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因程氏向王弗提过两句史容华教养孩子的事, 王弗便想着走之前找史氏谈谈心。
从沈括的婚礼回家，没想到史容华还没睡，路过她的院子, 还能听见阿柔在里头撕心裂肺地哭闹。
王弗让七喜进去打招呼，得到同意，才跨进了苏辙夫妻俩住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阿棠站在门口, 看着屋子里撒娇打滚的妹妹和一个劲哄着她的娘亲, 神色有些落寞。
“阿棠, 怎么还不睡呀？”
“阿柔想吃樱桃冰酪, 家里没有了。”
“那我去把阿柔揍一顿, 她把我也吵得睡不着了, 你说好不好？”
“伯母, 阿柔只是不懂事，您不要责怪她。”阿棠牵了王弗的手, 用湿濡的眼神看着她，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阿柔的不懂事已经耽搁到别人的休息了呢，如果所有的不懂事都可以被原谅, 那是不是我们就不要睡觉了呢？”
“伯母，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阿棠是姐姐, 对不对？姐姐就要管着妹妹, 如果妹妹做错了事, 姐姐要挺身而出，告诉妹妹，这是不对的, 你知道吗？”
“可阿娘说，妹妹长大了，就会懂事了，她现在只是贪吃，既然家里有，就不能饿着她。”
“那你看看妹妹——”王弗指着在史容华怀里挣扎的阿柔，她小小年纪，力气就极大，史容华一个成年人，都控制不住她，还要护着自己的肚子，生怕一不小心，阿柔的拳头就挥到了她身上。
“她像个小孩子吗？你小的时候，会像她这般闹腾不休，不顾肚子里有弟弟妹妹的娘亲吗？她现在贪吃，以后真的会改吗？家里有，就能不停地吃吗？”
阿棠听着她这一连串问题，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好像知道答案，但又好像不知道。
王弗只是觉得阿棠这孩子有悟性，懂得友悌兄妹，所以才不遗馀力地纠正她的想法。史容华错误的教育方式，不仅体现在了阿柔过高的体重和暴躁的脾气上，还影响到了旁观的阿棠。
本来小的会哭会闹，大的就容易受忽视，更何况这姐妹俩的性格，一个太弱势，一个太强势，日常生活中，肯定少不了龃龉，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伯母告诉你，阿柔这样大半夜折腾，是不对的，你娘亲管不住她，你作为姐姐，就要告诉她，什么是对错。”
“可阿柔不会听我的呀！”阿棠已经哭出了声，自从阿柔出生后，阿娘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她夺走了，要不是爹爹疼爱她，常常抱着她读书，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阿娘亲生的了。
“你看着，伯母教你如何对付她。”
王弗朝史容华和阿柔走去。
史容华勉强冲她笑了笑，一直弯着腰与阿柔斗法，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王弗一把将又胖又圆的阿柔抓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扛着，爱玩爱闹的阿柔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游戏，“咯咯咯”地笑。
“阿柔，好玩吗？”
“好玩！”
“那伯母再跟你玩一个游戏，你把眼睛闭上，想着自己最爱吃的东西，不要睁开眼睛哦，一睁开，你的好吃的就全没了！”
“酥糖丶桂花糕丶雪花酥酪丶糖霜……”阿柔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就流出了口水。
“阿柔最讨厌什么虫子？毛毛虫？还是会飞的蛾子？还是那些穿着盔甲丶舞着大刀的甲虫？”
“呜呜呜……阿娘！我怕！柔柔最怕虫子了！不要！”她闭紧了眼睛，大喊起来，想要挣脱王弗的束缚，可惜王弗自生了阿弃之后，每日锻炼，现在也算是身强体壮，
托着她，就像举了个大号的杠铃，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十娘姐姐，你在做什么？快把阿柔放下来，万一摔伤了就不好了！”史容华在一旁惊呼，但王弗完全不理她，自顾自地对阿柔进行心理暗示——
“现在所有的小虫子丶小蚂蚁还有蛇啊丶蜈蚣啊丶蝎子啊，都爬到了你最爱吃的酥糖丶桂花糕和雪花酥酪上，它们吃呀吃呀，流了好多口水在上面，还爬出了一条条的痕迹，你好害怕，好害怕，一直叫‘阿娘！阿娘！’”
阿柔大哭起来，真的开口喊着：“阿娘！阿娘！”
但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牢牢记着王弗说过的，睁开眼睛好吃的就没了的话。
“小虫子好烦啊，它们一只又一只，不停地向你的酥糖扑过来，你最最喜欢的酥糖！不能给他们吃！你张嘴一咬，咬到了一嘴小虫子，他们就顺着你的喉咙，一直一直往前钻，钻到了你的肚子里！你想想，平时吃多了的时候，肚子是不是好疼好疼？”
“呜呜……”阿柔点点头，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她已经感觉到晕眩，这是因为她远离了熟悉的地面环境，又大哭大喊，脑子缺氧了的原因。
史容华已经急了，上来就要抢阿柔，王弗躲开，用眼神示意她坐下，不准出声，她虽然不明就里，但王弗在苏家一向极有威势，史容华习惯性地依赖她，也不敢说话了。
王弗本不想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教育她，可看她已经有点暴饮暴食的症状了，加上史容华管不住，程氏不敢管，也只有她能试一试了。
再这么吃下去，不是能不能供应得起的问题，是她的身体会受不了。
“阿柔乖乖的，伯母这就来救你……”王弗用声音模拟劈里啪啦打虫子的声音，接着长呼一口气，说：“阿柔不怕，伯母把虫子都踩死了。不过你的好吃的全都被虫子咬掉了，好脏好脏，阿柔不要了好不好？伯母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阿柔哭得哽哽咽咽：“好……”
“不过呢，伯母这里的东西呀，每次只能吃一块，吃多了，小虫子就会再跑出来，跑到阿柔的肚子里去。”
“一块！一块！”
“那好呀，阿柔跟伯母拉勾勾，伯母这就去和小虫子们说说，只要阿柔以后吃东西只吃一块，它们就永远不会来找阿柔，好不好？”
“不要虫子！不要！”她已经哭得没力气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嘶哑了。
“答应伯母？”
“嗯……”阿柔胖乎乎的小手，跟王弗纤长的手指勾到了一起。王弗把她放下来，自己也是头晕目眩，腰酸背痛。
“你觉得我做了什么事？”
史容华呆呆地望着王弗，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在做，你该做而做不好的事。阿柔是个孩子，你一味宠溺着她，不论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一定要满足她。这不是爱她，而是在害她。你自己看看，相较同龄的孩子，她重了多少？阿棠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是这样的吗？整日无理取闹地撒泼打滚，一见了吃食就不管不顾地狂吃，她已经丧失了思考的基本能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如果她觉得，只要会哭会闹，就能得到所有的一切，她的大脑就很难得到锻炼。婴幼儿时期，是大脑发育的最佳时期，你这样宠着她，早晚会把她教成一个只知道不停地吃的动物！”
史容华掩面而泣，她好像听不太懂王弗的话，但大概意思她还是能理解的。她知道这样对阿柔不好，但她总是忍不住想，她小时候没有过这样的快乐，她想阿柔拥有。只要她开心，只要她笑，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就好了啊！
“弟妹，阿柔是你的孩子，但她不完全是你的，她
有她自己的人生，你所应该做的，只是在她小的时候，纠正她不好的习惯，给她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她不是你，不需要接受你所缺失的那部分弥补，也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地把所有东西，不加分辨地放到她面前。”
“做别人的父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希望你明白。还有，阿棠也是你的孩子，看看她吧，她也在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她会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了。”
王弗说完，抱了抱门口呆楞的阿棠，走了出去。
第二天，王弗和苏轼到沈家辞行，只坐了片刻，阿弃便把程照牵到门后边，从袖笼里掏出来一对小青橘，塞在他手里，像个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地说：“石头哥哥，我明天就走了，你在家好好学习，不要伤心，也不要哭。”
程照一时尴尬，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像是会哭的人吗？！
“橘子给你，只剩下这两个了，明年橘子再熟，我就回来了。”身高只到程照胳肢窝的小人努力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程照一脸冷漠，把橘子揣进荷包，转身向王弗告别：“舅母，一路顺风，照儿会想念你的。”
王弗抱了程照一下，说：“不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舅母倾诉，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照儿不仅是男子汉，还是你阿娘最在乎的人。”
等苏轼和王弗登车离去，程照才从荷包里取出那小青橘，剥了一个放进嘴里，这橘子竟然甘甜多汁，比他以往吃过的所有橘子都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