞳孔颤了颤,已然讲不出话。
这一刻,他不再是成员口中亲近的老板,而是庞然组织中不可违背的头领。苏维没有片刻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转而去追寻另一位背叛者。
那是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两秒,伊甸园里没有人会对命案这种事有认知。
齐旻喉咙滑动,在一声不知名的尖叫中倒地,而鲜血迅速染红地面。
缺少经验的美者与洁者都楞在原地,他们不知道要对这种意外进行什么样的行为处理。而且,对于同类死亡时产生的疑惑与惊恐战胜了冰冷的秩序。
一个人上前,出于本能的试探他的鼻息。第二个人上前,扯下金红奖章按压在汩汩冒血的小孔处。很快,第三丶第四丶无数人将他围住,试图将他擡起来送往医务室。
他还没有死亡,身体轻轻抽搐,但死亡是注定的结局。
“让开,让开!!”他们大声喊叫,“快去找医生!”
不明所以的外围人群尖叫着向外跑去,一场混乱由此散发开。
苏维的平静与他们对比鲜明,他没能在人影移动的空隙里找到那人。
这里不适合再停留,苏维拉住罗比,带他往外走:“我们暴露了,换个地方说话。”
可是对方却把他拼命往回拉,摇头拒绝:“这是个好机会。”
他的眼睛里迸发着明亮的光,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你知道刚进来的时候生活老师就说,任何生病都不能请假,你还记得吗?每个老师都会说。”
但那是个漏洞,只要认知的数值在往上涨,其实是没关系的。
过于保守的人们却不能察觉,真的熬着病痛去上课。
苏维看了眼周围越加嘈杂的人群,无数指向不明确的眼睛,带罗比退回角落。
“他们对亲情与生命淡漠,那是因为他们不曾见过真正的生命消亡。我始终相信人不会真的冰冷无情,他们一定在我们不知道的方面有着柔软的一面。就像看起来由无数规则组成的伊甸园也会有着矛盾的漏洞!”
“你要做什么?”
“这是个很好的,能够唤醒他们的机会!”罗比双手抓住苏维,“我把伊甸园里所有盲区给你指过了,这是父亲的盲区。既然不能在正常思维里找到他的所在地,那么你们要找的是我们的盲区……这有点难,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我们会为你拖延时间,如果你需要帮助,把袖章戴在左边!”
说着,罗比从怀中摸出两个劣质袖章,只有一个锈迹斑驳的别针作为固定。
他为苏维别上,然后是自己。
在对方离开后,这位年轻人深深呼吸,毅然站到桌子上,高举双手:“大家!”
第一句破了音,但他没有因羞愧停下。
大部分人因为他的声音而被拉回神志。
“今天我站在这里,有一件事想要你们认真听我说!”
罗比谈及以前世界与现在的不同,谈及人与野兽最重要的区分,而伊甸园的秩序禁锢了他们的思想。这不是进步,而是沈默地走向另一个方向的消亡。
他的话让下方的人深深皱起眉头,几个反叛者中熟悉的面孔也不能认同。这太冒进了,他会被抓起来的。
果不其然,美者们反驳他:“难道那样的世界就是进步吗?如果没有‘父亲’,没有洁者没有围墙,当我们能做想做的所有事,当那样的世界出现,你也该知道人们不会再有现在的安宁丶安全丶安心!”
“想想你在考核中回答的题目,秩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难道这一切便利为人的决策都是虚假的吗?”
“难道你自己没有享受过‘父亲’管理下的红利?”
一声声质问打断了罗比的发言,并将他的声音淹没到不能听见。
他被哽得不能反驳,好不容易冷静的大脑再次混乱。
“反叛者!他不是第一个,我相信也不是最后一个。”一位洁者接着众人道,“这是我们接到的新任务,试图破坏伊甸园秩序的人一缕归为反叛者,人人有义务举报,人人有权将他们送往改过自新!”
几人冲上去将罗比粗鲁拽下。
人群的交谈,吵闹再度袭来,在他们凌厉的眼神中,有人将奖章佩戴到了左侧。
需要帮助,需要更多的人帮助。
她站出来,高声喊道:“他不是一个人,你说得对,我们还有更多的人!你难以想象的多,我们对父亲的思想表示质疑,所以我今天站出来,向那些难以决策,委身生存的同胞们对话,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好时机,但我想不到还有更好的机会!现在,请站出来吧,为了我们的自由!”
在伊甸园里,没有热武器没有冷兵器,唯一能用作武器的刀叉丶餐盘,前者是塑料,后者是铁质。桌椅是藤条,玻璃破碎便不成型,不能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洁者们人数不敌其他,身上也不配有管理器械,因此抓住人后只能拿餐巾塞住她的嘴,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而且,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也不能真正阻止更具煽动性的话语出现。
它会被吐出来。
如这位女士所言,更多的人站了出来。
通过手中的终端,联系到自己认识的同伴——他们分布在教学区各处丶伊甸园各处,他们跨越了三个阶级,他们的思想仍然一致。在得到消息后毫无怀疑,纷纷站出来展开演讲。
一时间,内外皆掀起浪潮。而金红色的眼睛无法计数,它们混乱地转动,在锁定一人后又有更多人出现,因此难以确认完每一名冒头的‘反叛者’。
洁者接到任务后就到各片住宿区检查,真让他们找到许多证据。
比如,没有被眼睛发现的私藏品:一些不被允许的书籍,一些被限制的器具,更甚者竟然在枕头中藏了珠宝。这些闪闪发光的物品在父亲眼中是最没有价值的无用品,旧时代的人为它头破血流从而走向衰败,因此私藏它们的人要去到更内里的思想室。
在此一提,新来的成员因为外面的思想太根深蒂固,所以去的也是那里。
确认好所有违规人员,洁者们又开始巡逻,将区域一一封锁。接下来他们要逐个排查,筛出其中伪装成常人的反叛者。
有人举报学员违规在医务室,一小队人正往那里赶:“z307池悉,z308贝莉,z309奥格斯,z311郁封,苏维。疑似反叛者,请各小队留意。”
信息由手链传出,
“手术时间还有多久?”小池敲门,轻声问。
冬陌手术结束,躺在一边由贝莉照看。
郁封站在伊塔洛斯身边,捉摸着给对方擦擦汗水,不过对方一脸轻松根本不需要。
“还差一点,但要他醒来至少半小时,怎么?”
小池凝神听着外面:“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吵,闹哄哄的?”
他们沈默几秒,连被钢线拉出的丝线滋血的声音都比外面动静大。手术室的位置太深了,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
“要我出去看看吗?”贝莉说,“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
“不用,我去吧……等等,好像有人来了。”小池退出房间,脚步远去,又匆匆回来。
“七小队位置异常,请求附近小队前往查看。”
距离七小队最近的是在医疗区负责巡逻的十五小队,接到任务后立即前往发送到他们手链中的坐标。
每一位人员的轨迹与任务都被眼睛记录。七小队的任务是搜寻被举报者所在区域,而他们已经有足足三分钟没移动过。
等十五小队的洁者抵达目的地后,他们只看见晕倒在走廊外中的人。
果然,这里有反叛者。洁者不动声色发送支援请求,然后探查周围房间。
贝莉紧张地往后缩了缩,她一手搭在冬陌肩上,一手轻轻捂住对方的嘴,把辛时远往阴影处踹了踹。小池蹲在他们前方,目光注视房门。
洁者的汇报声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可以看见玻璃折射的人影。
终于,其中一人看向室内。游影迅速蹿到他们眼前,张牙舞爪。
贝莉差点两眼一黑。
那人目光上下扫了扫,继而退出,走向下一个房间。
游影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对被笼罩的两人露出个不怀好意的,嘲讽的笑。
影子回来后伊塔洛斯意识到出了事,于是在辛时远的手术完成后与郁封离开汇合苏维。两个昏迷中的人不方便移动,于是贝莉和小池留下照看。
在那两位洁者走后三分钟,一队又一队人出现在医疗区。
他们口中说着多个小队位置异常,反叛者极有可能还留在这里,于是展开详细搜查。
终于,冬陌悠悠苏醒。她躺在贝莉怀中,打了个哈欠。
贝莉用之前伊塔洛斯问郁封的问题提问冬陌。
对方狠狠闭上了眼睛:“yue,要吐了,我不想做题放过我吧。我脑子好累,一点也不想思考……”
贝莉帮她按摩头皮:“是啊,因为你就算下了课也在一刻不停的学习卷我,觉得累很正常。”
“不,不,我记得之前的事情。”冬陌竖着手指,“那个时候一点都不累。”
“那是因为你正为了你的新目标而努力奋斗,精神亢奋,还使劲暗示我们也跟着一起学。哪里像现在这样放松下来休息。”小池拍了拍辛时远,这人还没有迹象要醒来。
“哼哼。话说回来,是怎么让我恢覆正常的?”冬陌回忆起这段时间,总有点不真实。她的执行力没有那么强,却从睁眼到闭眼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看起来还出于她的自主意识。怪可怕的。
一小队人从门口经过,他们立即噤声。
“你记得在思想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要不是还没找到他在哪儿,我一定一刀子给他脑壳砸碎。”
“消消气啦。”
“他问我私藏的东西在哪里,我就知道肯定是法瑞尔做的口型被谁看见了。倒是没让我全交出来,不过后来又告诉我以前的认知是落后的,想要成为新的公民只能接受新的教育。说我们现在等于没接受过教育,第一步要做的是行使公民的监督权,让我举报周围人。我说没有,他非说有。当我快发火的时候他又会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在与他争辩思想对错的时候,很奇怪,他之前所说的东西虽然我不认同,可最后还是接受了。”
“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我找不到父亲在哪儿,无法用陌刀敲碎他的头骨那样。”
冬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小池干笑两声。
贝莉:“他在话语中给你植入了思想,具象化成为了丝线。喏,伊塔洛斯帮忙取出来的,他后来成了教学区的医生。要不是他们被举报带走以身涉险经历了一回,我们还真不能发现要怎么解除呢。”
平时被高等级的力量影响而不能想出对策时,他们会把问题带回永夜之所,可如今永夜之所自身难保,问题能被及时解决让人安心许多。
“怪不得之后就没见过老板和他了。”冬陌古怪地往那方向看了眼,被装在一块铁盘里的,两根带着血迹的丝线。
像头发,有二十厘米长,还在轻微扭动。
冬陌:“恶心。”
“怎么说,我们接下来有什么任务?”冬陌挺身而起。
“啊啊你小声点,疯远还趴着呢。你别出去,别把他们引过来了,我可擡不动他。”小池急急忙忙拉住她。
游影凑过来盯着下方的人,缓缓消失。想来是回到主人身边了。
“草,它跑了。”小池楞住。
这就说明不动也得动了。
贝莉拍拍衣摆:“总之就是把这里搅得越乱越好,不过记得别伤人。”
环境本身不构成生命威胁,倘若闹出太多人命世界就该崩坏了。
“了解。”冬陌拍了拍小池脑袋,“暂时先跟姐姐走咯。对了乖乖,要是他不听话直接上麻醉buff~要最大剂量那种!”
贝莉:“……啊啊都说了没有那种东西!”
郁封一路敲晕几个洁者,来到楼下时苏维正在某扇玻璃后等他们。
他先是看着郁封:“齐旻我解决了,法瑞尔不知道在哪里。我留奥格斯帮助反叛者。”
郁封:“小池他们也会帮助拖延,手术没出意外。”
顿了下,又转头向伊塔洛斯道:“法瑞尔的话,得问问你了。”
后者耸肩,他已经忍了太久,希望郁封最好尽快表现点诚意。他不想握紧飘忽不定的丝线,另一端是除郁封外的其他人。
苏维点头:“边走边说。”
“……就是这样,我们需要找盲区。这是伊甸园的图纸。”苏维三言两语交代了他在罗比那里获得的信息
郁封接过来匆匆看了几眼,摇摇头。
“我们可能需要一位年长者,熟悉伊甸园的那种。”只能是年长的人,因为他们生活的时间足够长,了解每一片区域和不为人知的小道。而年轻人从出生起就被规划好活动区域,他们根本不能发现不同。
可是,这里已经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了。
足够熟悉伊甸园的人都被处理。
……被处理。
他想到盘旋的病鸟,想到蝴蝶,想到前一任医务室的主治医师。死亡的尸体按照生前轨迹活动,在被伊塔洛斯替代后,他被带到什么地方处理了?
这个疑问再次冒了出来。
伊塔洛斯再次打开地图,在其中搜寻。
苏维启动了黑色矩阵,没有目标指向的工具沈默几秒,然后晃动起来,周围的景色形成残影。
反抗声在他们移动时如同浪潮,时隐时现。在一闪而过的喊叫声后,空气骤然安静。
郁封:“你想到了什么?”
“找一个……适合处理伊甸园‘废品’的地方。”
但是,在他们接受的认知中没有这样的地方。
就连苏维也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们脏乱的衣物在使用浴池时会被工作者换成干净的,那些旧的坏的会被送到指定地点,再由另外的人送到特定房间,谁也不知道它们会被送到哪里处理。源头涉及太多人,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去追查。
伊塔洛斯仔细看过地图三遍,任何一个有文字的地方,都与‘处理’丶‘回收’二字毫不相干。
但是,如果它们用的是另一种说法,被包含在别的条目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