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耍孩儿
两人回到泉州, 已是十一月中旬, 听说阿弃在家哭了好几次,闹着要王弗回家,可等王弗和苏轼进门,却发现阿弃并不在家中。
“阿弃和陈留去万安渡玩了,估计晚上才会回来,娘子不必担忧,阿弃鬼灵精怪的,又有巡街衙役做伴,不会出事的。”
“我自然知道他有本事, 能哄得最是谨慎严苛的七喜放他出去胡闹,”王弗笑着打趣七喜, 不过话音一转,还是略带了些担忧, “但这泉州府的情况我们都还没摸清楚, 王家的势力在此处也是一块短板,兼之渡口鱼龙混杂, 他一个孩子,就算再机灵,恐怕也有限。”
七喜一拍手,略有些自责地说:“娘子说得是,我这就去把他们找回来。”
“不用太着急,你也说了,衙役们都跟着他们呢, 不会有事的。”王弗嘴上说着没事,却有一瞬间眼皮子跳了一跳,心口也紧了紧。
七喜还是出去找人了,王弗想找点事做,就去了厨房,打算给阿弃做一个蛋糕,作为赔礼。
苏轼难得有时间,也陪着她一起做,其实阿弃出生以来,真的很少占据两人的精力,他超乎常人的聪敏,又讨人喜欢,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不依着他的,就算是这样的宠溺,阿弃也没有娇纵,反而十分懂事,最依赖父母的年纪,却常常失去父母的陪伴,独自一人默默成长。作为父母,王弗和苏轼其实并不合格,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因为迁就阿弃而发生改变,因为大多数时候,是阿弃迁就他们。
王弗手中打着奶油,有些累了,换了苏轼来打,苏轼接过盆子的时候,她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手上一软,半盆快打好了的奶油“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娘,你怎么了?”苏轼连忙来扶她坐下,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王弗渐渐缓过来,眼前有了光亮,心里仍是慌乱的,她摇摇头:“我想到阿弃了,恐怕他有危险。”
两人都不太信“母子连心”一说,但王弗的表现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或许真是阿弃出了事。
此时的阿弃,确实出了事。
巡街衙役见天色渐晚,追上了在路上跑得欢快的阿弃,气喘吁吁地问:“小衙内,天色已晚,再逛下去,恐怕七喜娘子要恼,咱们还是回去吧!”
陈留正望着一个手里拿着海螺雕琢的手艺人,满眼好奇与不舍,阿弃则蹲在了猜谜赢花灯的摊子前,刚要打开一条谜语,听见衙役的话,都有些犹豫。
难得爹爹和阿娘不在家,七喜姨姨忙碌,放他们出来随意玩耍,听说爹爹和阿娘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说不定明天开始,他们就只能待在家里描红背书了。
陈留非常听王弗的话,拍了拍衣袖打算跟着衙役回去,阿弃却拉住了他,悄悄对他说:“留哥,说不定明天就不能出来玩了,咱们一次玩个够,谁让他们出门不肯带我们,如何?”
“十娘子会恼,罚抄书怎么办?”陈留眉目纠结成了一团,挠了挠后脑勺。
“放心吧,她还没回来呢!只要你不说,衙役大哥不说,七喜姨姨不说,谁知道我们在外过了夜?”
“你还想在外过夜?!”陈留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的!”
“我们都是大孩子了,那些渔夫家的孩子,像我们这么大的,都可以自己出海捕鱼了!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可以看见海上的日出,还能捡到好多大螃蟹。”
陈留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爱玩的本性占了上风,同意了阿弃的提议,由他把衙役的视线吸引住,帮阿弃脱身。
阿弃下定决心要跑,对他的习性不怎么熟悉的衙役自然不知道如何捉住他,被他和陈留
耍得团团转,在拥挤的长街上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两人从一家酒楼的后厨跑出来,高兴得两颊通红,蹦起来击了掌,笑道:“早知道这么容易脱身,我们还浪费那么多时间做什么?”
阿弃看了看陈留与自己的装扮,十足的富家公子哥,光是腰上挂着的玉佩荷包,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身上的衣服,若有那识货的,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麻衣,而是十贯钱才能购得一匹的混合布料。他们把身上值钱和打眼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抓乱了头发,还挖了几块污泥弄脏了衣服和脸,这才走出暗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一开始,街道上的所有人确实把他们当做小乞丐,呼喝着赶他们离开,但阿弃在富贵堆里养出来的教养和体态,还是骗不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大哥,你看那个小孩,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好奇怪,他还说官话,咱们泉州,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小乞丐?”
“我早就看见了,恐怕是哪家的小公子乔装打扮,跑出来了,看他那脸蛋,长得真不错,比我们所有的货都好!兄弟们,咱们再干最后一票,等把这批货都送到远岛上,也能到春风楼去逍遥几天!”
一个嘴角长着黑痦子的瘦小男人跟在一个半边头发被剃光,头上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刀疤壮汉身后,两人目露精光,看着远处正在尝试蛎房的阿弃与陈留。他们所到之处,人群都自动躲开,恐怕是早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拉着自己的孩子,避开再说。
原来这两人,竟然是泉州府有名的拐子,苟五和巴三,因着形象特殊,人人都识得他们两个,但他们丝毫不怕,依旧在市集上寻着落了单的小孩子下手,尤其喜欢拐那种眉清目秀丶看起来家境教养都很好的孩子。他们与泉州府海域中一座中型岛屿上隐藏的海盗有关系,专为他们拐卖妇女儿童,这群远岛海盗,有一部分是倭人,有一部分来自东南亚他国,实力凶悍,懂得海上风浪变化,地形地势,沿海诸州府都无力围剿,只能勉强抵御,海边有的村庄,甚至定期上贡,以求免受侵扰。
卖蛎房的老伯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略带些怜悯地提醒阿弃:“孩子,你家人呢?天色晚了,早点回家吧!”
阿弃还听不太懂本地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老伯一脸忧愁,以为他在抱怨自己的东西卖不出去,难以维持生计,于是悄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金豆子,放在老伯手里,道:“老伯莫要忧愁,你卖的东西好吃,我和哥哥都很喜欢,这是我们的饭费,谢谢你!”
他又怕老伯不肯接受,连忙拉着陈留起身,一溜烟跑了,那苟五和巴三叫他们突然跑起来,以为老伯泄了密,飞身一脚,踹在老伯心窝上,把他的摊子全都掀翻了。
老伯哀叫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握着手心的金豆子,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多好的孩子!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被那群强盗掳走?!这市集上混的人,都知道要是惹了远岛强盗,必会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所以从来不敢多说什么。十几年来,从他面前被掳走的妇人孩童,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了,起初他也想去阻止,后来看了“多管闲事”的人的下场,便吓得不敢说话了。相较于这群远岛强盗,他们也是助纣为虐的恶人!他们也该死啊!
老伯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管理市集治安的地方去了。
阿弃拉着陈留跑了一会儿,体力不支,便停了下来,正巧到了万安桥附近,便在桥边坐了下来,两只脚垂在桥边,看海浪翻涌,猜测它什么时候能够沾到自己的鞋子。
陈留默默站在他身后,因为长期生活在狼群中,他也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此时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
“几个?”
“两个。”
阿弃眼珠子一转,心想爹爹和阿娘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却不带他一起,便有些孩子气上头,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留哥,我们来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吧,也叫阿娘看看,我长大了,能帮她惩奸除恶了!”
陈留没听出他的真正意思,但习惯性点了头,说:“你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好,够兄弟,你现在开始装头痛昏倒。”
陈留听了他的话,捂着脑袋,装出头痛的样子,哀嚎起来:“小弟!我头疼!我头好疼啊!”叫着叫着便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阿弃眼睛一挤,泪水汪汪,手足无措地摸着陈留的脑袋,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大哥你别死啊!大哥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苟五和巴三远远看着他们,心道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立刻冲到阿弃身边,一个人把陈留牢牢抱在手里,另一人揽住阿弃的腰,把他困在怀里,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道:“两位小兄弟,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俩是附近有名的善心人,见你们形单影只,你兄长又突发恶疾,特意前来帮忙。”
阿弃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地说:“大哥他……从小就有头痛的毛病,痛起来会死人的,你们……你们能带……带我们去看大夫吗?”
“这是当然!走走走,我认识一个好大夫,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人半拖半拽地就把阿弃和陈留往自己的地盘带去。
阿弃忍着巴三腋下传来的恶臭,仍在认认真真地做戏,哭得肝肠寸断。陈留则被苟五扛在了肩上,头朝下青筋迸发,呼吸有些困难,但为了阿弃的大计,还是忍辱负重,坚持了下来。
此时海上已经苍茫一片,天上星子点点,路旁灯火点点,阵阵海风吹过,吹散了阿弃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