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按照以往经验, 就算吐蕃人能够聚集起一支战斗力不弱的军队, 他们也不会狂妄到来攻打益州府。毕竟攻城跟打草谷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是战机丶战力与後勤的联动, 一个是打完就跑,根本不用考虑後果。
所以说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到王家过年, 只有一个副作用, 愈演愈烈的谣言激化了本就尖锐的双方矛盾,
边境的所有榷场都关闭了,周知府还下令不许民间私自交易,鼓励互相举报, 各地的大牢已经关了不少铤而走险的小商人了。
吐蕃人也着急,他们不産盐, 也不会耕织,
吃的粮食和盐,用的绫罗绸缎,全都是从宋人这里买或者抢去的。尤其四川也是食盐的一大産区,每年産出大量井盐,虽然大部分被官府控制,但总有漏网之鱼。
长期只吃肉食的游牧民族需要食盐, 可以说,为了食盐他们连命都可以不要。宋人不肯卖盐给他们,他们只好越过西夏向辽国人买盐,
这时人们才发现,辽国的食盐物美价廉, 比宋人的盐好得多。
时下食盐生産售卖全都是由朝廷控制,食盐专卖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官府全包型,生産丶运输丶批发丶零售全都由官府严格控制,这种模式缺乏竞争,因此售卖官盐的人有恃无恐,服务态度极差另一种是官商结合型,官府名下的盐池丶盐场把食盐生産出来,批发给行商,行商运输到各地批发给坐商,坐商零售给百姓,行商和坐商都需要从官府获得特许经营权。这两种模式都是建立在官府对盐工的剥削之上,内陆地区産井盐,沿海地区建盐池和盐场,附近的农民全都被强行变成盐工,免除农业税,发给口粮和工资,“人给米日二升,岁给户钱四万”,工人价格之低廉,食盐售价之高昂,都让人难以想象。
就像王家自己吃的盐,买回来还要自己淘洗丶沉淀丶晾晒一遍,更别说很多人家吃的都是混着砂砾的盐,还有的人,吃不起盐,只能买盐布,就是沾点盐味的碎布,煮菜的时候连着布一起煮。所以说,世人的艰难,往往都是上位者看不到也想象不到的。
关于辽国廉价盐的讨论越来越多,民间甚至有些人打算去辽国购盐回来贩卖。与辽国交界的几个州都抓着不少偷渡食盐的,按照律法全都处死了,却还是禁不了私盐买卖。听说仁宗为此还在朝堂上发了怒,然而皇帝的一次发怒并不能影响什麽,最多是相关官员被贬谪一通,去地方上溜个弯,盐铁专卖的政策是不会改的,还要高薪养着一个差事三四五六七人待岗的朝廷命官呢。
对于周知府来说,这可能不是什麽好事。大宋和辽国边境又开始打仗,仁宗无暇顾及地方上这麽一个“小事”,但他轻信谣言在城门楼上造的了望台还立在那呢,最新建筑材料——水泥制造,保管坚固,想拆都拆不了。城门楼外躺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大牢里也关满了倒卖私盐的小商贩,和因为不满税役过重而趁机暴动作乱的百姓,一片混乱的益州府,处处都显示着他这个知府的不称职。
快过年的时候,上面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周知府迁邕州知州,因为邕州在岭南瘴疠之地,自然条件恶劣,知邕州殊为不易,他这算是贬职了。成都府不可一日无知府,但时值新春佳节,就算派朝廷官员来接任,也得让人过了年再上任,于是暂且让梁通判权知成都府,过年後自有新官上任。
周知府失势,他那个随意打人的侄子边青也缩在家里不敢出来,王浮花钱请他的狐朋狗友把他约出来,让李书文找了一群地痞无赖,埋伏在边青的必经之路上,麻袋一蒙,将他也揍了个鼻青脸肿,没有一两个月下不来床。边青往日与人结怨太多,哪里知道自己被谁打了,想到如今的局势,他只能打落牙和血吞,只盼着这个年赶快过去
,回到东京找他爹撑腰。
王琨受伤的事最终还是被祖父母知道了,祖母哭了几回,却又打起精神来照顾他,反而是宋氏这个正经做娘的,只带着冬郎关在自己房里不出来。祖母也不给她留脸面,当着王泊和王琨兄弟几人的面,将她的过错一一数落了出来。
“天底下就没有她这样清闲的媳妇!虽然不是长媳,但自家官人好歹是做官的,下面一溜孩子等着教养,等着她安排婚事。往日我顾念她身体不好,让大郎媳妇多多担待,她操持家务,教养子女,样样都做得无可挑剔,当得住长媳的名头。二郎,为娘且问你,对你们兄弟三个,我可有半分偏心对待你们的娘子,我可有半分寻常婆婆的刁难”
王泊被他娘说得面红耳赤,脖子缩进镶毛皮的衣领,十分恭敬地向他娘行了个大礼“阿娘与大嫂掌管内院,让儿子没了後顾之忧,且孩子们都是在阿娘膝下长成的,我与宋氏也没有多花心思,实在愧疚,娘子她年少时与我患难与共,生养了几个好孩子,我实在是顾念她的身子……”
“你疼惜她是好事,可她对得住你的疼惜吗四个儿子,三个都让长嫂养大,因着与大房的关系亲近些,她便觉得孩子们不拿她当娘,只天天哄着冬郎,把他关在屋子里,教他些有的没的,你也不去看看,冬郎好好的一个活泼孩子,被她折腾成什麽样了”
这下王琨丶王琦丶王琰的脸色也变了,他们情感迟钝,只当宋氏不喜儿女太过亲近,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很少去打扰她养病,没想到宋氏只是因为他们与大房的关系好,就不待见他们。
祖母又说“我本来不想管这事,只是看不惯你们几个蒙头读书,从不把家里事放在心上,要我说,一个家要兴旺,既离不开儿女的上进,也离不开管家娘子的打理,更不能缺了掌舵之人。二郎,我早就知道你没什麽主见,因此只愿你做个小官,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当年你自己选中了宋氏,央我求亲,其实那时我已经给你选了另一个爽利姑娘,但你从小就是老二,不如大郎居长,三郎居幼,受到我与你爹的关注更多。我对你心存亏欠,所以心一软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看来,还是我的过错啊!”
王泊跪在地上,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人们都说,做老二的天生吃亏,但他们家并不是这样,他也知道,大哥照顾两个弟弟颇多,大嫂更是没得说,帮他养大了几个孩子。小时候他或许会嫉妒大哥学业好,可以得到更好的学习机会,气恼三弟顽皮,抢了他的东西,父母还劝他让着弟弟,可长大之後,他才知道,亲人之间的账根本算不清,他有大哥的关心照顾,也有三弟的崇拜陪伴,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阿娘为我筹谋,我心里都清楚,只是,我与宋氏说话,她从来听不进去,况且……”我吵架吵不过她啊!
想到这,王泊更伤心了。
“呆子,我教训你是为了让你们夫妻吵架的吗你这个石碾性子,别人推一下你就滚一下,指望你跟一个妇人吵架,我还不如指望你考上状元。”
王泊一噎,把刚流出来的鼻涕吸回去,哽咽着说“那……那……难不成阿娘想让我……休妻”这大过年的,不太好吧
祖母被他气了个倒仰,只好放弃教育儿子,转而问王琨“琨哥儿,你是个好孩子,你来说,这事该怎麽办”
王琨伤还没好,躺在床上,看着地上跪着的老爹,和面带期冀的祖母,想了片刻才开口“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冬郎带出来,此事还是爹爹去办,就说我卧床养病,正闲得无聊,想趁着现在给冬郎开蒙,教他读书。子不言母过,阿娘她毕竟生养了我们几个,她愿意怎麽对待我们便随她去吧,只是麻烦祖母为我选个能支撑门户,照顾弟弟们的好娘子,不论出身相貌,只要
人好都可以。”
祖母叹了口气,王琨是个孝顺父母的,根本不愿意面对宋氏的失职,指望着另一个姑娘填补宋氏的空当,可人家好好的姑娘,凭什麽嫁进来服侍你百无一用的老娘,还有你年幼的弟妹呢
“冬郎的事好办,宋氏也是读过书的,你这主意极好。但是,你的婚事还远着,二娘却是没两年就要出嫁了,难不成你想现在就娶个新妇回来给二娘操办婚事”
祖母一针见血,王琨羞愧地垂下了头。
然而祖母也不是特意要打击他,又说“二房内院事宜,不能永远靠着我和你伯娘,说句不好听的的,若是我与你祖父百年,你伯父就是想分家,把你们赶出去,都是占着理的。”
王泊忍不住插嘴“大哥大嫂肯定不会的……”
祖母白了他一眼“就你这德行,我现在就想把你分出去单过,没受过风雪的磋磨,终究是个憨货。算了,你俩明日去把冬郎领回来,再对宋氏说,我想吃一碗腊八粥,但我不要普通的腊八粥,要全城各大寺庙施舍的米豆混合的腊八粥,少了一间寺庙的,就让她收拾收拾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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