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梦境，迎死亡
因为已经死去，所以眼前的一切其实并非魏国栋经历过的一切。
它们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
妻子说：“还好你没上那辆车。”
死去的魏国栋想：如果我没坐上那辆车……
那他就不会死于车祸了。
他会和妻子一起等在手术室门口，而出了车祸的父亲也会活下来。虽然仍然是不幸的事，但这毕竟只是个可以跨越的困难……
所以医院也好，妻子也好，其他所有的存在也好，基于都是魏国栋的愿望而搭建的“假象”。
他或许曾经来过这家医院，曾经在这里为其他的事而等待过。但是记忆终究不够详细，因此医院的电梯，外面的一切，都根本不存在。
手术室里也没有细节……说明魏国栋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
或许，连被送入其中的机会都没有获得。
不过，毕竟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才是魏国栋的愿望，而不是什么在家里一家人团聚……
所以，姜汜觉得，魏国栋大概是和他的父亲一起进了手术室。
所以，他才编织了这场根本没有进手术室，而是守在手术室外的美梦。
但是潜意识还是暴露了真实的情况。
哪怕再怎么编织美梦，也无法掩盖发生过的事实。
车祸时魏国栋心里无法跨越的一环，他根本无法真的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能清晰的知晓自己死亡时周围的情况，因此这里的一切，其实是魏国栋的猜测。
但这猜测，却是在“我死了以后”的基础上做出的猜测。
魏国栋虽然没有对手术室的记忆，最多也就是化鬼后拥有了对自己死亡的认知。
他知道他在手术室死去，或许他的父亲也没能活着。
剩下的，都是他自行增添的细节。
他猜测他在手术室里的时候，妻子会无助的守在门口等待，她会叫来自己的兄弟帮忙。
他猜测妻子会希望他没有坐上那辆车，他认为妻子不希望他和父亲再闹下去。
在这样以自己为死亡的前提下，魏国栋才开始假设一切没有发生的情况。
然而，就是因为默认发生了车祸，美梦呈现的才是“他没上车”，而不是“从未发生车祸”。
从一开始，姜汜所经历的这段记忆就是建立在双重假想上的。
第一层为假设——魏国栋认为的，自己死亡时，手术室外的情况。这也是存在于魏国栋潜意识的认知，是搭建这个小小的美梦的基础。
第二层为愿望——在第一层的基础上，按照魏国栋的希望而修改的某些事实。
但是人到底没法真正欺骗自己，所以那些蛛丝马迹还是留了下来。
比如魏国栋默认出现在这里的，妻子的兄弟。
比如……和父亲的病床一起推出来的，第二张床。
姜汜看着那张空床，沈沈叹了口气。
他的眼前，其实是一个脆弱的美梦。这场梦甚至都没有后续，只怕在魏国栋的潜意识里，他也没有想那么多。
在最后时刻，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渴望活下去。
而这场美梦想要实现的魏国栋的愿望，也正是如此。
——如果，我没有死，就好了。
我不想死啊……
姜汜定定的看着那张空床，似乎听见了濒死之人无力的呼喊。
他已经知道了眼前梦境的真实，自然明白了该如何解决这个迷题。
那就是打破这个美梦，把冰冷的事实昭示。
但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要戳破一场虚幻的梦，甚至是一个已死之人最后的幻想吗？
姜汜犹豫了。
这场梦以轮回的形式一次次出现在他梦里，他其实不得不戳破。毕竟如果不解决，他自己就无法安眠。
但是姜汜难免想到了更多。
还是之前那个让他动摇的选择。
西原城……用虚假的记忆，覆盖了那些冰冷的绝望与死亡，在深界撑起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
姜汜很难评价说这种做梦的行为对不对。他自己是挺反对的，但是他也没有权力去替别人做选择。
他倒是想尊重其他人的选择，然而西原城里的居民都不是活人，很多连自己的理智都没有。他们能呈现出类似活人的理智其实真的很不可思议，姜汜都猜不到西原城是怎么做到的……
也就是说，西原城的居民，其实并没有选择自己状态的能力：不管是力量层面上，还是思考能力上。
这种情况下，选择权就只能握在姜汜手里。
打破这场梦，还是保留它？
姜汜仍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面对整个西原城，他还有机会犹豫，有时间思考。但眼前这场梦，他却必须现在打破。
既然现在他是魏国栋，那么，就让他作为魏国栋来做个选择吧。
魏国栋的愿望是“不想死”。
那么，姜汜需要展示的，就只是魏国栋的死。
撕破第二层的幻想，恢覆第一层的认知。
而魏国栋的认知里，他真正的情况应该是……
姜汜站起来，缓缓走向那张在魏国栋父亲后面推出来的空床。
那张床上边的医务人员也好，床本身也好，存在感都非常低。他们默默待在角落里，仿佛只是这场舞台剧的摆件。
但此刻，他们登上了舞台中心。
姜汜一步步靠近它。
姜汜其实不知道手术室里出现死亡的病患会不会这样放在床上推出来，魏国栋肯定也不知道。
但是姜汜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按照魏国栋的认知走就是了。
起码魏国栋认为会是这样的。
那么，就让姜汜把他的认知还原。
明明只有几步路，姜汜却走的颇为艰难。
——他觉得这具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反抗他的意志。
——不要再往前了！那里不是你该在的地方！不要去那里！
仿佛有声音在姜汜心里呐喊着，带着歇斯底里。
妻子等人也出手拦住他：“国栋，不要去……”
姜汜缓慢却坚定的拿开了他们的手，在身体的反抗中艰难的往床边走去。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求求你！别过去！
那个声音更加惊慌，还带出了绝望。姜汜感觉身体更加难以控制，他走的更慢了，却一直在靠近目标。
越靠近，就越慢，心里的声音却也越绝望。
姜汜终于走到了床边。
妻子他们都没有再阻止他。他们全都停止了行动，纷纷闭口不言，静默的看着姜汜丶不丶看着魏国栋站在床边。
场面一片寂静，只剩下心里那个不甘又绝望的声音。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姜汜对此充耳不闻，他缓缓躺到了那张冰凉的床上。床上甚至有白色被单，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姜汜把它盖在自己身上。
包括头脸一同罩住。
他安然闭上了眼睛，同时回答了那个不断挣扎的灵魂。
“可是，你已经死了啊。”
哭喊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世界因为姜汜闭眼的行为陷入黑暗，此刻又失去了声音，变得孤寂无比。
而姜汜始终一动不动，他甚至没有维持呼吸。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慢慢失去了自己对身体的感知。他开始感受不到这具身体，好像在慢慢升高……
就在彻底离开前，姜汜突然听到一声带着释然的自语。
那是魏国栋的声音。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姜汜睁开眼睛。
这次，终于不再是手术门口了。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身边当然没有什么躺着的鬼，姜汜早就忘了那点不痛不痒的灵异事件。
他只是急急的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果然，早就过了平时应该起床的时间，现在都上午九点了！
闹钟显然已经响过了，只是姜汜没能及时醒来。
来不及思考更多，姜汜立刻起床，套上衣服就冲出了门！
他跑到熟悉的十三路公交点，这里并没有人。姜汜丝毫不顾忌保持静默的规则，等车的同时拨出了刘姐的手机号。
然而刘姐没有接电话。
姜汜一直拖到忙音结束，又好不停顿的打出了第二通。
今天还是工作日，魏国栋显然会去上班。
前提是没有被困在梦里。
姜汜觉得被梦境困住的既然是他，而且之前在公交车上，姜汜也做了这个梦，那就证明他做梦的状态和魏国栋不是挂钩的。
梦里的时间感知和现实当然不同，但是姜汜感觉自己应该是解决了梦境以后就立刻醒来了——就算不是立刻清醒，也不会差太久。
如果说，姜汜真的是在九点解决的梦境，那么，同一时刻的魏国栋会怎么样？
那场梦对他来说，象征着什么呢？
他会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会不会突然发疯，或者……露出鬼怪的本相？
刘姐不接电话，这让姜汜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13路公交车倒是在电话被接通前赶来了，姜汜惊讶的发现，今天的司机和售票员换了人！
还好这辆车没有小气的把姜汜拉入黑名单，姜汜顺利上了车。
他有点想试探下这对新搭档，但是第三通电话却在此刻被接通了。
姜汜马上把注意力转回了正事：“刘姐，我是姜汜。”
“怎么了，什么事？”刘姐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带着点疲惫。
“是这样的，刘姐，我刚刚想起来我借了魏国栋的东西没还，但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姜汜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现在带东西去工区，能让他出来门口接一下吗？”
“你不用来了。”刘姐叹气，“小魏刚刚被救护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