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逢迎鬼王
“叮铃……”
“叮铃……”
随着姜汜摇响引魂铃,手腕上的铃铛串也紧跟着发出绵延不绝的阵阵铃声,宛如天地初开时祝祭的钟鼓。
等铃铛声终于消失,姜汜放下了铃铛,双手拱起,肃穆躬身。
“煌煌高天,照临厚土……”
仿佛从远古传来的丶有着独特韵律的祝词被姜汜缓缓念诵而来。
“叮铃铃……”
念完长长的祝词,姜汜又一次振铃。
铃铛声再次响彻的瞬间,桌案四角的蜡烛突然亮了起来,在黑夜里摇曳着怪异的幽蓝火光。
符文聚成的缝隙也更大了一点,属于深界的气息从中传来。
此时,康赟之已经托着第一样祭品,缓缓走到了姜汜身侧。
牛丶羊丶马被烹熟的头就躺在巨大的盘子上。
姜汜一一接过,躬身,供奉。
第一层供桌被三牲占据。
“叮铃……”
康赟之默默退去,姜汜再一振铃,开始念新的祝词。
这次的祝词更为晦涩,已经不同于祭神应有的祝词,更偏向咒文。
孟庭湘凝神听了半天,只能大致判断出来是在赞颂一位统领幽冥的神明。
“叮铃铃……”
阴风骤起,四周白旗摇曳起来,仿佛要即将要展开似的。
祝词之后,就是二次供奉。
康赟之再次托盘上台,蒸熟的家禽,野雁,六种禽类占据了第二层。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肃穆丶安静,整个夜晚只剩下不绝的铃声。
完成了二次供奉后,康赟之悄悄拉着孟庭湘,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看的正起劲的孟庭湘:?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康赟之,指指餐车——不是还没完成吗?
康赟之摇摇头,没有解释,只是拉着他走的更远。
还好,这个距离仍然能看清台上。
姜汜又一次振铃。
这一次,却并非是单纯的念诵祝词。身披黑白二色长衣的姜汜握着铃铛,开始跳舞。
——奉神明以乐舞。
这并非是覆杂的舞蹈,动作也是极慢的。他只是摇着铃,悠悠的跳着。
擡手,仰面,踩步,旋身,振袖。
风又起。
阴风扬起青年的广袖和衣摆,面有朱绘的青年在幽蓝中起舞,在慢吞吞的挪动中,是无言的肃穆。红纹在某个回身时反出一道红光,恍惚之间,仿佛并非人间应有的景色。
孟庭湘下意识想举起手机拍下来,却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了反应。
“叮铃铃——”
铃声之下,似乎有乐声响起。
先是沈重的鼓点,后是古朴的琴声。之后好像又有了笛声,以及更多的声音。
这是一支礼乐。
仿佛有轻轻的人声在低唱模糊的祝词。
这乐声从何而来?莫非是天地在回应这场祝祭?还是因为铃声和舞蹈而产生的幻觉?
孟庭湘怔怔的看着台上的景象,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梦中。
“叮铃铃——”铃声愈发绵密,带着古怪的幽冷,仿佛从灵魂深处响彻。
阴风愈大。姜汜的动作不停,身边的纸人突然动了。
阵阵阴风之中,一张张纸人自然飘起丶变大丶飞落在祭坛之下。它们如活人般整齐列队,拱手拜立。烛火一跳,纸人俨然化为一位位身穿官服之人,正恭敬俯身。
孟庭湘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他之前就看出来这场祭祀本身是古制,按照祭神的规格来的,只是因为祭祀的对象不同,所以改了不少。
按照祭神的方式,台前本该拜立着无数敬神之人。孟庭湘还以为,为了保护其他人不受影响,直接把参与的观礼者去掉了。
就像参与祭祀的应该有许多神官,结果却只有一个姜汜一个康赟之撑场子。
然而进行到现在,孟庭湘才知道,并不是取消了也不是需要,而是有其他“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除了周围的观众,还有其他不同的纸人,飞到了其他的位置。
刚刚康赟之在的地方,现在已经站了七八个纸人。
隔着眼镜,孟庭湘看到了几个身穿黑衣的侍者。但眼神一错,站在那里的又只是几个苍白的纸人。
侍者们有序的端起的一盘盘尚未供奉的祭品,然后恭敬地排成两排,以头顶着盘子,缓缓上行。
也有纸人落在侧边,各执乐器,随着铃声开始奏乐。
正是刚刚隐隐响彻于天地间的乐声。这乐声中的人声也慢慢清晰起来,声线居然有些像是姜汜的。
祭祀到了现在,已是异相频生。而这,才是这场祭祀真正应有的样子。
姜汜的乐舞已经到了尾声。
铃声缓慢了下来。
“叮铃……”
姜汜站定,再次高高举起引魂铃:“请鬼门现——”
无数符文涌来。它们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相贴合,在缝隙周围出现。
金光涌起。
“叮铃……”
“请鬼门现——”姜汜再次念诵。
“叮铃……”
台上奏乐的纸人也好,顶着盘子的纸人也好,共同拜请,以幽冷重叠的声音一同念诵。
“请鬼门现——”
“叮铃……”
下方观礼的“人”和台上纸人一起拜伏:“请鬼门现——”
符文之上的金光开始缓缓消退,一座古朴气派的暗红色大门缓缓从中浮现。
大门凌空于半空中,各色符文游走于其上,带着冰冷的震慑感,傲然出现在人间。仿佛有凶兽似的存在正隐匿于门后,正隔着门冷漠的注视着这茫茫世间。
“叮铃铃……”
“上供——”
顶着祭品的纸人们绕开姜汜,恭敬地把祭品摆上了最后一层。
各色点心,瓜果,酒茶。最后的纸人侍者捧着一碗烈酒前来,另有侍者托着柄小银刀。
姜汜放下引魂铃,用银刀刺入指腹,取三滴鲜血落入酒中。
纸人退下,他捧着酒碗,高举过头顶,直直洒于台上!
至此,供奉祭品已完成。
酒碗空置,四周的旗帜瞬间招展开来。姜汜身边最后的纸人也飞了起来,直接停在大门两边,列起阵列,化作一位位身披甲胄的鬼兵!
酒碗已经扣在了祭桌上,姜汜双手捧起了线香。
他念起了最后的祝词。
明明没有摇铃,却仍有铃声不断从虚空响起。纸人还在奏乐,乐曲中却增添了许多危险紧张的意味。
周围的烛火跳的更加剧烈,火光骤然大作。姜汜念完最后的祝词,轻轻对着线香吹了口气。
线香被点燃了。
幽幽香柱升腾而起,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
按照祭神的办法,蒲团本应用来多次叩首,深深拜伏。可这次毕竟是百鬼夜行的前置,就改成了只需最后一拜。
伏跪丶叩首丶敬香,请鬼王。
面对紧闭的鬼门和边上排列的鬼兵,姜汜高举线香,准备往蒲团上跪地。
然而,刚刚举起线香,那扇紧闭的大门,就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这一瞬,宛如地狱大门在人间开启。
无尽的冰冷和血腥之气从古朴的大门内传来。空气仿佛瞬间冰冷了下去,所有纸人都跪了下去。
连孟庭湘和康赟之的位置也感受到这种难言的压迫。只是紧接着,孟庭湘身后的影子就波动了瞬间,隔绝了这冰冷的气息。
而康赟之身上,也出现了一股橘色的火焰,同样以保护的姿态拦住了扑面而来的血气。
直面大门的姜汜反而什么都没感受到,他只是下意识一停滞。
等等,还没到时候啊?
现在再跪下去,已经来不及了。姜汜只好急急忙忙的躬身,把唯一的线香插入香炉,匆忙完成了最后一步。
“请鬼王降临!”
台上的纸人跟着念诵。
“请鬼王降临。”
台下观众最后开口。
“请鬼王降临——”
线香袅袅,烟雾越来越多。云雾似的升腾至大门下方,化作了云阶。
门缝开大了。
一只绣着金纹的纯黑靴子缓缓踏了出来。
接着,是玄色的衣摆。
绣着红莲的衣摆扫到台阶上,层层的铺开。
身披黑衣的鬼王踏出了大门。
司安很好看,或者说,很美,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他的美是不局限于性别的,甚至跨越了生死。
极盛,极浓。
可今日的司安,气势上的凶与冷甚至盖过了“美”。
他完全展露了属于“鬼”的一面。
苍白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漆黑的碎瓷似的纹路遍布于其上。长长的黑发没有半点修饰,在身后完全飞散开来,仿佛黑夜的爪牙。
长长的黑袍上,是滚着红边的马褂。碎瓷纹路顺着脖颈上爬,一直蔓延到双颊。而一双黑红相间的凤眼,其中翻涌着无边的煞气。
美,但更凶。
带着凶煞之美的鬼王扫视全场,勾起了唇角。
“走吧,小天师。”
姜汜擡起头,两双异色的眼睛在空中交错。
“该去夜行了。”
同一时刻。
北方。
幽幽的戏腔响起,身穿青红戏服丶画着夸张妆面的女子踏出鬼门。
她出现的那一刻,天地间都是咿咿呀呀丶满是幽怨的戏声。
她青白色的手伸出,被黑衣遮面的男子温柔接住。
鬼王,「戏服」。
南方。
身穿被浸透的血红嫁衣丶盖着盖头的女子从火焰中踏出。
她伸手,拉下了盖头。
盖头落下,火焰飞溅。
站在原地的已经成了提着古铜提灯丶身披星斗道袍的道童。
黑发的道童温润一笑,看向自己已经白发苍苍的后辈。
“淮叙。”
鬼王,「双生」。
而西方,容颜绝伦的异瞳鬼王肆意一笑,脚下的云气又翻涌起来,化作华丽的车辇。
四周鬼兵拥着车辇,司安斜坐于其上,撑起额角,金帘垂下,遮住了美煞邪气的面容。
鬼王,「燕廷」。
至此,百鬼夜行的三位鬼王,已然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