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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沈默

1.7版本现代用语中,销毁一词被改为处理。困扰,麻烦,愉悦等词用在人身上时一律以‘情绪值’代指。这是个中性词,人们谈起时只能在细微的面部表情中领悟它到底是正面还是负面。

像这样‘指代不明’的词语还有许多。

伊甸园核心被分为四个区域:教学区,办公区,育成区以及任务区。

外围是愚者们主要活动范围,他们没有教学区,而别的区域与核心建筑相接。

在一级标题下,划分了许多细小的职能区域,例如医务室丶贩售区丶茶水间丶餐厅。

能够看见的东西非常有限。比如,医务室的区域内会知道手术间与物资储备室,餐厅区域却不见加工区与后厨。在地图上,这些消失的区域往往与别的混在一起,只有少数几个地方用线条围出。

黑色矩阵把他们带到学校的接待区,从这里可以离开整栋建筑。

原先守在这里的老师已经不在了,大门被系统锁死,可以看见拿着抗议横幅的反抗者堵在门外,拿着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椅凳怒砸。

苏维帮他们开了门,那些人看见他左臂上劣质的奖章,友好地点点头,然后抛来一个多馀的。为了避免被头脑发热的抗议者波及,郁封谢过之后戴上了。

一群人往教学区内部而去。空间通道打开后,外面传出的声音更真切了。人与人的冲突不断,珍贵的劳动产物碎了遍地。

伊塔洛斯指出那两片区域中最可疑的几处地方:“我会和你的……好朋友去查看。”

苏维闻言看他。

伊塔洛斯手掌放在郁封肩上:“至于你,亲爱的,有人主动来找你了。”

说着,他就示意苏维跟他离开:“我们晚些时候见。”

两人往外走去,郁封留在原地,不动声色慢慢走了几步。

身后某个柱子后突然蹿出一名愚者,他面无表情,脸色青白。不过与他令人担忧的健康状态相反的是他敏捷的动作。

他举着刀刃,眨眼间便近了身。

郁封听到脚步后转身伸手牵制他手中刀刃,反身手肘狠狠击中颈椎。只一招愚者便悄无声息倒下。

这里的人对杀人这种事没有认知,就算给了强大的力量,破绽也多得如同筛子。

不过那一刻袭来的除了愚者还有另一道力量。

角度极其刁钻,藏在愚者身后,倘若他不能避开,那就会穿过愚者的身体命中他的躯干。而现在愚者被他极其快地解决了,所以那力量穿过了倒下之人的心脏。

郁封看见愚者后背的伤口,立即判断出幕后之人所在的大致方位。

仅仅在瞬息之间,他就做出反应。

伸手对准空间某一处,骤然出现爆裂之声。二楼那方位的玻璃如水花般‘砰’的飞溅,露出藏匿其后的身影。

法瑞尔撇了撇嘴,随即又笑起来,往侧方跑去。玻璃与坚固的墙体也在他的动作时连续破裂,清脆的,浑浊的响声交替着,很快,视野中不剩几处完好。

“他在那里!”有几名洁者从黑色矩阵中出来,“站住,你们犯下了天大的过错,不要再逃了!”

郁封没管他们,他踩着力量具象化的晶体跃到缺口之后,果不其然在他出现的一刻就有东西破风而来。

无形的空间力量张开屏障,侧首一看,是哪些不太让人讨喜的丝线。它们接触到空间之后渐渐失去活性,黑色风洞随后将它们吞噬。

法瑞尔啧声,又有两个被他控制住的美者拿着武器袭来。

之前,那些人被父亲完全洗脑时他不能魅惑,现在他们能遇到更多觉醒后的,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法瑞尔手中可用的士兵就多了。

不过这并不能为他拖延多少时间。

“你为什么就不能按照我想要的发展走呢?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点损失,但是你看,会有更多的人受益。”法瑞尔真的很疑惑。他的语气中没有敌人对敌人你死我活的杀心与憎恨,他只是生气,并且——

“你死掉就好了,在夜啼鸟庄园里。”

希望他死掉的想法不是虚假。

郁封三两下解决了美者,追逐在法瑞尔身后。

玻璃一路破碎,让他藏无可藏。而空间力量出现在法瑞尔奔逃的方向,郁封没想在这时候要他的命,只要他撞上去免不了吃些苦头。不过法瑞尔以惊人的反应力竟然这么跟他过了几招。

“你浪费了我太多心力,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向着你!”他咬碎了什么,力量裹挟着玻璃碎片,一瞬间无序地向郁封而去。

那些碎片竟然穿过了他用来防止意外的屏障,好在郁封反应足够快,几个动作令大部分碎片撞击到墙上,只有零散几个割破了他的衣袍与皮肤。

法瑞尔不满地啧声。

他在黑山羊的组织里听过太多。从夜啼鸟庄园分别之后,他看中了黑山羊,于是加入,跟随他们一起进入世界。没几次之后他遇到了齐旻,一拍即合,他被推荐进入开荒队,得到了进高难世界的机会。可是,在世界的危机时,在他们庆功或是得到什么好道具与力量时,那些人总在关键时谈起某人。

大多数是种怀念,希望他在场,希望他与他们一同分享喜悦。

可他明明都不在,谈起他又有什么作用呢?

成员偶尔会变动,因为他们回不来。可是他所参与的每一次世界,他所提出的每一次建议,他单独执行的每一次任务,都没有伤亡,也没有失败。

所以,他不明白。

明明这个人已经不会再回黑山羊,他把他换给苏维,可苏维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希望他离开。

脑子有病吗?

法瑞尔皱眉。

郁封本来不想回答他:“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很认真的问了一句:“齐旻死了你知道么?”

“所以呢?跟他有什么关系?”法瑞尔看着他死的。

“他不是你的朋友。”郁封说,“难道你没有过朋友?”

“一直以来我对于开拓者格外容忍,只要不是侵犯我的利益,他们在任务中怎么争夺都与我无关。”

但是,法瑞尔早想过杀他,不止一次。

街道中大多是同一种景色,但它们在之前肯定不是这样。

伊塔洛斯掠过街道,偶尔在听到有意思的对话时停留在他们上方。一团黑色的雾,睁着眼睛短暂停留。可惜他们并不能看见,否则比起现在争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来,惊恐逃散更为重要。

在人群集中的地方,那股力量会显得比较充盈,不过都是障眼法。世界的力量充斥每一处,但不是把权柄都分散到每一个体身上。

排查可疑地点花费不了多长时间,那些地方进去转一圈就知道有没有藏人。

一个足够宽敞,能隐蔽处理大多数废品的地方……

伊塔洛斯好像发现了它的存在。

直到离得很近了,他才感受到强烈的,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力量。

是一座玻璃塔,被一小片草木围绕,处于湿地公园的深处。

伊塔洛斯来到正门,恰好,他亲爱的支配者的挚友也到了。

两人缓缓从草木中走出,面对面站着,大约三五米。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像在照镜子。他们在很认真地打量对方,没有无关人员的打扰,这样的对视总显得他们应该来场生与死的对决。在时间均匀往前时,敌视应该水涨船高。

剑拔弩张似的过了十几秒,伊塔洛斯忽然拍了拍手。

一瞬间,藏匿在暗处的游影散去,可以明显看见一阵黑色离开视野边缘。而另一些则来到馀光处,拉长脖子似的探望。

伊塔洛斯:“需要帮你把他们都叫来么?”

苏维:“辛苦了。”

于是它们欢快地蹿远了。

两人就站在门前,等了大约十分钟,郁封拎着法瑞尔来了。

法瑞尔的模样有些狼狈,他身上被弄了许多伤,大多是玻璃破裂溅入的渣子。

见到的第一面,他还在跟苏维打招呼:“老板,你开心吗?任务看起来就要完成了哦。”

“那么你呢?伊恩,你开心吗?”他把头转向另一侧,“你应该在结束后就能回到他的脚下,心甘情愿继续给他当狗了。”

他没有想要得到他们的回答,自己接话问:“亲爱的郁郁,我知道你要留我做什么,如果没我什么事,我能活下来的话,你会对我下手吗?”

他费力转过身,被郁封拉扯的衣领松松垮垮,露出小半肩膀:“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向你道过歉?你已经答应无论如何都会原谅我了。”

奇异的力量在他眼中流转,让人忍不住凝视,然后看清每一点变化。

郁封挪开视线:“我不记得是那么回答你的。”

他推了推法瑞尔,让他走在前面。

“呵,言而无信的骗子。”法瑞尔冷笑道。

“走吧,各位。”法瑞尔整理好衣着,缓缓推开玻璃门。

玻璃不隔绝日光,即便它是深色,其中也依然明亮,鸟语花香。

飞舞花草间的是真正的蝴蝶,植物脚下是松软带着腥味的泥土,只有一些以营养液养育在半空中。

除此之外,小路两旁摆着密密麻麻,数量骇人的水晶棺。

本该死亡的人或站或坐在狭小空间,像是玩具店的展柜,装着出售物品的包装盒。他们继续着动作,有的甚至对来人感到好奇,无声地说话,伸手打招呼。

不过,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只剩下皮囊。处理得光滑无瑕,如同陶瓷的材质,本该填充骨骼与内脏的地方是些干燥而毫无生机的丝线。

他们的年龄似乎定格在死去的那一刻,可是,怎么定义他们该死亡的时机呢,还是说,他们只是‘消失’而不是真的回归世界?

没走几步,一团散发光芒的物质窸窸窣窣靠近,法瑞尔借势逃离他们的控制区站到了那团不明物的下方:“我已经把人给你带来了。”

“你现在已经看见,你的世界岌岌可危。仅仅依靠洁者的力量让他们安分是不可能的。”法瑞尔快速道,“你必须控制他们,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外面,你的小羊羔们才能明白恐惧,明白抗议的代价!”

他们根本没见过世界残暴的一面。如同玻璃房里的花,娇弱易折。

没有声音回答法瑞尔,但铺天盖地的丝线从那团物质中散出,孢子那样漂浮到它们要生长的个体上。

空间波动,大部分丝线被送外未知的地方,苏维的钢线从旁侧绕过众人,灵活斩断了遗漏部分。但它们不死不灭,无孔不入。

伊塔洛斯退到后方。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丝线数量太庞大,接触后谁也不能保证对自己不会产生影响,因此他们两人小心翼翼。动作间,郁封抽出馀力往伊塔洛斯的方向布了空间力量,将他整个人圈了起来。

靠近他的丝线便被力量绞碎,回归本体。

郁封与苏维的配合确实完美,没几下就把它们控制在小片空间中。

随后,他们追着法瑞尔来到塔的上层。

也许人们不能靠近玻璃塔,所以自然没人知道塔的二层并不是种满植物的展览休闲区。地面不是水泥不是钢铁不是玻璃,而是他们在伊甸园之外见过的培养基。踩上去微微凹陷,黏着的液体在走动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触感恶心。

空间中央摆着一副水晶缸,不大,小臂长宽。它的下方长出奇怪的根系,似乎是在从培养基中汲取营养,如同各类线圈缠绕。而缸中则是一团松散的,不成型的组织。

完全不能看出它到底是什么,可是飘荡在空气中营养物质富足产生的气味与腐败时散发的独特甜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是什么。

如果没有猜错,那应当属于某个‘人类’的大脑,也就是他们口中,伊甸园的管理者‘父亲’。

为什么反叛者们在整座伊甸园中找不到‘父亲’,为什么得到的指令都发送到终端而鲜少有人见过他的面,其实答案简单得让人忽略到完全不去考虑。

父亲已经死了,会动的不过是一团思想的产物。

法瑞尔也没见过父亲真正的样子,他皱眉嫌恶:“原来你不敢见我是因为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行吧,不管你怎么恶心,如果你不能解决掉他们,那我只能先解决你。”

那团物质缓缓蠕动,秩序的力量影响着周围所有的生物,而承载它力量的具象化后的丝线再度袭来。

可是这对于他们完全没用。

父亲没有帮手,他对于力量的运用如同他们抨击外来者的思想一样落后。他甚至无法将声音传递到此处,那些声音只能在思想室中对人大谈特谈。一旦他被找到,他就完全失去了震慑力,不足为惧。

郁封没有去管法瑞尔,所以后者在片刻观望后转身来到水晶缸旁侧。

他们都能感受到力量在反击,但秩序不是群体或自然的意识,而是个体欲望的意志。

法瑞尔的动作在力量影响下有几分扭曲,他的五官开始颤动,骨头与血肉偏移正确的位置。

父亲不能解决他们,他不管有用无用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法瑞尔大笑,使用力量‘剥夺’时转回头悚然凝视郁封。

他手下不停,父亲意识到他的行为,那些丝线从前方悉数撤回,统统钻进了法瑞尔的身体里。

他感受到自己身躯的每一块都被丝线紧紧缠绕,然后它们破碎,它们扭曲。

这没什么。

奴隶为自由付出生命,贫民为食物吐出金钱,国王为疆土奉献鲜血。所有获得的一切都会给予相应的报酬,他们主动送出的一切也不全是徒劳。同样的结果他早就经历过不是吗。

法瑞尔的身体在他们终于显得意外的目光中倒下。

他已经不成样子了,他的外皮上是挤不下的丝线,线虫那样争先恐后地钻,但他的思想没受到太多影响,瘫软的皮囊与脱落的眼球已不能给他造成实质性的痛苦。

一切变化残忍又安静地进行。或许有人会发现他,不过那是很久之后,他们在任务结束后回到永夜之所,而他永远死在未知世界。

他以一种悲伤又憎恨的神情看着郁封。

为什么,有人可以什么都不付出,就能得到一切呢?

“你看,”他虚弱地笑,那些被剥夺的力量储存在他身体里,“我在帮你做最后一件事。哈哈哈哈哈没关系,无论你是否在意我,反正他曾有片刻属于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回应他的,是出现在他身侧的郁封的力量,无序将他本就扭曲不成型的皮囊破坏得不剩下什么。其中的力量被重新剥夺,储存于已经失活的丝线中。

只剩下一滩淌在培养基上的血浆。

他们最后也用不着法瑞尔,所以对方最后一个打算也落空。

而那水晶缸中的大脑,本就奄奄一息,失去力量后再难维持形态,最后溶解在液体中,一片浑浊。

郁封拿着丝线,擡眼找到伊塔洛斯的位置:“希望你不会介意他现在才死。”

伊塔洛斯无所谓耸肩。

就算介意又能怎么办呢。

苏维在终端中将信息告知了罗比。虽然力量被他们带走了,不过世界不会因此崩塌,因为另一种秩序正在将非正常的力量取代。

几分钟后,游影带着人与他们汇合。几人气喘吁吁,见到彼此的第一面就问:“成功完成了吗?”

郁封点头。

于是他们欢声笑语:“辛苦啦!大家辛苦啦!庆贺我们又一次成功完成了任务!”

“虽然有些微损失不过让我们的怀念与吊唁留到庆功时吧!”

冬陌一把搂住郁封,盘点他们一起栽过的坑;奥格斯拍着脑袋与小池回忆先前惊险一刻;辛时远则凑到伊塔洛斯身边,自来熟地问他头发为什么重新长了出来。

然后,他们在一阵白光中回到了永夜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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