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百鬼升天
那被抛起的引魂铃并未下落，反而在空中摇动起来。
直到黑雾中的车辇一同腾空而起后，从中探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这只手轻松的捉住不断摇响的引魂铃，随手把它挂在车辇之侧。
引魂铃在车旁“叮铃”摇响。
这条长队宛如黑蛇扬起头，紧跟着是身躯，最后是尾巴。整条黑蛇就这样化蛇成龙，腾空于天！
姜汜站在原地，队伍呼啸着越过他，扬起他的短发和衣摆，也抚动了耳旁红穗。
他笼手而立，擡头遥望，看着队伍越飞越高，慢慢远离他。
风慢慢停止，飞扬的衣摆落下，“叮铃铃”的铃声却并未远去，不断从这道黑红云中传来。
他的父母，还有司安先生，都在这道云里。
而他也能看到，数不清的鬼怪正从大地上腾空而起，涌入黑云！
仿佛天地倒悬，雨滴从大地流入天际。姜汜有些震撼的看着这一幕，鬼怪投入夜行的队伍宛如倦鸟归巢，源源不断。
姜汜就看着这道云在鬼怪的不断涌入下飞快的扩大，很快就看不清首尾与边界。像一块笼罩了天空的黑布，把视线可及的天空全部铺满。
黑云散大，遮天蔽月！
不同于地面上的肃穆行路，飞天之后，开始隐隐有阴森森的鬼声从空中响起。仔细看的话，这云气里甚至能隐隐看鬼怪扭曲的脸。
不知道在普通人眼中，今夜是何种光景？
姜汜想起了最初看到的记载。
他轻声呢喃：“百鬼升天之时，黑云压城，遮天蔽月，隐隐可闻凄厉之声，可见凶恶之鬼面，宛如灾厄降世。”
如今的情形，正如资料所载。
“百鬼夜行啊……”独自站在人间大地上的天师长叹一声。
他是撑起夜行的人，但也是不能参与夜行的“人”。
真正的百鬼夜行已经开始，这是属于鬼怪的荒诞狂欢。
姜汜作为引路人的任务，到此为止，其实已经结束了。
黑云在快速扩散着前进。
俯瞰图上，三道色彩都在同时扩大。宛如三条围着辰国中心游动的大鱼，它们保持一定的间隔，在绵绵不绝的铃声中巡狩。
升天后，绕行全国就只需要半个小时。姜汜需要在这半个小时内回到出发点，重新开启大门。
其实开门就不一定要姜汜了，不过一事不劳二主，这么庞大的阴气，总不能再搭上更多的天师。
姜汜叹了口气。他带着疲惫而满足的心情收回视线，准备等待接他回去的车。
康赟之来的很及时，几乎是姜汜刚开始发呆身后就响起了喇叭声，车却是换了一辆。
“姜汜阁下，恭贺您夜行顺利。”康赟之下车打开了门，用词仍然严谨，不过动作上多了些小心和关心，“请赶紧上车吧。休息片刻后，就能完成今晚的行动了。”
姜汜累的说不出话，他点点头，钻进了车后座。
康赟之小心关上门，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姜汜疲惫的靠着椅背开始昏昏欲睡，眼睛都合上了，有气无力的问：“香香怎么没来？”
康赟之没说话。
姜汜疲倦的脑子本来没有多想什么，奈何这沈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姜汜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不在吗？”姜汜睁开了眼睛。
“孟先生先回去了。”最终康赟之还是告诉了姜汜，“他收到了消息，说有同学失踪。”
“失踪？”姜汜一怔，困倦顿时一扫而空，“发生了什么？！”
“孟先生并没有详细告诉在下，不过他有话要带给姜汜阁下。”康赟之把孟庭湘留下的话原样告诉了姜汜，“他还说，他是回去找他的男朋友的。”
“红与白？”姜汜坐直了身体，他皱着眉头，喃喃重覆，“山洪，陷阱……”
失踪的是同学，那么红白代指的肯定就是学生。男朋友林雪阳应该就是“白”了，那么“红”就是……沈红？！
姜汜大概理了理情况。
下大雨了，疑似要发生山洪。而这时候沈红失踪，林雪阳出去寻找，临离开前给孟庭湘发了消息。
下雨应当是真的，山洪倒是有可能是代指其他的东西……
看来河里镇压的鬼王，还是出事了。
姜汜的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只手腕上，代表着薛航的小帆船毫无反应。明明在夜行的时候，它还在一阵阵的发凉。
小航被他留在那片河流中看守鬼王了，现在的情况可说不上好。
而且，小航虽然不是完整的鬼王，但绝对也处于那个位阶之中。河里的那个鬼王就算脱离封印，也没法在早有准备的小航手下讨到好处。
或者说，它没法那么轻易取胜。
而且阵法也不会无缘无故失灵……对方只怕有帮手。
是了，“红”失踪了。
司安先生之前早就说了，沈红的血也能起解开封印石柱的作用！
那就难怪沈红会失踪了。
姜汜闭上眼睛，细细思考。
那么，“陷阱”又是什么意思呢？
康赟之边开车边通过后视镜观察姜汜，选择合适的时机劝道：“孟先生拒绝了支援，但是有鬼王「福神」与他一同行动，有一定的安全保障。姜汜阁下，还请不要太过担心……”
“我知道。”姜汜睁开眼睛，冷静的说，“我们回万符界，准备再次开启界门。”
康赟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同意回去，不由怔住。
“百鬼夜行都不能有失。”姜汜慢慢的丶一字一顿的说，“这是我的责任。我是鬼王「燕廷」的契约者，我会完成这场行动。”
这是早就说好的。没道理现在出现了意外，他就要扔下自己的任务跑回去。
严肃帅气的话说完了后，姜汜突然无奈一笑：“何况，两个鬼王都解决不了的事，我回去也无济于事。”
他摊开四肢，毫不在意的展露自己的疲惫：“我现在精力消耗殆尽，身边所有的鬼都支出去了，我回去干什么，送死吗？”
“您比在下想象中要更加成熟理智，姜汜阁下。”康赟之低声道，“请您不要太过担心，孟先生也说了，可能是陷阱。”
姜汜“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他伸手撑着额头，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天。
引魂铃的声音仍然在他脑海里响彻，他知道现在那个铃铛正在司安先生的掌控之下。
姜汜再次闭上眼睛。
他想，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意外。
应该说是意料之中的发作。
既然有人盯着他，那就不可能放过百鬼夜行这么好的时机。更何况除了百鬼夜行，那个“千年龙眠”的时机也就在附近了。
比起让敌人毒蛇似的盘踞在幕后不时出来咬人一口，姜汜觉得在这种时候发动是好事。而且敌人下黑手的方向是他早就准备过的——小航蹲守的河下鬼王——更是好事。
毕竟他们早有准备。
就算姜汜自己知道的不算多，但是他很清楚，司安先生在背后一定做了许多。
所以姜汜虽然也担心小航他们，但是不至于为此乱了方寸。
他所没料到的是居然牵扯了无关的沈红和林雪阳进去……不过考虑到司安先生特意提了沈红的体质，姜汜还是倾向于司安先生早有预料。
所以不能慌乱，这已经是决战之际了，他必须稳住。
“陷阱”这个词很有趣——猎人设下陷阱，捕获猎物。
只是这一场，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陷阱……又在哪里呢？
放弃百鬼夜行前去救援宗家村是入陷阱，还是坚持完成夜行是陷阱？
踏入陷阱的，是他姜汜，还是替他回去的孟庭湘，还是……设下陷阱的人？
姜汜隔着窗户看向天边。
黑红色的云雾正在快速移走，已经隐隐能看到天空本身的颜色。
不过月亮仍然无法露出真容，因为另有一队长伍正从远处赶来。
那是一道橘色的火烧云。
在夜晚出现这种颜色实在是非常特殊，这火烧云照亮了天空，让下面的大地也显得一片橙黄。
引魂铃发出空明的响声。
姜汜按下窗户仔细看着变色的天空。
他没有在橙色云彩中看到戚祖的身影，不过看到了不少痛苦扭曲的鬼脸。橙色云彩里还隐隐透着点银蓝，细细看去，是星斗连成的光路。
阴气汇聚到这种地步，这队伍本身的概念，也是一种“鬼怪”了。那上面的鬼脸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鬼怪，而是因为阴气自然出现的。
这一路的夜行，显然也很成功。
“不知道南淮叙先生怎么样了。”姜汜皱眉，“祖师之后要回归深界吧？”
“是的，不论南先生结果如何，祖师都会遁入深界修养。”戚维良说，“修养七天之后，在下会正式奉迎祖师，成为真正的天师。”
“七天。”姜汜喃喃，“为什么要七天？魏晚晚当时解开契约后，鬼母的契约立刻就移交到了云晴手中。”
“百鬼夜行对鬼王也是巨大的消耗，祖师的情况并不稳定，夜行后需要修养。更何况，祖师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更换契约者。”
他的契约并非转交，而是在上任契约因为一方的死亡而终止后，自行寻找下一位接班人。
也就是说，作为契约者的戚维良，同样要经受契约者死去的损耗。
“那么，祖师在七日之内不会再出现在人间。”姜汜低声道。
而司安先生，只怕也无法立刻出场。
之前在河底，姜汜突然出事，紧急呼叫司安先生来镇压。仓促间，以一招压制鬼王，司安也受了点反冲力，现在并不是完整状态。加上百鬼夜行的消耗，司安先生估计一时半会也无法出手吧。
“这倒不像陷阱，像场阳谋。”把事情梳理一遍后，姜汜叹气，“战斗力都被支开了啊……”
他从和司安先生认识到现在，从来没有过这种手里没有半只鬼的情况。今天居然是第一次，就遇到这种危机。
今天好忙好累好困……先发着，之后可能修修
晚安。
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