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对话敌人
这个声音平淡而漠然，不带什么感情。只是，这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而重要的是，姜汜曾经听到过这个孩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正是在不久之前，他潜入冰冷的河底调换阵法那次，差点儿失手的那个原因！就是那个冲他大喊“不要把我关起来”，冲他叫“哥哥”的那个孩子的声音！
——换句话说，这是河底下那被封印的鬼王的声音！
那个被封印的鬼王果然出来了！
姜汜心里一紧，也不知道小航怎么样了。其实在他意识到沈红被对方操控了的时候，就对目前的情况有所预料了，毕竟沈红的血也是能破坏阵法的。
不过就算是有沈红的血，这阵法也是文景玉亲自测算的。能被轻易的解开，还是让姜汜有些惊讶。再加上面前这个庞大的符文阵，显然，与姜汜作对的这位存在，在阵之一道上也有不浅的造诣。
可惜姜汜仍然不能控制身体，无法回过头去观察这个出声的鬼王，也无法看到阵法的全貌。
水声在慢慢靠近，带着独特的潮湿味道。仿佛是知道姜汜无法看见，自己声音的主人慢慢移动到了把自己姜汜的视野内。
于是姜汜看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看到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看起来比小福要小一些，根本看不出性别。之所以看不出性别，是因为眼前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那具小小的躯体上，泛着死寂的青白。孩子身上没有衣服，它蜷缩着，五官被残忍的挖去，四肢也被折断了。
与其说这是个人类的孩子，不如说这是具残破的尸体。而这具扭曲的躯体被水流紧紧包围在中央，宛如未出生的胎儿蜷缩于母亲的子宫。
换句话说，姜汜看到的是一个浮空的水球。水球中心则漂浮是那个样貌可怖的孩童。不过这个孩子的样子越可怕，越证明了他活着时经历了多少痛苦。
这些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而被姜汜打量的小鬼王也平静的擡起头，回视姜汜。
被挖去五官的脸上本该没有眼睛，但是隔着荡漾的水波，姜汜在这孩子眼眶里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眼睛。
正是那只之前出现在沈红眼眶里的那只鲜红的丶冷漠的丶让人触目惊心的眼睛。而另一边，则是黑洞洞的眼眶。
于是姜汜明白了，眼前的鬼王并不是它自己。
算计了姜汜的存在，当然不会是河底的鬼王。毕竟敌人布局的时候，这个婴儿鬼王还在封印中呢。
所以很显然，河底的这个孩子只是被利用的道具，或者说被附身的媒介。而这只红眼睛，才是姜汜的敌人。现在，红眼睛已经离开了沈红的身体，附身了婴儿鬼王！
能附身鬼的，肯定不是活人。因此一直对付姜汜的敌人是鬼怪无疑。
不过，提起一只眼睛的话……
姜汜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不管怎么说，敌人总算正式露面了。
而阴影一但走出自己的角落，就注定消散在光下！
姜汜保持着和红眼睛对视，然后不动声色的开始呼唤深界。
既然布置了有献祭环节的符阵，那么他料定红眼睛不会立刻把他们杀掉。
不过姜汜其实也不怎么怕死就是了，他可是有天生鬼眼的。如果现在立刻死了，他可能转身就能在深界成为鬼王，然后跑回人间。把这家夥揍一顿……
所以红眼睛肯定也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要姜汜的命——除非它动手挖姜汜的眼睛。
可是姜汜偏偏也是鬼王的契约者，他有一只眼睛可是在司安先生那里。除非能把司安先生也一起干掉，不然姜汜总有办法卷土重来。
之所以不赴死，之所以想要求生，是因为姜汜重燃了对生活的爱，不忍心放下这样的生活而已。
不过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将化身鬼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的，因为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责任。
而放在眼下这个情况，姜汜活着才能更好的瓦解对方的阴谋。
显然，现在姜汜自己不想死，但是敌人可能比姜汜自己更不想让他现在死。要是姜汜在眼前出了什么意外，对方说不定都会出手救人。
所以姜汜毫不犹豫的开始尝试自己的脱身手段——他开始毫无保留的呼唤深界。
经过上次的变异丶或者说进化后，姜汜已经成为了一直能轻易蜷缩“尾巴”的猫。他的能力就是他的尾巴，他和深界的联系已经到了一种语言无法形容，但是深深刻在血脉或者说灵魂深处的东西。
这种感觉太自然，也太令人着迷。姜汜驱使着自己多出来的这部分“躯体”，但也隐隐的恐惧着这种能力。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继续下去，他迟早会被深界彻底同化，坠入其中，无法回归人间。
虽然这是姜汜注定迎来的结局，但是起码现在，他还不想告别太阳。所以自从能力进化以来，姜汜一直没敢太大程度的使用它。
但是现在是危机状况，姜汜必须想办法脱困。生死都置之度外，能力的副作用就不值得被在乎了。
因此他头一次如此用力的呼唤那个世界。
哪怕现在一动不能动，但是随着他的念头发起，姜汜还是轻易感受到了深界的存在。
深界在回应他。
明明仍然躺在阵法之中，明明受困于人间，但是深界的血腥味依稀浮现在了姜汜的鼻尖。
姜汜仿佛看到了翻涌的黑红色雾气，看到了那轮永不落下的血月，血月宛如荒古巨兽的瞳孔，紧紧的注视着他。
深界……仿佛也在呼唤姜汜。
姜汜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沈重无力。他暗中用力，成功的让自己的指尖轻轻动弹了下。
微弱的力量已经回归了这具身体。虽然大部分部位还不能移动，但是姜汜能感受到，随着深界逐渐笼罩他，身上的桎梏也在慢慢被清除。
姜汜心中狂喜，他压抑住动弹的本能，没有暴露自己即将脱困的事实。
“你看起来有很多疑问。”孩子平淡的声音从婴儿鬼王体内传出，“距离最后时刻还有不少时间。现在，我允许你发问。”
姜汜试着动了动嘴唇，惊讶的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所以，你是谁？”姜汜毫不犹豫的问出了自己一直在探寻的问题。
“我以为，对我的身份你应该已经有所发觉。”孩子静静的说，“不如你来回答吧。”
虽然不知道敌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聊天，但是姜汜乐的和他拖时间。
姜汜始终没有中断自己呼唤深界的行为，他一面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一面回答对方的问题，顺便试探对方。
“我和你应该是老朋友了。”姜汜沈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西原城的钱先生，就是你吧。”
孩子没有回答，等着姜汜继续说。
“当初和姜渭联系后，绑架了我，差点害死我的也是你。操纵了小航的一生，最后让他从高楼跳下去，偷走了他眼睛，还把一切推给福神的还是你。平息了宗家村灾祸，其实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封印在河底，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它成为鬼王的仍然是你。甚至孟庭湘和沈红他们遭遇的那场车祸，背后只怕也是你——为了让自己自己成功负在沈红身上，对吗？”
姜汜一桩一桩的数着，心里的怒火逐渐燃起。
“更久远的时候，把鬼王闵无道放出来，害了我师傅文景玉的，就是你吧！”
“……我一直在尝试。”
孩子语气平静的说。
“尝试什么？”姜汜追问。
“尝试找到一条路。”孩子淡淡的回答，居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我尝试了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了，只有这一次是注定不会失败的。”
“什么意思？”姜汜恼怒，“既然已经胜券在握，怎么不能把你的伟大功绩说出来炫耀炫耀呢？”
“……因为我等到你了。”身份不明的敌人回答，“我之所以失败，是天意让我失败。而你是我唯一一次能成功打败天意的机会。”
姜汜楞住。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而给出这个回答的敌人态度平和，不带什么敌意，好像真的只是在解答疑问。
说实话，姜汜觉得，自己和敌人的这个会面实在太过平静了。
姜汜之前其实脑补了很多，比如，他和强大的敌人对立，双方算计尽出，也许会有激烈交战，或许还夹杂着剧烈的质问……甚至更离谱的，姜汜全都想象过。
而在他心里，他的敌人会是满充满心机的丶面目可憎的丶深沈而精于算计的……
毕竟，和“归海稷”扯上了关系，姜汜都脑补出敌人有着飘飘广袖和黑白相间的胡子了。
但是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敌人，却有些……机械化？
姜汜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平常的就像一个舒适的午后。阅读一本充满谜团的书。
……书？
姜汜感觉自己抓住了狐狸没能藏起的尾巴。
或者说，狐狸本来也没有把尾巴藏起来的意思。
只是之前，他们都没想到，这是只“狐狸”而已。
“所以你的目的是打败天意？为什么我可以让你打败天意？”姜汜不动声色的追问。
“如果说，苍天是一位君王，那你，就是他为自己打造的刀。”孩子的声音平静响起，“只有握住天的刀，才能刺中不被祂允许的位置。”
“……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了。”感受到力量近乎完全回归，姜汜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占据这个孩子的外壳呢？”
“嗯？”敌人似乎很不解的样子。
“沈红是人类也就算了，可这个孩子是鬼怪。你也没什么必要借别人的样子出场吧。”姜汜翻开了自己的答案，“所以，你其实……只能依靠这种附身的方式出现，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