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十娘子!十娘子!你在哪啊”身穿青色纱裙的女孩沿着塘坝一路奔跑, 夏日的阳光洒在她圆圆的脸上, 泛起健康的粉色光泽,
头上的银饰蝴蝶随着跑动一颤一颤, 仿佛振翅欲飞。
池塘里挤挤攘攘的全是盛开的粉色荷花,亭亭玉立, 煞是好看, 碧绿色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水面,
只有仔细去看,才能看见满池绿色中的一条浅浅的痕迹,划开的绿萍还来不及聚拢。
“什麽事呀”清脆的女孩声音从荷塘深处传来, “你喊得我耳朵都要聋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一个身材瘦长的小女孩, 腰上绑着一个小竹笼,
撑着比自己长得多的竹篙,用力地划着脚下的小船。小船只有一人大小,轻巧地掠过重重叠叠的荷叶屏障。女孩穿着浅粉色襦裙,头上顶着晒蔫了的荷叶帽,整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唯独一双眼睛光彩熠熠,
犹如星空萤火。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青衣小女孩撅着嘴, 蹲在岸边等她。
粉衣女孩划到岸边,抛了竹篙,
两脚一踮一蹦便上了岸。看见青衣女孩撅着嘴,以为她不开心,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把腰上的笼子打开,摸了一把莲子递给她。
青衣女孩接过了莲子,仍旧苦着脸。
“吃吧吃吧,很甜的!晚上我们做桃脯红豆凉粉,吃冻鱼皮银丝凉面”
青衣女孩擡头望了她两眼,吞了吞口水,问“那明早还吃油条和酥油饼吗”
“吃呀,不过吃了这些东西,晚上要跟我去跑步。”两人把小船里的竹篓擡起来,里面装满了螃蟹和小鱼,一路向庄子走去。
“十娘子,钓鱼回来了要不要我来帮你提东西”路旁稻田里,有几个农人正在向水稻根部撒药,这是新研究出来的防治虫害的农药,在试验田里效果不错,正在进行大规模实验。
“不用了,阿公自己忙吧!天气热,记得早点回家,喝点绿豆水丶酸梅汤降降暑气。”
“好嘞,十娘子慢走!”
等回了家,王浮才想起来,问双喜“你去荷塘找我是为了什麽事来着”
双喜一拍脑袋,懊恼地说“哎呀,我都忘了说了!方才李书文回来了,说苏家兄弟俩要回家了。”
王浮脚步一顿,又笑了笑“这也值当你大惊小怪地喊了一路双喜,你这大嗓门,在我这里真是浪费了,真该把你送到城里去唱戏。”
“那唱戏的也不要我这大嗓门呢,现在城里的《婉娘志异》唱得红火,人家唱戏的小娘子都是一副尖尖细细的嗓子。”印刷技术的进步带动了话本的销量,王浮又开始着人将话本改编戏本,上台表演。戏曲的産生和发展使得勾栏瓦肆更加热闹,越来越多的戏班子冒了尖,也出现了打擂台捧角儿的现象。听说如今东京城内,最出名的角儿叫做“小林芝”,一开口婉转动人,绕梁馀音,三日不绝,就连不喜奢华享乐的仁宗曹後夫妻,都会时不时扮作寻常百姓,去观看小林芝的表演。
从蜂窝煤和水泥诞生後,王浮觉得风头太过,把那些太过超前的想法暂时封存起来,开始专心搞娱乐行业,罗川几次冒出来问她,什麽时候能把她在庄子上捣鼓出来的那些农具进献给朝廷,她都以实验尚未成功搪塞过去。
罗川对她的感情也挺复杂,看着她一天天越长越高,神色越发沉静成熟,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一般。他们皇城司所有留蜀人员都对这个小娘子很有好感,把她当做女儿呵护着长大。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王浮带来的巨
大影响和变化,因为他们处在一个变革的时代,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皇城司的人也是如此,在王浮身边的时间越久,他们对于王家的判断力就越低下。也因此,王家还是仁宗眼里的一个乡绅地主,王浮也不过是个天资聪颖的十岁女孩儿。
温水煮青蛙一般,这个国家亦是如此,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静水深流下的波澜万丈。
“好了,你去给李书文传个信,问问苏家兄弟为何要匆忙离去,有没有时间办个饯别宴厨房里的苏打饼不要再吃了,留一点打包送给苏哥哥,他家里祖父年事已高,应该喜欢这种松脆的点心,哦对了,可以把碱面装上一罐,让他带回去,他爱吃油条,辙哥哥喜欢吃酥饼,让苏哥哥自己回去做。”
双喜蹦蹦跳跳地去了,王浮去了二娘的院子。今年秋天,她的定亲对象何公子要再次下场乡试,也就是解试,他的文章几个亲近的长辈都看过了,说是做得不错,基本上没问题。八月解试,来年春天入京参加省试,在这之间,二十一岁的何文焕要与十七岁的二娘成亲,他们都是正当婚配的好年纪,两家人已经商议过无数次了,选定了良辰吉日,二娘就要出嫁了。
宋氏也在她的院子里,帮着整理嫁妆,指导二娘绣嫁衣。原本这只是个形式,不必由她自己绣的,但她自己坚持,想要穿着亲手绣的嫁衣出嫁。
“二婶,用了新药,这些日子可好些了”王浮在宋氏身边坐下,帮着分线。
宋氏压低声音,附在王浮耳边说“十娘真是好本事,自从你给我配了新药,我觉得身体舒坦多了,身上的异味也渐渐消散了。”
碱是个好东西,小苏打可以入药,对一些妇科炎症有奇效。王浮费了不少心思才把新药研制出来,宋氏自从年前那一场“被休”风波後,想明白了不少事,对大房尤其是王浮的态度好多了,王浮自然乐意帮她。女子的疾患总要难以啓齿些,能够帮她们改善生存环境,也是一件好事。
“这嫁衣上的鸾凤真好看,瞧这羽毛和眼睛,就跟真的一样!还是二娘本领高,我连只鸭子都绣不出来。”王浮看着绿油油的嫁衣,又一次在心中感慨,“红男绿女”,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那只是你不愿学,替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你要想学什麽,岂不是一两日的事这两年在乡下住着,都把心玩野了,你看看你,满头大汗,又出去玩了”二娘从笸箩筐里找出来一张帕子递给她,让她先擦干净手上的汗,再去摸绣线。
冬郎从门外跑进来,一头扎进宋氏的怀里,“嘤嘤嘤”地哭着,小脸通红,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王浮把他捞到自己怀里,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逗弄他“冬郎啊,是不是琨哥又打你手板心了跟十娘姐姐说说,姐姐替你报仇去。”
“背不下来不要勉强,多读几次总会背出来的,九郎若是打骂你,你就躲着,他如今年纪大了,也不大听我的话了……”
“阿娘,我哪有不听您的话若不严加管教,冬郎哪能成材您不要再护着他了,这孩子越来越皮,方才爬到树上掏鸟窝,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下来。”王琨手里拿着书,急匆匆地赶过来,伸手就要把冬郎抓回去。
“琨哥比起以前可威风多了,想当年,连我都能欺负琨哥。不过掏鸟窝确实不对,小冬郎,晚上的清蒸螃蟹没你的份咯!”
“不似的……”冬郎哭得更伤心了,口齿不清,吸了吸鼻涕,“我就是上树看看小鸟孵出来没有,我没想掏鸟窝……”
“再过几日,我就要啓程去应天书院求学,不趁着这段时间多管教管教他,以後恐怕就没时间了。十娘,你满肚子的鬼灵精怪,可不要再祸害他了。”其实他本想留在家里送二娘出嫁的,但应天书院的入
学名额可遇不可求,这是范仲淹托了关系替他求来的,不能辜负了范仲淹的好意。范仲淹曾经在应天求学,後来还担任过应天书院的教席,才能把身无功名的王琨送进去。
冬郎最喜欢听王浮讲鬼故事,他小的时候,常常和映之一起,晚上偷偷钻进王浮的被窝,等着她来讲故事。从他会抓笔开始,王浮就教他编鬼故事,偏偏冬郎还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连环画背得顺溜极了,正经文章怎麽背也背不下来。
“好吧,好吧,我不瞎教了,让冬郎长大了自己选,琨哥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去书院读书可是要过苦日子的,样样都要准备齐全才是。”
宋氏笑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他的行李我都打点好了,你二叔说,就是得让他多吃苦,在家里娇生惯养的,经不起风雨。”
“咱们家哪里算‘娇生惯养’琨哥年纪不大,就要独自出远门,二叔二婶也不担心”
“我担心他做什麽,他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又闲聊了一阵,王浮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发呆。昨天她和苏轼吵了一架,苏轼那人,可真是得了理就不饶人,一张嘴吧啦吧啦的,引经据典,把王浮说得哑口无言。其实也不算什麽大事,只是文学上的一点点小分歧,王浮不小心说错了典故,就被他抓着训了好久。
不过,要是他回家了,那还真的没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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