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嫂嫂？
她心下思量，那男子面色轻浮，满目谄媚，却又不是求财之色，反而透着股春心荡漾丶心猿意马之态。
又叫王熙凤嫂嫂，那句嫂嫂真是没耳听。
怕是几辈子的油腻放进去，也叫不出那么腻歪的“嫂嫂”二字。
简直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想实践嫂子文学。
《红楼梦》里这么色胆包天的，她也只能想到那一个了。
“作死的王八羔子，没人伦的畜牲”，这两句可真没骂错人。
不过……
甄潆涟低头思量，这件事自己能从中谋划什么。
具体的记不清了，倒是那僧道二人仿佛在此出场了一次，送来个风月宝鉴，后来等贾瑞死了，贾代儒夫妻打算把这镜子烧了的时候，镜子又被救走。
如此看来，那镜子是凡火就能伤了的。
那僧道二人倒是不知根底。
也不知道他们能否发现自己已经换了魂，挣脱了薄命司册子定下的命运。
若是知道，少不得要跟这两人对上。
眼下，就且看贾瑞如何让作死。
腊月里来是新年，主子们做新衣，下人们也有新气象，各自发下了冬衣。
甄潆涟给自己换了两身鲜亮衣服，大红的缎袄，毛茸茸的小毛领衬得她粉白的面颊愈发娇嫩精致，头上绒钗猫爪状的毛球球颤颤巍巍，下面白绫裙子花一样撒开。
一整年就这时候最有盼头，见天的往小厨房里凑，炸麻叶，炸撒子，炸果子，炸圆子……
甄潆涟倒不馋这点吃的，但是这个年节下，无论是谁都盈盈笑脸，遇人先道一声恭喜，满是喜气洋洋，这样的气氛也感染了所有人。
满府里怕是只有一个宝玉不开心，心心念念牵挂着林妹妹。
原是林如海重病，写信来叫黛玉回去见最后一面。
甄潆涟也无甚办法，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不知道有多少好大夫给他用，还是到这步田地，只能说时也命也。但是她还是把自己做的香囊送给黛玉，只盼让她能安眠，不要夜夜垂泪到天明。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甄潆涟在薛姨妈的屋里碰上了薛蟠。
“这丫头……”薛蟠翘着腿喝茶，眼神滴溜溜地在甄潆涟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描摹了樱唇饱满的线条。
甄潆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头，就要退出去。
手一下子被拉住，握在一双略显肥腻的手掌中。
“妈，这丫头漂亮，不如给了我。”
这色胚子，甄潆涟心中暗骂，还不死心。
薛姨妈脸色就变了：“喝了两口酒，胡吣什么？这是你妹妹的丫头。”
薛蟠不满，搁下茶盏就咧咧：“她不是我买回来做妾的吗，什么时候给宝钗了？妹妹要喜欢，再买就是了，咱家有的是银子，多少丫头买不来？”
这混账！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捏在掌心不断摩挲，甄潆涟心下直犯恶心。
恨不得干脆给他来一个狠的，直接冻萎了他，看他还有没有心思搞这些花花肠子。
可是人在屋檐下，甄潆涟只得先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报仇需月黑风高。
不过她此刻也不担心薛蟠会得逞。
毕竟还有宝钗在那儿呢！
宝钗上京待选被刷，没能当上公主侍读。
薛蟠又因为与冯渊相争，吃了官司，被贾雨村判了他一个冤魂索命，就此丧命。
也就是说薛蟠在原则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薛蟠都死了，他在户部挂的名自然销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皇商身份其实已经没有了。
现在他还能斗酒走马，仗的无非两点：一是薛家积累下的钱财，二是荣国府的荫蔽。
可巨大的钱财如果没有权力来保护，很快就会变成引祸招殃的源头，否则薛姨妈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荣国府不走呢？她有钱花有奴婢使唤，难道是寄人篱下的日子格外快活吗？
所以薛宝钗目前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宝玉，宝玉也是她能攀到的条件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宝钗能嫁给宝玉，那么薛家也可以在贾家这棵大树下继续乘凉。
薛姨妈虽然是个没原则丶没智慧，善良的很灵活很表面的女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是很拎得清的。
宝钗跟黛玉比，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
黛玉虽然丧母，但她是由贾母抚养长大，黛玉的脾气性格管家理事的能力难道老太太不清楚？
黛玉的父亲又是朝廷大员，扬州巡盐御史，兰台寺大夫，重权在握，简在帝心。若是她嫁了宝玉，岳父的政治资源不都是女婿的了？
反观薛家有什么？
除了钱，就是一个杀人犯的黑户哥哥。
这种情况下，宝钗身边的侍女如果成了哥哥的妾，那就真的连最后一点吹出来的端方品格都没了。
所以，无论薛蟠怎么歪缠，薛姨妈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大年下的，薛蟠一脸悻悻摔帘子出门了。
独留薛姨妈：“孽障啊孽障，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甄潆涟果断退了。
等薛姨妈哭完了想骂她两句解解气，她早躲出去吃炸圆子了。
独留薛姨妈在屋里哭天抹泪了一会儿，又唤人来洗了脸重新上了妆，直到一点儿看不出痕迹才罢。又挨到晚上宝钗回来，才唤宝钗来她房里商量。
如此这般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通，又愁道：“你哥哥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我驳了他几次，他就不高兴，又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若是别的什么人，给他了，能引得他多在屋里待着安分守己也就给了。偏是香菱这丫头，你也离不开她。”
“妈别急，哥哥只是一时新鲜，妈慢慢把道理说给他听，哥哥最是爱护家人，他会听的。”宝钗抚着薛姨妈的背，慢慢劝解。
“那个孽障，”薛姨妈垂泪，“为了香菱这个丫头，打死了人，赔出去的银子，打点关系的人情，你哥哥皇商也丢了，你哥哥简直是被她迷的魂都不要了，哪里还想得到我们娘俩。今个儿我不过略说了两句，他就气冲冲地出去了，年节下的叫人看出来，又是一场闲言碎语。”
“我本以为把那丫头放在你身边，你哥哥会有所顾忌，谁想到他……”又是一串泪珠子滚落下来，薛姨妈是真伤心，从小百依百顺养大的儿子为了个女人就跟她使脸色，“还不如一开始就给了他，遂了他的意，也好过现在进退维谷。”
宝钗自是对哥哥的性情心中有数，想到自己天天在宝玉那里去扮大姐姐，连袭人都捧着，府里满天的使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姨妈能看到自己的好，老太太能接受自己吗？
结果哥哥却在这里拖后腿。
只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能使力气的地方还落在外人身上。
宝钗低下头，捏着帕子，眼中晦暗不明：“妈若是听我的，不如把香菱远远地卖出去，不告诉哥哥她去了哪，人找不到了，时间久了，哥哥又不是个长情的，自然就忘了。”
薛姨妈抹泪的手一顿，转悲为喜，倏尔又愁：“我的儿，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卖人的？就是人家要走，也还赏一副嫁妆银子送出去呢，也是一个慈悲的名声。若是卖人，人家先就来揣测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故事了，那些人嚼弄是非，搬弄口舌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到时候还是有损名声啊！”
“妈如今怎么迂了？”宝钗唇边溢出一抹温婉的笑，“我们自然是要把她卖出去的，但是对外可以找一对儿人牙子，扮成她的父母上前相认，她又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祖籍何处，父母姓名形貌更是一概不知，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等那人牙子上门，她找到了亲生父母哪有不欢欣鼓舞的，我们再送她们一家团聚，对外而言岂不是一场功德？暗地里再吩咐把她卖的偏远些，最好一辈子都出不来，岂不后顾无忧了？”
薛姨妈听了，不由得叹服：“我的儿，还是你有本事，就这么办。”
两母女商量定了，就放松心歇下。
刚开春，就听说宝玉许久不去家学读书，原来家学里代儒老先生家的孙子贾瑞病了一冬了，怕是不行了。
又听说他们家没有什么钱财，吃药都吃穷了。
现在贾代儒的夫人还往府里借人参回去配药呢！
“这么个富贵方儿，哪里吃得起哟？”内门上闲磕牙的婆子说，“还不如省点钱，买点装裹，省的最后人财两空。”
甄潆涟霎时明白是什么事了。
那贾瑞对王熙凤起了淫心，被王熙凤设计大冬天的冻了一下子，生了病。后来僧道给他送了个镜子，照正面就是凤姐与他巫山云雨，照反面就是个骷髅头。
贾瑞不听劝照了正面，最后脱精而死。
当初看书时可被这人恶心坏了，因此印象深刻。
不过这也是好事，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她也可试探试探本界这些僧道仙子的虚实。
她索性去厨房使钱，拿了两盘菜，趁着夜色偷偷找了个角落供奉。
香燃得很快，几乎片刻就短了一截。
甄潆涟蹲在地上，噙着笑，看着半透明的影子把贡品的精气吸了去，待那鬼吃饱喝足，才道：“我要你帮我盯一个人。”
“是谁？”鬼魂擡起头来，竟然是一张清丽无双的脸，若非阴气缠身，倒飘渺清净似仙子一般。
甄潆涟却对着美貌视若无睹，只提要求：“贾代儒的孙子，贾瑞。”
“你看他做什么？那就是个色胚子，胆大包天还没有自知之明，色迷了心窍的下流种子。以你的品格，这府里想找个依靠，不盯着宝玉，也可以让我帮你看看贾琏啊！”女鬼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
甄潆涟不耐烦地从肩上拨开她：“别把你对男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叫你盯着他们家，若是有癞头和尚或者跛足道士去了，你赶紧回来通知我。”
“去就去，那么粗鲁做什么？”女鬼轻轻歪在地上，回首微微仰面，嘟着唇抱怨。
甄潆涟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把她扶起来：“晚上回来，我给你供奉点吃的。”
“今儿就去吗？”说到供奉，女鬼眼睛都亮了。
甄潆涟无奈：“从明儿起，你今天不是已经吃了吗？”
女鬼：“那一顿顶什么用？任谁饿了几十年，脑子里都只想着吃了。”
“你只要帮我盯着他，我日日给你供奉。”甄潆涟承诺。
女鬼惊喜：“果真？”
忽然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吃吃地笑：“我还有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你至少得格外给我供奉三道荤菜。我看厨房里那个牛乳蒸羊羔丶鸡髓笋不错，，那虾丸鸡皮汤也是我以前爱喝的 。”
牛乳蒸羊羔丶鸡髓笋，全是大菜，费料又费工，好几个厨子赶着才能做这么一盘，真会点。
“那是主子们的菜，我上哪给你弄？最多他们吃完了我给你留点剩的。”甄潆涟没好气地说。
这女鬼越来越贪心，刚开始一碗稀饭就如同吃了什么珍馐美味。
后来是点心，点心吃了没两顿就嫌寡淡，要吃正经饭菜，这会儿连菜都点上了。明儿怕不是要吃满汉全席，惯的他。
谁料女鬼倒傲娇上了：“我这消息跟你的前程有关，你要是想稀里糊涂就没了，你就不理我。”
呵，还威胁上了。
甄潆涟心中确实悚然，但是转念一想，什么没了，红楼梦的世界虽然险恶，但也没有突然没命的道理，大面上还是有法律公理道德规范的正常秩序世界。这么说，恐怕是她想拿捏自己，让自己以后对她供奉更好的计策。
不过，此风不可长。
鬼性贪婪，若是让她拿捏了，这就不是找帮手，而是找祖宗了。
甄潆涟干脆道：“我若没了，你就连现在的饭菜都没得吃了，你就继续等下一个能看到你的人吧，我走了。”
“诶诶诶，别走啊~”女鬼看她不中计，赶紧拉着她，“你们家的小姐出主意要把你远远的发卖出去，对外谎称给你找到了亲生父母。”
……
甄潆涟震惊，回眸：“你没骗我？”
女鬼撅着嘴：“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们家的女主子嫌你勾引你了男主子，怕你坏了她们家女儿的名声，打算把你卖了。”
“你从头跟我说。”甄潆涟冷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