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v】走向未来的天师
情况有些出乎姜汜的预料。
秋雨自杀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当时网上也热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被压下了。
当时姜汜很唏嘘，却也无能为力。
因为网络世界就是这样的，不断的出现新的东西，之前的热点不断的被取代……
无数人自诩正义，在数据世界中义愤填膺，到头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什么都没法改变。
但是这次，比上次严重多了。
高考状元的名头和之前堪堪平息了自杀事件连了起来，被压下的热度顿时覆活，然后远远超出了当初。
姜汜往下一翻，下面吵架吵的厉害。
大概就是，有人抨击当代学生抗压能力越来越差，有人说校园欺凌的，还有人带着恶意揣测年轻的女孩是不是遭到了什么感情上的挫折，甚至有人造谣的有鼻子有眼，说秋雨自杀时已经怀孕了……
在网络的保护下，人类的恶意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
更多的却是善意。
他们和那些思想肮脏的人据理相争。许许多多人点起数据组成的蜡烛祝她“走好”“晚安”，也有很多人呼吁“关爱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抨击如今高压的教育方式，以及家长们的错误育子方式。
很多人都开始发声批判私立中学，表示这类学校内部有很多不合理的规定，而且滋生了很多罪恶……
学生们在网上倾诉起自己的痛苦，下面大都有一串的“加油”“抱抱你”“坚持下去啊！”这样鼓励的话。
姜汜微怔。
他翻了几页，给一条内容为“抱抱小姐姐，下辈子做只猫吧”的发言点了赞。
“你们做的？”姜汜并不傻，联系南来雪和边行澜的态度，他已经能猜到很多事了。
“嗯哼。”边行澜喝了口饮料，“严格的说，和我无关，主要是南长官和我家老头子做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也是秋雨想要的吧。”边行澜意有所指，“她去找你的时间很有意思，那时候，她已经知道高考成绩了吧。”
是了，当时边行澜还用祝贺试探了秋雨。
秋雨是终于知道自己的确是高考状元，才放心离开的。
那么，她为什么需要这个名头呢？
“也许，比起安眠，秋雨更想要的是这些。”边行澜说。
姜汜不言。
原来如此，秋雨在增加自己的分量。
这样，落在地上时，才能溅起更大的水花，发出更响的雨声。
“什么？你们在背着正心说什么秘密？”抱着饮料的小和尚茫然。
“没什么。”姜汜摸摸小光头的光头，“就是突然希望，这场雨能下的更大一点丶更久一点了。”
“啊？下雨？”正心擡头看看天上的大太阳，“要下雨了吗？”
“已经开始下雨了。”边行澜笑吟吟的道。
“可恶，你们都瞒着我。”正心皱起脸，“不要耽误了，学校的事情就要解决了，正心很快就要被抓去上学了！我们快去玩啦！”
“好了好了，走吧。”姜汜收起手机，三个人一起往前走，“上学？什么上学？不是暑假吗？”
“暑假等于补课，不知道吗？”边行澜啧啧道，“成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可不就是要覆课了嘛。”
这么惨？！
“小正心，你不是说，在反封处帮忙可以请假吗？”姜汜低头问。
正心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因为这次遇到了危险，哥哥姐姐们不让我帮忙了，让我好好待在学校上学……”
姜汜：噗。
“你还记得当时什么情况吗？就是出事那天。”
“不太清楚啦……发完烧以后，都忘记了。”正心抱着饮料吸了一口，“而且，也没有感觉到后怕什么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边行澜自得：“我们家灵灵是好孩子啊。”
姜汜无言。
就算是他，想起灵灵的丰功伟绩，也无法苟同这句话……
李玉那些小姑娘可是被吓得够呛呢。
“对了，李玉她们怎么样啦？”姜汜问。
“挺好的，我们走了之后，上面安排了人给她们治疗，很快的好了。和小正心的状态差不多，什么都不记得。”边行澜又说了一遍，“我们家灵灵真是好孩子啊。”
于是正心缠着边行澜让他具体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天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瞒着他了——而边行澜笑眯眯的谈天说地就是不说真相，还成功把小正心拐带歪了，忘记了刚刚的问题。
真是个大忽悠啊。
他们碰头的地方距离秋雨家不远，很快就步行过去了。
熟门熟路的混进去，边行澜敲响了秋家的门。
“女士您好，我们是上次来访的工作人员，您还记得吗？”
门被秋雨妈妈打开了。
“进来吧。”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疲惫的道。
他们在客厅中落座。
这次的情况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之前一尘不染的家里凌乱了起来，秋雨妈妈也显得更加的……
死气沈沈。
之前的秋雨妈妈，虽然悲伤丶虽然不可置信丶虽然在哭诉，但本人其实还挺有精神的。
可现在，仿佛有什么从她的身体抽走了。
她的坚持丶她的愤怒，全都不见了。
那双之前精心妆点的眼睛如今死气沈沈，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空壳。
姜汜顿时了然。
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同情，几分难过，几分感同身受，还有几分隐秘的快意。
只有同样失去过最亲近的人，才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悲伤也好，愤怒也罢。平静也好，恸哭也罢。那些一开始的感觉，其实都是表面的，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而内心的灵魂，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
它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中，习惯于那个逝去者的存在。它躲在肉体的中心，冷然旁观着外面的一切，不想不愿不能接受失去的事实。
只有这一段时间过去，灵魂终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的时候——
也许是哪个平静的午后，也许是某条热闹的街道，也许是一个寂静的深夜。
这个时候，灵魂才真的感受到什么是失去。
那是空茫，是痛苦，是无能为力，是所有的时光所有的回忆聚合在一起，一刀一刀砍到心上的钝痛。
回不来了。
姜汜不自觉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秋雨的妈妈。
意识到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女儿，那个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边行澜公事公办的问她：“现在，您还认为秋雨是被人害死的吗？”
秋雨妈妈迟钝的眨眨眼。
姜汜发现她膝边摊着一本相册，大概是在看秋雨的照片。
“你们……还会继续调查吗？”她疲倦的问。
“其实您也很清楚没什么调查的必要了是吗？”边行澜笑意不达眼底，“您希望我们继续调查吗？”
“不必了。”秋雨妈妈合上相册，细细的摩挲着封面，语气缥缈，“我的秋雨……当然是被害死的。”
“是我害死了她。”
好强的女人终于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不是其他人的错。秋雨是我害死的。”
“可是，我也是为了她好啊……”
“您想得好。未必是她所求。”姜汜平静的说，“您面上说着为了她好，其实，这更像是您想要的吧？”
“风光的女儿，乖巧的女儿，被人夸赞的女儿。您为这些感到快乐，因此理所当然的认为，您的女儿也会感到快乐。”
“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您的错。”
姜汜转头看着窗外，微叹了口气。
“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许许多多的家长，都是这么做的，您也只是其中之一——况且，这么做确实有助于让下一代更好的在社会上立足。”
明明说着宽慰的话，姜汜的语气的冷的让人心惊。
“孩子们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们的想法，您自然不必听。他们只要听您的，好好变成您心里的样子就好。”
“只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满足谁呢？”
他犀利的倒出了心里话，快意的同时又有些后悔。
何必为难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呢？
她的痛楚，只会远多于自己这个和秋雨萍水相逢的人。
边行澜拍拍姜汜的肩膀，一切都在不言中。
秋雨妈妈一言不发，终是泪流满面。
一直安静旁观的小和尚轻轻走了过去。
他轻轻扶住女人的膝盖，柔声道：“女檀越不必太过悲伤。您的女儿也不想看您为此伤神的。”
小家夥学着大人的语气：“行善者，当投胎入善道，乐多苦少……”
“会吗？”秋雨妈妈低头看着小和尚。
“会的。”正心肃穆的道。
他双手合十，用尚且稚嫩的童声念起了往生咒。
姜汜和边行澜都安安静静的听着。
哪怕他们都清楚，并不会有什么往生。
【先生，佛门也是玄门，他们应当知道魂魄并无往生的……】
【这就是玄门的“信”。】司安答道，【况且，有没有往生，重要吗？往生咒，从来都是念给活人听的。】
往生咒很快就念完了。
虽然秋雨的葬礼早就办过了，魂魄也消散了，但姜汜意识到，这才是真正属于秋雨的葬礼。
没有任何仪式，只有稚嫩的童声伴随着来自母亲的哽咽，给她念一段往生咒。
这就是最好的仪式了。
纪念死者的仪式，本就是为了慰藉活人的心，不是吗？
知道秋雨的妈妈已经接受了事实，姜汜他们也不再逗留，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秋笙推门走出来。
他脸上依稀有着眼泪的痕迹。
“秋笙，你也觉得，妈妈真的错了吗？”秋雨妈妈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道。
“你错的离谱。”秋笙远远的站着，没有靠近，“但是我也是个懦夫。”
“我们都欠秋雨的。”
少年别扭的走到了母亲身边，抿唇拥抱了她。
“但是她不怪你，也不怪我。她就是个傻子。”
“你不会做妈，我也不会做儿子。”
“今天开始，一起学吧。”
姜汜站在路边，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
边行澜正拿着手机搜索下一个地点——他们说好了出来玩来着，来秋雨家其实只是顺道走一趟。
“姜汜哥哥，你在想什么？”正心扯扯姜汜衣角。
姜汜笑了笑：“我就是在想……雨后，会晴天吗？”
“当然会啊。”正心小大人一样拍拍姜汜的腰，“雨后天晴，这也是轮回嘛。”
“是啊，会变好的。”边行澜举着手机走过来，“世界会越来越好的。好了，我找好路线了。走，咱们去密室逃脱。”
“好耶！”正心快乐举手，仿佛之前在秋雨家的肃穆都不曾存在过。
于是姜汜也笑了：“灵异题材的吗？”
“是啊。怎么，你怕鬼？”边行澜扬起眉毛。
“嗯……”姜汜陷入沈思，“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他不一定不怕鬼，但是能让他姜汜害怕的鬼，只怕能把另外两个人吓死……
三个人嘻嘻哈哈的往目的地走去。
在另一个地方，南来雪西装得体，轻点淡妆，在镜头的簇拥下站上了演讲台。
“我是南来雪，妇女儿童保护协会的副主席。对于高考状元秋雨及另外两位成行中学学生自杀一事，我在此谨代表协会发表意见……”
“每一个孩子都是家庭的珍宝……”
“爱不该是重压，健康的成长不该以快乐为代价……”
“以成行中学为首的诸多私立学校，违背健康发展丶全面发展的宗旨，一味施压……不公平竞争丶校园暴力等事件屡屡发生……”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成长……优秀的孩子离我们而去，只留下父母无力的悲恸……”
“在此，我呼吁，抵制以补习为名过分压榨未成年人休息时间，抵制……”
“希望父母们丶孩子们丶战友们与我一同战斗——我呼吁，彻查成行中学！”
——终有一天，世界会变成她期待的样子。
也许会很慢很慢。
但是没关系。
因为，太阳升起，也需要过程。初生的朝阳不够灿烂，却足够美好。
可惜秋雨看不到了。
还好，姜汜答应了记住她的名字。
他会替她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