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线
“比起要怎么抵抗它的月光这种久远的事,不如想想我们要怎么突出重围……”
月光让周围藏匿在阴影中的异物一览无馀,那些能自主行动的,或是不能自主行动的,都诡异聚集在此处。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现在看来永远也无法离开了。
“真该庆幸他们把沈睡箱带走了,否则我们还会死得更快点。”专员手中捏了把汗。
队员带他缓缓后退,他们贴墙而站,手中握紧武器。异物看来被上方的打斗吸引,还没有对他们产生兴趣。
他们警惕着前方,却没有人注意到墙后,一张嘴裂开,无声地笑了下。
轰隆——
大楼中部发出巨大响声,碎石哗啦啦地往下落,地面被砸出裂痕。
一些区域凭空消失,楼层恍如系统故障般扭曲闪烁。突然,一扇墙被撞破,钢筋与水泥块飞溅,一段距离后被无形力量收回。
附近楼层破碎又覆原,不断解构重组,很快,它变得面目全非,摇摇欲坠。
异物们逐渐靠近,有胆子大的已经进入楼层,在几秒后它残缺的身躯就从高空坠下。
但这并没有对它们产生震慑力,它们反而更蠢蠢欲动,在片刻观望后,悉数钻入墙壁弯曲的底层中。
建筑内部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模样,他们最开始抵达的十一层完全毁坏,洞穿了上下六层空间,杂物落到底部,传出回音,而建筑本身则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打斗间,异物形态再次发生改变。附着在它身上的幼虫长出前肢,鹰爪般尖锐的利器稍稍用力就能捏碎石块。它的本体,形成了盘旋虬曲的外壳,如树根覆盖体表,尾端变得长而尖锐,轻轻一扫便让大楼从半腰断裂。
粉尘与砂砾如瀑布般流下。
郁封脸上混杂汗水与尘埃,在看不见的地方,从异物身上切下来的肉块堆积成山。各个阶段的尸体铺满地面,轻轻抽搐着。
手中是由无序凝聚的黑蓝色刀刃,刀柄处与他的骨骼相连,这只手现在看起来畸形丑陋。他喘息,呼吸在亢奋中颤抖,那双看向异物的眼睛充满仇视。
虚影仍然不断汇聚,在打斗中,滴答滴答的声音从未停止。
终于,暗处爬出一条黑影,它缓缓靠近郁封,在惨淡光线下露出一个不算可爱的笑。
郁封心神一动,馀光偏向它:“……是你。”
下一刻,大楼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坍塌,无数重物向它们压来,暗中观察的异物一拥而上。
碎石扩大了危险范围,郁封没能立即离开,而后他被异物们包围,落下的石块彻底封死了他的出路。
顷刻之间,大楼成为一堆废墟。
与此同时,贴靠墙面的小队成员被一口吞下,肾上腺素激飙时,他们又被吐了出来,再一看已经不在原来那片位置了。
四下茫然搞不清状况时,远处传来巨响,他们往前两步,正好看见建筑坍塌的一幕。
白色的,流转着迷离色彩的身影在这时靠近,千万条流光溢彩的触须从他们头顶掠过,楞怔几秒后,它已经停留在那片废墟顶部。
端脑的电流刺痛皮肤,唤回他们远去的意识,低头一看,上级发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点了几下屏幕没能够准确回覆,反覆握拳几次才顺利发送消息“请求支援”。
三言两句难以说清状况,他拍摄了一段现场影像传输过去。
水母拨弄着建筑废料,它的光线没让周围燃烧。
它只是在其中翻找,偶尔找出一只异物,把它们扔到口腔里咀嚼。它的身体有两层,上面个似乎是头颅的存在,有一圈裙带那样层层叠叠的组织,细看畸形丑陋。体表的颜色遮盖了它本身的恐怖。
终于,它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
被切断的肉块失去活性,很快干瘪,怪物的本体盘住一团未知物,正在试图吞咽。起先尝试分一杯羹的异物全被它弄死了,现在它又被陌生者打扰,尾部指向水母,威胁地抖动。
一条触须伸向怪物,猛地缠绕住它,把它从废墟里强行拉扯出。它环住的黑色未知物也掉落,在接触到地面前,黑色及时伸出,减缓了它砸向地面的力道。
集结的小队赶到时,就看见水母与未知异物互相殴斗。
难得一见的壮观场景,血腥又暴i力的原始行为。
水母的速度不算快,甚至在他们看来有点迟钝了,相比之下未知异物看起来优势更大,它更灵活,也更不留情。抓住所有的机会对水母造成伤害,那一尾巴刺穿,又横扫,几乎把对方割裂成两半。水母表面的光逐渐暗淡了。
但它没有太多的容错率,只要它不能及时逃脱水母的一根触须,后面接连靠近的就会把它缠绕。很快,它就不能动弹。
水母把它死死攥紧,没有吃掉,也没有燃烧。它仍然在废墟中寻找着什么。
旁观的小队茫然无措,悄悄靠近后不知道该不该立即攻击。最终,他们准备把那团黑影偷走。
不过可惜的是,抓网刚撒下去,就连人带物一起被焚烧成灰烬。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可是郁封待在那团黑影里生死不明,让他们很着急。
想要阻止月水母目前是最好的机会,它没有发散太多月光,又是虚弱状态,但是他们需要等待特殊收容器。
通讯频道中一团乱。
就在这时,月水母终于找到它想要找的东西。被异物蜕下的皮被它一张张拿出来,切断的组织也尽数收拢,它仿佛对此处无所不知,找到了所有残缺部分。
随后,月光照亮周围,银白色火焰在它触须间,在大地上燃烧而起。有机物或无机物都被吞噬,视野中见不到除了白色之外任何色彩。闪亮光芒升腾的一瞬间,围观的小队不得不紧急撤退,若非他们做了防护措施,恐怕就要因为异物自带的吸引特质被留在原地。
没有人敢继续观察这片区域,他们皆闭上眼睛背身焰火。
直到视网膜上的亮色消退。
月水母造成的毁坏区范围比上次小很多,一般情况下,他们认为这类异物——大多数异物仅有本能,这关联它们的特性。从未有人见过触发机制后能跟它们交谈的情况。可眼下,月水母确实表现出某种意识。
他们不得不信,它是真的把另一只异物弄死。出现这样行为的缘由,跟那个躺在黑影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黑色流淌,露出其中的人,郁封坐在那里,似乎还没有回神。
他沐浴着水母的月光,与对方对视。水母俯下头颅,一只眼睛动了动,触须蹭了蹭郁封的脸。
郁封抿唇不语。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是没有力气,总之,不见他反抗。
虽然知道异物跟他有关,旁边的人看见它的动作还是提心吊胆。
紧接着,两条不太完美的触须轻轻把他卷起来,拎着送往口中。
整个吞了下去。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有人高喊:“攻击!”
飞来的子弹被轻易拦下,它摆动触须,转了个方向,缓缓飘动。
下一刻,又从那些繁密的裙带下把人拿出来,放在类似于它肩部的位置。
这动作称得上温柔,天知道在一个危险性极高的异物动作里看出温柔是怎样惊世骇俗。
郁封坐在它肩上,由它带着自己移动。他抓住一条触须,握紧。
这种把戏在别处也经历过。
他靠向水母,想休息一下,却被水母放到人群前方。
水母本身则溃散消失。
温柔的触感还停留在脸颊,这一晚他睡得很好。
他梦到自己再次陷落在泥沼里,但是那些缠绕他的东西被扯断许多,困扰他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这就像是……有人在替他清理荆棘。
他可以不用担忧,可以像现在这样真真轻松地休息。
好像躺在柔软的绒被里,周围温暖,可以闻到一点壁炉的炭火气。
有人坐在床头,安静陪伴,似乎还有一点书页翻动的声音。太熟悉了,几乎立即产生第三视角的场景,让他怀念,让他想要睁眼确认。
于是他苏醒,这不是错觉。确实有个人影在不远处陪伴他。
疫医坐在椅子上,见他醒来歪了歪头,兔子窝在他颈侧,带来一点小小的压迫感。
郁封缓了两秒,坐起身对他道:“过来。”
“过来,再靠近点。”他说。
疫医从容走来,微微俯身。他们应该在对视,可是面具上的镜片让他看不见里面。那尖长的喙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皮质尖端点了点他鼻子。哄小孩子那样。
它们似乎都喜欢搞点小动作。
他算是知道近来发生的怪事究竟是为什么了。
郁封眼尾有点发红:“都跟你有关,是吗?”
疫医似乎笑了下,背对着电源光,露出一截银色头发。
郁封立即伸手去抓他的面具,然而下一秒疫医也像之前的异物那样散为尘埃。
他抓了个空,可是随着疫医,又一个异物的彻底消失,他心中的烦扰再松一分。
那些被使用过的容器都因为某些原因不见了。
郁封望着空处,对着空气终于喊出那个名字。
“伊塔洛斯?”
兔子打了个哈欠,眼睛眨了眨。
伊塔洛斯的力量在他本源里,只有对方足够靠近,他才可以感受到。
现在,他就可以。
“你听到了吗?伊塔洛斯?”郁封掀开被子,站在房间中央,“我要见你。”
他回到了机构里,似乎没人守在门口。
郁封走出去,安全层没有亮光,但是电梯大开。他看见一只小狗玩偶,一个小小毛球。
在随行空间不能使用之后,他的所有东西都不知道能不能够找回。
但现在毛球出现在这里了。
瑟嘉,他的小狗瑟嘉。
他真的很想它。
郁封抵着电梯,直到机器发出警告声。
他弯腰拿走东西,低声道,如果你不能做到,就不要给人承诺。
回到房间。
床头灯闪了闪。然后是种抓挠墙皮的刺耳声音。
在墙面上,缓缓出现一些血痕。
“听见了。”
“亲爱的,别生气。”
如果他可以出现,他早就来了。
郁封看着字,大概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样的口吻说出。
“难道我要把它们全部收容你才能出现吗?”他的声音软了很多,像是没什么底气,又像是有点失落。
要他真正解决那些问题,可能需要很久,很久。他已经逃得够久了。
而有人已经放任他逃避很久。
有时候,他希望对方不要这样宽容,哪怕他明白这不是真的宽容,只是一点惩罚,以及一点恶劣的捉弄心态。
他太讨厌了。
“我想见你。”郁封喃喃道。
不管那些‘柏温’那些‘郁封’的曾经让如何他煎熬,在不可抗拒的情绪退潮后,露出的还是他永恒不变的本能。他不可能一直逃,但也只有见到对方,心结才会完完全全解开。
红色字迹在指引他。
它说,我会来找你。
游影缠绕到他的指尖,变成了一朵黑色的花。
新限行区的事情他们还没有给出交代。
那四名队员的身份已经找到,但他们究竟是听谁的命令进入限行区,目的又是什么,无处可查。
第三天,郁封被他们喊去会议室。
刚走出门口,回到走廊守卫的安保员就大叫:“小心!!”
郁封连忙按住他的武器,手掌挡住枪口。
这名安保员被吓得差点走火伤了重要人员,他冷汗都出来了,瞪着眼问:“郁先生?!这是什么?”
郁封身后那团游影配合地做出被惊吓的动作举起双手,又讥笑两下,顺着郁封伸出的另一只手钻入袖中,从衣领露出一团。
跟主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不是异物。”郁封瞥了眼游影,解释道。
“如果不是异物,那它是什么?”安保员脸上为难。
这种东西出现在机构里他要担责任的。就算郁封这么说,怎么看都不像是很安全的东西。
郁封:“我会去解释。”
他闭了闭眼:“好吧,那您千万看住它,别让它伤人。”
实在不行就藏好。他咽下了后半句看起来不怎么负责的话。
都有异物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了,安保员觉得自己的提醒过于苍白无力。
游影仿佛很好奇,时不时窜出去溜一圈,一路上赚够了注目和他人的惊吓。郁封有点无奈地抓住它,低声让它安分点。
跟两天前相比,它的体型更大了,拥有的力量也在逐渐增加。所以,既然它这时候能够出现在身边,那么伊塔洛斯那句话就不是在骗他。
会议室中有几名没怎么见过的人。
“初次见面,我是01。”
“我是02。”
“我是05。”
“你好,我是07。”
09对他笑了下:“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跟你对接,今天他们想来见见你。”
郁封点头,在空位坐下。
谈论的事情无非就是对于封锁线和新限行区的未来解决办法。
既然他已经进入过一次新限行区,那么他们想要从他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
“那片区域是否会产生更危险的收容物呢?”
郁封否定。那个未知物原本就是有的,不是在新限行区里诞生。只是因为他在场,激发了异物太多攻击性,现场又没有能够立即进行收容的装置,所以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虽然,就算他不在,他们能成功管理的概率也谈不上多高。
解释之后他注意到重点:“那片区域没有消失?”
“没有。”05疑惑问,“你为什么觉得它会消失?”
那么那个未知物就跟那些虚影无关了……
真正跟它有关的就是——
游影从他衣领钻出来,似乎在肯定他的猜想。
那是伊塔洛斯做的?那出现在那里的人又要怎么解释?伊塔洛斯在此之前应该不能影响什么,不然他怎么会现在才来找自己。
所以,重要的是谁派出了那些人。
看见游影出来的一瞬,他们虽然早就知道,可脸上还有点挂不住。
07:“影响不好,影响不好。你把它收收,注意点。”他欲言又止。
传出去让他们知道这样一个跟异物有关系的人被机构保护,那不是会引发一阵恐慌?所以不管他是不是在跟他们合作,机构都没有要把郁封存在公之于众的打算。
至少在事情有明显成效之前不会。
01好奇道:“你跟它关系很好?”
他们接受度还算高。
郁封捏着游影,它就缠到他手腕上,另一部分在他脚下,影子里,像小狗一样贴着腿。
很粘人,友好。
他嗯了声,01又说,我可以摸摸它吗?
没等郁封开口,游影就窜过去拍了下对方的手,那就像是在说‘我可以摸摸你吗’。
01哈哈笑了两声。09汗毛倒立。
02不能理解他们的玩闹行为:“你不会反水吧?”
之前异物对他有攻击性,所以他在他们心中的可信度才高那么一点,毕竟他不至于要把自己送到怪物嘴里。可现在异物对他表现亲近——还不止一个——那么机构所提供的利益就显得不可观了。
异物完全能够保护他,他自身能力也不弱。倘若还有一个听话的,像是那个未知物或月水母那样危险性高的异物听命与他,人类的智慧加上非自然力量,机构的毁灭可能就在一念之间。
09绞紧了手指,05也罕见地没有制止02过于直白的问话。
“与其担心我会不会反水,”郁封把游影扔到脚下,“你不如担心到底是谁派出的那四名队员。”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说呢?”
05:“你的意思是……那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