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至，西原城
“怎么了？”孟庭湘站稳后探头，“这不是昨天发的册子吗？”
“嗯……”姜汜神情覆杂的看着照片下面的注解。
黑白相片自然是拍摄于新朝时期，雅国入侵，国土沦为租界。街道上原本的住民都逃走了，这里是雅国人的居住地。
照片上露了一角的公馆看起来大气又有几分文雅，谁知道内里会是那样的存在？
彩色照片则是注明了时间，这是一所大学里学生拍的合照，合照后当天，联军就启用了新武器，炮火袭击了美丽的城市。照片里的小花园，自然也成了废墟。
姜汜抚过彩色相片上一位少女的脸。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一直跟着的那对母女俩之中的女儿。
梦中的她鲜活无比，可现在，她只是照片冰冷的图像。
她最后逃出去了吗？她找到她的妹妹了吗？在真正的历史里，那颗炮弹是否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
姜汜抿起了唇。
他不觉得那真的只是梦。
诚然，现在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在梦里的行为还是有些和平时不一样。他平时会更加谨慎，思考的更多……
但是梦里的他更像被直觉驱动的躯壳，思考自然存在，却显得迟缓许多。
但姜汜仍然觉得，那其中的真实细节都不是假的，只是因为他未能真正融入其中才会有这种感觉。
与其说是梦，更像是谁把他拖入了照片中的世界。
和西原城有关吗？肯定有关吧，公馆那时候铜钱印都发烫了……
姜汜伸手摸了摸后颈，悚然发现，它现在也在发烫。只是因为刚刚醒来，他下意识把这种并不强烈的灼热忽略了。
“香香帮我看看，我脖子下面是什么样的？”他赶紧转过身，把衣领微微外翻。
“卧槽！这是什么！”孟庭湘吓了一跳，“你这是个纹身吗？有个像铜钱似的红色印记……”
“什么样的红？”姜汜问。
“比你眼睛都红，和画符用的血砂差不多红。”孟庭湘谨慎的说，“很浓的血红色，质感也很奇怪，感觉就像在活着一样。”
果然出事了。
姜汜沈着脸叫了声“小福”，没有反应。再看左肩，属于小福的痕迹变淡了，从浓黑变成了浅浅的烟灰。
还好还在。
他得做点什么。
姜汜把孟庭湘撵下去，自己飞快的穿好衣服：“香香，我今天去查点事，要麻烦你帮我请假了。”
“反正下午才有课，但是你这是怎么了？”孟庭湘皱着眉问。
“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呢，陈晗从洗手间里出来了，看着他们吓了一跳。
“姜汜？你这是戴美瞳了？”陈晗疑惑道，“怎么这么红？”
姜汜这才想起来陈晗没看过他的这只眼睛。往常他是最先醒的那个，自己顺手就戴上了，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算是吧。”姜汜含糊道，他跳到了地上，开始收拾东西。
“诶对，你眼睛颜色也不对。”孟庭湘这才看到姜汜的正面，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它和你后面那个铜钱差不多红了。”
姜汜楞了楞，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进洗手间。
他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
其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唯有那只左眼，红的仿佛要滴血一般。
发生了什么……
姜汜试着调动了下阴气，虽然不受影响，但是颜色缺完全没有变化的意思。
美瞳根本遮不住这种红，干脆也不用戴了。
契约也完全没有动静，司安先生显然还没有回来。
姜汜又查看了一圈，小胖还好好的在手腕上沈睡，小航也回应了他。
他得做点什么……对了，反封处应该知道先生的行踪，他得先去把这个情况告诉先生！
姜汜匆忙洗漱完毕，出去急匆匆收拾了东西。
孟庭湘和陈晗都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你真的不要紧吗？”孟庭湘皱眉，“我觉得你不太对劲啊，要不然联系下咱先生？”
“我就是要去找他。”姜汜抽出一条绷带开始缠左眼。
“你带这个吧。”孟庭湘翻出一副墨镜给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谢。”姜汜扔开绷带架上墨镜，“不一定，作业在我电脑里，联系不上我的话，有事你就联系……”
姜汜楞了楞，发现好像也没有谁能联系。
“有事就等我回来。”他改口。
“行行行。”孟庭湘答应，“你注意安全啊。”
“放心。”姜汜把包背好，“走了。”
他跑的急，留下两个室友面面相觑。
陈晗缓缓问：“姜汜这是……”
“你不是也知道姜汜是姜小先生吗？”孟庭湘耸肩，“这位可是有真东西的。”
陈晗想着舍友刚刚从边边角角掏出来的那些东西以及那只红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三观开始危险了……
姜汜跑出宿舍的时候才想起来还可以打电话，他直接打给了南来雪。
“南姐！你知道先生现在在哪里吗？我有急事！很急！”
南来雪顿了顿，迅速回答：“我们确实一直在配合他的行动，但是仅仅限于鬼门上的协调，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上次他与我们的人联系还是昨天晚上，走了坤省那边的界门。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坤省在全国最南边……姜汜就算过去也需要挺长时间，而且过去以后说不定先生都去下个点了。
现在看来只能等先生再次联系反封处……诶？
“南姐，所以先生是在人间联系的你们？”
“是的。兰章先生主要还是自己行动，遇到特殊情况才会联络地方上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撤离群众以及找人扫尾。”南来雪明白了姜汜想问什么，“他大多数时间应该是在深界的，只是有晚上才会通过界门来到人间赶往目标。他昨晚已经完成了坤省的目标，现在应该在深界。”
“那我去深界碰碰运气。”姜汜说，“谢谢南姐。”
他语气着急，南来雪也就没多问，嘱咐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而姜汜则往家中赶去。
在人间契约会因为距离隔断，但在深界，契约的存在会被加强，也许能联系上。
联系不上也不要紧，他准备去皇宫找师父试试——希望师父是清醒状态吧……
这两头都碰不到再等反封处的消息。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焦虑——不只是情绪上的，颈后铜钱印的存在感越来越大了，它一阵阵的发烫，并且越来越烫，好像在催促姜汜。
一定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要是不解决了这件事，姜汜都害怕自己那块肉被烫熟……
家里还是老样子，姜汜带的东西齐全，也没另外准备。
他熟练的进入深界。
【我一定会回来的。】
一步踏出。
泥沼般的血腥与阴冷缠上了他，片刻的失重后，姜汜踩在了地面上。
奇怪的是，熟悉的血腥气味并没有出现。
姜汜睁开眼睛。
眼前的场景让他楞在原地。
不是熟悉的深界的家，不是看过无数次的血月与红雾。
他正站在一座地铁站内。
周围的环境阴暗，眼前是一道向下的丶深不见底的楼梯。
姜汜下意识后退几步，他朝着记忆中的位置回头。
那里果然有一个牌子。
蓝底白字，有些旧了，还有着诡异的涂鸦，但是仍然能变辨认出上面的字。
“西原站”。
姜汜深吸一口气。
眼前的一切，都和他之前“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破旧的装修，暗沈沈的光线。
姜汜试着走了一圈，发现这地方虽然是地铁站的模式，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门，也没有其他出口。
唯一存在的和离开有关的，就是那座向下的楼梯。
而姜汜知道，那并不代表离开，而是真正的入口。
他低头开始检查自己。
身上的装备都没了，居然连可以和他一起往返两界的红骨剑也没了。
之前联系不上的还是联系不上，之前在的……也不在了。
一直挂着的小胖不见了，小帆船虽然在，薛航却不见踪影。
身上的衣服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而铜钱印还在发烫，催促他继续深入。
姜汜对目前的情况其实有所猜测。
也算是中计了吧……毕竟，有了铜钱印的人，终会回到西原城。
目前无非有两种选择——逃离，或者深入。
他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或许也不需要离开。
毕竟，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人间也算有了安排，消失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事。
戚祖沈睡，姜汜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去西原城呢。现在倒是直接来了。
这就是他赶赴西原城的时机。
他要进入西原城，找回他的亲人，帮戚祖取出一页九策书。
现在还多了一个目标——西原城沾惹了先生母亲的虚冢，姜汜觉得他也有必要为先生讨点什么。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要做到的。
这是他一定要做到的。
姜汜回到了楼梯前。
不要回头。
本能这样提醒他。
那场梦并没有进入城市的过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姜汜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完。
他看着楼梯沈吟片刻，突然背过身去。
背对楼梯，他缓缓后退，踩下了第一阶。
不就是不回头吗？
那就直接倒着走好了。
一阶丶两阶丶三阶。
他缓缓下行，目视着入口。通过这种方式，他能确定自己确实在移动，入口离他越来越远，走过的楼梯也清晰可见。
姜汜继续深入。
或许因为他是活人，或许因为他在倒行，总之，姜汜并没有遇到“她”身上的那些异样。
倒行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移动方式，看不见后面的路，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在那里，简直是在和本能作对。
姜汜自然也无法抵抗这种本能，他走的足够慢，足够谨慎。
直到遥远到看不见入口，眼前只剩下幽暗的廊道和不见尽头的丶他刚刚走过的楼梯。
他已经紧张的出了汗。
“不能回头。”他轻声重覆。
身后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存在正在凝视他。他开始焦虑，甚至想试试能不能再往上走走出去。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没有意义。
他要入城。
思考片刻，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姜汜终于下定决心。
毕竟，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少年闭目站定，放松自己，长开双臂。
然后往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