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今天早上, 文同传信到孙家庄, 有事让苏轼苏辙回去家。
李氏一边看着榻上爬来爬去的文竹, 一边打络子,见苏氏兄弟进来, 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喝茶。受王浮的影响, 文同夫妇也喜欢上了清茶,
对繁冗复杂的茶道敬谢不敏。王浮在孙家庄後山种了好大一片茶园,都是山里移植来的百年茶树,每年所産不过五十来斤, 全都分给亲近之人了。
苏轼口味重,喜欢喝红茶, 有时在王家, 王浮还会特意给他换成奶茶,他虽然嘴上嫌弃,手上却没有拒绝。
李氏说“昨夜接到姨母来信,你们的祖父病重,姨母让你们尽快啓程归家,侍奉祖父。”
苏轼一惊, 忙把手上的茶盏放下,问道“祖父身子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病重”
苏辙也说“去年过年时, 还见着祖父拄杖登山,精神甚佳, 想必是突发急症。二哥,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了,快快回屋收拾东西吧。”
“正是这个理,听来人说,你们祖父病得急,姨母住在城里,最近又为了六娘生病和绸缎庄的事思虑过重,一时不察,如今正着急呢。”
苏轼不语,他与祖父的感情很深,虽然稍大一点的时候他们就搬到了纱縠巷,祖父舍不得乡下亲族,留在了村里,他也会定时去乡下看望祖父。
第二天一大早,苏轼和苏辙整装待发,便听见门外“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董阿大赶着牛车,车上堆满了东西。
见苏轼出来,董阿大行了一礼“小官人,十娘子听说你们要回眉山,特意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我送过来,听说是令祖父病重,事态紧急,恐怕来不及前来饯行。这一包是些常用的药物,上头都写了用法这一包是些吃食,还有碱面,十娘说您也会用,老人家爱吃松软之物,可以做些糕点给令祖父吃这一包是些书本,路上打发时间用……”
苏轼让人接过去,向董阿大道谢,想起昨日的争吵,又忍不住说“你与十娘说,待祖父病愈,我和同叔还会回来,让她不要松懈了学习,上次考校她的韵文,一塌糊涂,真不知她把时间都用到什麽地方去了,用典不当不说,连首简单的绝句都做不出来。”
眼神扫到大包小包的礼物上,又忍不住软和下来,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替我向伯父丶伯母和老师辞行吧,十娘的事,我自己写信同她说。”
苏辙揉着眼睛从门後伸出头来,还有些迷糊“二哥,这就走了”
苏轼应了一声,安排人去套马车,把两人的行李装上,就带着弟弟回眉山去了。
王浮收到董阿大的回话,哭笑不得,心里却忍不住担心起苏轼来。这两年益州府发展极快,向四周各个县城的道路也得到了修缮,交通大为改善,但四川是个蛮汉聚居的地方,群山之间有着无数的盗匪,出行还是需要小心。好在眉山离益州府不算太远,沿路也比较太平。再一个,苏轼的祖父年事已高,老人家生病是很危险的事,不知她送的药有没有用。
王浮闲来无事,去了医科的教室听课,郑为和白英如今都住在了孙家庄,在庄子上种了不少药材,进行各种药物实验,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在益州府十分有名望的老大夫,也经常前来授课。在现代医学上,王浮能教他们的东西很多,但在中医上,他们都是王浮的老师。早些年,王浮虽然有心学医,却因为女儿家的身份屡屡被拒,所以她只有满肚子的药理知识,能开简单的方子,论诊脉针灸,她还是一个生手。
随着孙家庄范围的扩大,原本在周围生活的佃农也成了王家的,因为他们离得远,所以还没有帮他们建房子,但他们的其他待遇与原先的孙家庄人一般无
二,子孙也有来孙家庄求学的机会。孩子们选择得最多的,是农科丶工科丶经济科和医科,在他们来说,这四种比较好理解,学成之後无外乎当农民丶工人丶学和理论研究都没什麽兴趣,只不过,等他们入学了,才知道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象得那麽简单。
比如医科的这群十二三岁的孩子,第一次握着手术刀给兔子开刀的时候,大多数都颤颤巍巍,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划伤自己的大有人在。
王浮在旁边看了许久,穿着绿色外套的男学生如庖丁解牛一般,手起刀落,把兔子的各部分分割得清清楚楚,他身边的粉衣女孩面无表情,在纸上快速地记着什麽。
“果然还是成长了啊!”王浮十分欣慰地想。
她又转了两圈,看见几个学生操作不当,上去提醒了两句,转身便看见白英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十娘!十娘!成功了!麻沸散研制成功了!”
王浮也很激动,跟着他去了後山的药物研究室,一进去,就看见郑为趴在地上,抱着只一动不动的小白兔痛哭流涕。
“……”
王浮差点没笑出声来,白英把兔子从郑为的怀里抢过来,提着它的耳朵,这只兔子毫无知觉,四肢耷拉着,可怜兮兮的,只有身上的热气能证明它还是只活兔子。
“一年多了啊!终于研制出来了!”郑为和白英几乎要抱头痛哭了,为王琨进行缝合之後,郑为看到他恢复如初,终于彻底同意了王浮的话,决意在外科手术上大展拳脚,但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困难就是王浮提出来的“麻醉剂”。
虽然同样是宋朝,但这里并不像《水浒传》描述的那般到处是蒙汗药,麻沸散失传已久,华佗之後,也无人敢在活人身上动刀子,就是剜除腐肉,他们都得看病人家属的脸色。
“兔子和人还是有区别的,虽然研究出来了,还是得在人身上试验,这兔子也要继续观察,未免麻沸散有後续毒性或者依赖性,如果麻沸散有用,两位也算是自此名垂千古了。”
郑为和白英对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向王浮行礼道“都是托十娘的福——”
话还没说完,王浮便摆摆手,狡黠一笑“那麽,下一个实验,咱们来挑战天花吧。”
“你说什麽”
“天花。”
“你说什麽!”
“天花啊……”
王浮看着抱起兔子飞奔而去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天花这种致死率和传染率都极高的疾病,如果能攻克,不论是对当世百姓还是後世的人们,都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但同时,想要攻克天花,是需要赔上身家性命和合族名望的,郑为和白英身为大夫,怎会不知这件事的凶险这事不必急于一时,还是等他们自己想清楚了再说吧。
王浮哼着小调,从实验室走出去,来到了田野之上,落日的馀晖洒在青黄相间的稻谷上,被平直的田坝分割成一块块的各种作物,都在茂盛生长着。空气中漂浮着各种植物的青涩香气,耳边有嘹亮的蝉鸣声和窸窸窣窣的虫鼠爬过的动静,水渠上架设的龙骨水车自顾自转动着,清水灌溉进田间地头,使那些被阳光晒得发蔫的植物重新润泽起来。一切都是那麽明媚而热烈,充满了野蛮的生命力。
“十娘子!”孙家庄的小孩子们忽的从水渠里爬出来,个个穿着短褂短裤,身上沾着泥点子,抱着手里的竹篓,向她跑过来。
“我们今天抓了好多泥鳅,这些送给你吧!”孩子们争先恐後地把自己的小竹篓往她手里塞,王浮笑着拒绝了。
“不用啦,这些都是你们的劳动成果,应该留给自己吃。”
“我们明天还能捞,你就收下吧,阿娘说,明年我就能跟哥哥一起去上学了,都是托了十娘子的福。”
“我并没有做什麽,都是你们的爹娘自己努力,才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所做的,都只是很渺小的事。”
孩子们不懂她说的话,都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她,有一个小姑娘见她白皙的脸庞已经叫落日晒得通红,把自己头上的荷叶帽取下来,踮着脚尖举到她的面前。
“太阳晒啦!十娘最怕晒,怎麽不打伞”
“叫‘十娘子’。”有人提醒她。
“可以叫‘姐姐’哦,没关系的。太阳落山了,姐姐不晒,姐姐要回家了。”王浮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髻,把荷叶帽戴回她头上,“要想成为又白又漂亮的小娘子,就得像小丫这样哦,通过努力能做到的事,如果没有努力去做,将来会感到遗憾的。後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情绪,犹豫也是。”
孩子们抱着竹篓,看她从田坝上飞奔而去,轻巧的背影就像一只脆弱的蝴蝶般,然而孩子们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她是手握刀剑的战士,有着永远使不完的勇气,用她的无畏和勇敢撕裂了即将到来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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