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二日, 雨过天晴,王雨的烧也退了, 王瑭拉着王雱在寺院里到处闲逛, 一路上遇着不少“奇奇怪怪”的同学, 偏偏王瑭还十分热情地向他解释同学们在做的事都是什么。
王雱其实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他不喜欢有人在身边聒噪吵闹, 但念在王瑭屡次帮忙的份上, 他尽力忍住了。
不过有件事他实在好奇不过,斟酌片刻, 还是开口问了:“你们王家是举家搬迁到开封府吗?这些,都是你同辈的兄弟姐妹?”
“哈哈哈哈!”王瑭捧腹大笑,“怎么会呢, 这些都是我们王家学堂的学生,上京实习的,每两年就有一批,十娘姐姐要亲自检验他们的学习成果,便于分派任务和驻地的。我们青神王氏, 不比你们临川王氏, 家中有出息的子弟少, 就开了学堂培养人才, 他们有的是王家名下庄户的子孙,有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学成之后,都会在王氏的各种产业就职。”
“竭尽全力培养外人, 岂不是养虎为患?”
“不可能!”王瑭显然对王弗定下的规矩十分信服,事实上,他们就算经受了日覆一日的思想灌输,也不一定都是忠于王家的,只是王弗并不把产业兴衰寄托在个人品德上,并不在乎这个。她正在努力改进制度,打算用先进的契约制度约束他们。
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巨大的赌注,赢了获利不止百倍千倍,一旦输了,就是她终生信念的崩塌了。
两天之后,王家的学生们要再次启程,赶往开封府,而王安石一家,打算在白云寺多休养一段时间。
王瑭对王雱的才华是极佩服的,这是他见识到的第一个同龄天才,王雱的知识之广博,对儒佛道阐释的深刻,都是他不能比拟的。与王雱短短三天的接触,倒让他学会了谦逊和虚心求教,当然,他所拥有的那些新式知识也是王雱不具备的,尤其天文和地理,王雱亦数次向他求教,两人教学相长,感情日渐深厚。
“以后我会去南京找你的!”王瑭坐在马车里,向外探出了半个身子,眼里泪花闪闪。
王雱站在白云寺门前台阶上,长身玉立,淡淡地回:“好。”
“阿姐,你说他是不是转身就把我给忘了啊?”王瑭委屈不已。
“不会的,那样一个喜静的人,能忍受住你三天的聒噪,一定是把你当做朋友了。”
“阿姐……”
王雱回房,恰巧王安石叫他过去考校功课,闲暇时讨论起这些“奇怪”的王家人。
“王瑭说过,他们家是靠印刷书籍起家的,家中藏书百万,短时间内培养起如他这般博览群书丶涉猎广博的人才,倒是有可能的。”
“雱儿,你更应该注意到的是,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名师,仅仅靠一些落第秀才就能教出这样颖悟卓绝的少年,并不是偶然。我观察了那些学生三天,发现他们大多是专精一科,而且他们的分法与常人也不同,似乎更偏向于实用。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够考中进士,但是,这样的人到了官场之上,才是最容易做出政绩的人才,王家拥有不下百数的各行业人才,这才是最让人敬畏的。”
“他们的学习方式很特别。”
“是的,除了王瑭的伯父王方在算学上有些不俗的见解和成就,他们的老师似乎都很普通,甚至自己也在学习。我早就注意到刊发《和乐小报》的赵家书籍铺,觉得其人深谋远虑,见识不凡,如此看来,王方在掌管家族上也很有能力,青神王氏兴起,指日可待。”
“当一个家族的上上下下丶老幼妇孺都有了进取心,开始学习,这个家族的繁荣也是意料之中的了。”
十五天后,王映之和王瑭到达开封府,王弗亲自去城
门口接了他们。
“十娘姐姐!”小皮猴似的王瑭立刻扑了上来,牵着王弗的袖子撒娇,“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王弗笑吟吟的,又看向王映之,主动张开双臂,等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投入自己的怀抱。
映之眼中的泪水一下子迸溅出来,奔向王弗,乳燕投林般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王弗比她略高,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像哄阿弃一般。
“十九娘瘦了啊。”
“嗯。”她闷声回答,其实并不知道王弗说了什么。
两人抱了很久才十分不舍地分开,王弗把阿弃塞进左右蹦哒的王瑭手里,总算是止住了他的“夺命十连问”。大小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阿弃看着这个面容与他有些相似的小舅舅,嚎啕大哭起来。
王瑭更是上窜下跳,生怕惹着小祖宗不高兴,给他扮了许多鬼脸,发出一些滑稽的声音逗乐,才让他破涕为笑。
王弗带着他们回了王家,王琨已经到东京一月有馀,正在埋头苦读。四年前,他与应天书院一位十分赏识他的先生的长女成了亲,婚后夫妻恩爱,生了一个儿子,叫做王洺,王琨上京赶考,他娘子江氏就留在了应天府。
“你这小子,还学会离家出走了?”蓄了胡须的王琨显得格外威严,一双书的大哥,见了他就两股战战,不敢吱声。
“不过念在你是为了帮十九娘,这次的罚抄就免了,改成一篇万字游记,记述你一路以来的见闻和感想,明日交给我。”
“大哥,你不是过两天就要下场考试了吗?还有空看我的文章?”王瑭小心翼翼试探着。
“压后再审。”
“……”
王瑭软磨硬泡,都没能逃脱处罚,最后只能认了命,回房去写他的万字游记了。
映之同王弗说了许多私房话,很多她不敢对亲生母亲李氏说的话,都能畅通无阻地和王弗倾诉,因为她知道,王弗是家里最包容的人。
“成亲当然要选一个两情相悦的,不然成亲做什么?你别看苏子瞻在外头诗酒风流,威风凛凛的,其实他怕我怕得要死。因为爱我,他才能约束自我,我也是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才放心让他浸染风尘。他若是沾上了外头歌伎的脂粉香气,都不敢回来,非得去香水行沐浴之后,才敢进家门。”
“阿姐和姐夫的深情厚意,大概是万里无一吧。”
“十九娘这样的好姑娘,也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苏子瞻’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你就在京中住下,我早就写信给三叔和三婶解释过了,说我爹爹会在东京为你择一位佳婿。现下正是科举时节,京中热闹得很,你可不要挑花了眼,哈哈!”
“阿姐混不正经的,又来取笑我。”
“我说真的,爹爹榜下捉婿的梦想,恐怕只能在你们这些小辈身上实现了。”
“对了,三娘姐姐什么时候回京?她家的小梁韶,听说跟个玉娃娃一般呢!”
“说是六月回来……”
阿弃坐在自己的摇篮里,手里捏着一只毛绒绒的玩偶,一个人叽里咕噜的,也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现在也有一岁多了,正在学说话,不过王弗教了许多次也不见成效,他好像不太乐意学。
现在他可是家里的活宝,上上下下的人见了他,都要去逗他学话,你与他讲一句,他能回你十句,不过都是意义不明的“咕噜咕噜”,谁也听不懂。
但他的机灵却是从小就能看出来的,你对他说好话,他就傻乎乎地笑,若是跟他说一些开玩笑的话,他竟然也能觉察出来,王弗常常觉得,他
好像很“看不起”自己的智商。
当然,对着一个小孩子需要花费什么智商呢,她当然是以小孩子的口吻与他相处啊。
谁也没想到,最懂阿弃的人竟然会是王瑭,短短几天,这舅甥俩就好得分不开了,晚上睡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阿弃就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坐在小床上,呆呆地望着王瑭离开的方向。
阿弃的童言童语也就王瑭能解释一二,趁着王琨下场,带着阿弃在家里四处捣蛋,连赵氏都嫌弃得不行,天天让王瑾把他们往外头带,才能换得家里的一时安宁。
王弗也经常把王映之带出去交际,她只是怕映之在家受了父母的逼迫,嘴上不说,心里却受了伤,带她出去换换心情也是好的。再说了,王映之并不是想终生不嫁,她还是向往婚姻的,多出去接触一些人,将来选择的面也就更广了。
王弗交往的都是苏轼同科进士的夫人们,不过她们大多随丈夫外任,不在东京。欧阳修和司马光的夫人与她的关系也很亲密,常常请她到家里做客,见她带了映之出门,纷纷都问是否许了人家,很有为映之牵线搭桥的热情。
四月底,金榜揭晓,王琨并未考中,他也没有气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科考,才二十四岁,在考生里,他算年轻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既然没中,那便要再战三年,王琨把王瑭托付给王方照看,带着对妻儿的眷恋,马不停蹄地回应天府去了。
六月,三娘和梁文修从秦州回京述职,带回了一个朝野震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