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又过两日,李玄玘在村里收了两只成色上好的火腿,连同自家晒的菌子和笋干,以及从指头缝里抠出来的四分之一肥皂都包起来。
包裹从沣水镇起,经镖局送往凌州,再由镇守凌州的卫将军桓信命驿卒加急送往京城。
自年初三月,李玄玘带兵清剿凌州境内近九成以上山贼水匪后,凌州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之后李玄玘意外失踪,因早已安排好调粮事宜,直至宣文帝派遣卫将军桓信坐镇凌州,接手灾后除疫和百姓安置的工作。
桓信打仗是把好手,处理民生问题脑子就不会转了,这几个月全靠王府长史出谋划策。然饶是如此,灾民的粮食还是出了问题。
恢覆记忆后在凌州这段时间,李玄玘揪出贪污救济粮的几个官吏,依据各地收成时间重新制定调粮事宜,等忙完才发现沣水镇的货船早两天就返程了。
李玄玘只好搭上去往离沣水镇最近地方的货船,下了船转陆路,日夜骑马才赶回来。
山脚下的小院里。
此时,倾婳身体已经大好,正对着李玄玘换洗下来的绸衣审视。
她上手摸了摸,虽然自己没穿过,但好歹见过,这绝对是上好的丝绸,一匹就要好多银子。
倾婳表情变得严肃,对旁边端坐的李玄玘伸手,阿玘,把你带走的一百多两银子交出来!
李玄玘没有反抗,在不远处薛晨错愕的目光中上交了身上所有的银票。
大概有那么十来张吧。
倾婳:“……”
倾婳缓缓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差点没气炸。
赶在她真的误会发火前,李玄玘连忙解释:“这是以前的积蓄。”
濒临失控的理智暂时被稳住,倾婳犹豫着看他,这么多积蓄啊?
“出来办事,带的不多。”李玄玘将身世包装一番说出来,“爹娘过世后留下些产业,在京城有几间铺子并几间宅子。婳婳你也知道,我不善打理银钱家务,从前一并都交由堂叔派人管理。”
“过阵子堂叔来信,想必会召我们回京拜见族里长辈。到时一件要事是开祠堂将你写入族谱,再就是处理爹娘留下的产业。”他牵过倾婳,含笑道:“怎么处理我都听娘子的。”
西屋门口,薛晨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不懂,但大为震撼。
倾婳听得也一楞接一楞,被阿玘提及到的家产惊呆了。
京城的铺子……
据她所知,京城不仅物价极高,地价房价更是贵得离谱。许多积累几代的公侯之家都渐渐入不敷出,为了维持排场只能变卖宅院。
倾婳知道这点,还是因为卞国公府就是其中不善经营寅吃卯粮的典型。
莫名的,倾婳心中浮上浅浅的隐忧。
听起来阿玘的出身就很不错,而自己从前是个粗使小丫鬟,后来也是托了阿玘的福才脱奴籍入良。
他族里的长辈真的会同意自己和阿玘的事吗?
像是感觉到她的不安,李玄玘捏了倾婳的手心,等她看过来,正着脸色道:“婳婳,你信不信我?”
倾婳想了想,同样表情认真地摇头。
李玄玘:“……”
薛晨:“咳——咳咳——”
李玄玘一个眼刀飞过去,薛晨立马低头,装出认真削竹箭的样子。
有外人在,李玄玘不太好发挥,于是带着倾婳回卧房,还把门窗都关紧。
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薛晨属实大憾。从来只见别人讨好他家王爷的,没见过王爷在谁那里吃过瘪。
屋里。
倾婳被摁在床边坐下,李玄玘拎着凳子坐到她对面。
两人膝盖贴着膝盖。
倾婳往旁边躲,大热天这样容易出汗长痱子。
李玄玘握住她的肩膀,神情郑重,“娘子,我们可是在官府登记过婚书的。”
虽然那封婚书相当简陋,但盖过印,一式两份,他也都好好保存着。
倾婳眼神闪了闪。话是这样说,但她也清楚,身份的差距是天然就存在的。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大家族的婚丧嫁娶也从来不是一个人或某几个人的责任。
倘若阿玘的长辈不同意,倾婳觉得,自己还是主动提出和离比较好。
李玄玘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慌乱,抱紧倾婳,语气坚定说道:“娘子你信我!”
擡手摁在他身前推了推,倾婳无奈点头,信信信。你抱得太紧,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李玄玘松了松力道,但依旧抱着倾婳。良久,他才出声:“你会随我去京城吗?”
倾婳犹豫着点了点头。
李玄玘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倾婳想把那些银票还给他。
李玄玘眉心紧拧,“婳婳,这是什么意思?”
倾婳略心虚地别开视线。她反正是没什么信心的,既然如此,就不太好再要求阿玘把银钱都交给自己。
她想给,李玄玘不想接。
两人就此僵持住。
最后是李玄玘拗不过,振振有词地反问:“娘子你不怕我去赌钱?”
倾婳下意识捏紧了银票,又气又担心,你用这个威胁我?
不过她的弱点算是被拿捏住,能怎么办?只好另取一个盒子,把这些银票暂存在里面。
后晌歇息过,倾婳打算做一批肥皂卖出去。
经两家人实验,最普通的猪油皂清洁能力也相当出众。
这次倾婳打算做三种,猪油皂丶竹炭皂和羊乳皂。
猪油皂的材料家里有现成的;竹炭皂缺一样竹炭,阿玘跟柳叔说好今天下午就烧竹炭,已经带着随侍薛晨去山上砍竹子;再就是羊乳皂,村里有人家养的羊正在哺乳期,近半个月都有新鲜羊乳售出。可惜柳二爷家的牛已经过了产奶的年纪,不然还能添一种。
不多时,外出的主仆两人扛着竹子回来。
薛晨下山去叫柳二根,李玄玘拿上铁锹和竹筐去院外挖土挖坑。
倾婳到厨房门口探头瞧了眼,转身回去接着熬猪油。
猪油熬好倒入海碗中静止,倾婳抹起袖子准备晚饭,晚饭她想吃番茄鸡蛋的面条。
这次吃的是自己家里长的番茄,空口吃特别酸,个头也比较小,颜色绿多红少,但炖汤喝滋味很好。
新来的薛晨能干活,饭量也十分强悍。
倾婳只吃面条就能饱,但额外给李玄玘和薛晨炖了锅菜,加热了一筐烧饼。
柳二根教给的是堆砌烧炭法,把竹条堆成圆锥样的小山,点火后用泥土封口。这种方法简单不费力,烧的炭量少,一个下午差不多就能烧出来。
村里也有拱窑,开窑费柴费力,一般过冬前全村一起烧炭才会动用。
封好顶就不需要人时刻盯着,李玄玘吩咐薛晨去村里木匠家定一批模子。
一听这个,柳二根顺势提出让薛晨去柳青石家里借住。他家小菊未婚,常留外男借住不合适。
薛晨眼巴巴看着李玄玘,希望他家王爷能开口让自己留在这处山脚小院。
李玄玘点点头,对柳二根道:“劳柳叔帮忙了。”
柳二根满口应下,“这没问题!”
薛晨垂头丧气地跟着柳二根下山。他算是明白了,王爷还是那个王爷,冷酷无情。
等回来吃到晚饭,薛晨一边埋头狂吃,一面在心里道:王爷果然面冷心热。
他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番柿子!
倾婳完全不知道这茬,用过饭就见薛晨积极主动地把所有碗筷抢过去洗刷干净,跟打了鸡血一样。
拿到模子已经是五天后,没要求繁覆的花样,形状也只有椭圆丶圆角方形和圆形三种。
按照流程一一将三种肥皂装模,最后多出一点猪油皂的皂浆,倾婳拿出之前用酒浸泡的薄荷精油,添了两勺进去。定做的模具不够,就倒进之前临时做的竹筒里。
肥皂定型后脱模,要时常翻面阴干。
夏收后,村里大部分田都要停种,各家便只栽些能肥田的豆子。
近几日地里没了活计,许多人家都去县城支了个摊儿,青壮们则拉夥去附近几个镇上帮工。
新粮下来,粮价比之往常便宜,倾婳又拿银子买了米面各两石。她也想在镇上摆摊,摊位就是之前被应承的郑秋娘娘家的面摊儿。
这段时间李玄玘和薛晨轮流打猎,柳二根支的卤肉摊时常开张,生意还不错。但他是村长,不可能天天去摆摊,两家就商量着你用一天我用一天。
倾婳计划的是先卖凉皮,之后再陆续丰富菜单。
明日是第一天摆摊,倾婳不打算做太多份,省得卖不出去,就定了三十份的目标。
洗完面,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倾婳临时起意准备做鸡蛋糕。
鸡蛋糕最重要的一步是打发蛋清,由李玄玘和薛晨来回接力打发,最后得到了两斤普通鸡蛋糕,两斤野果酱鸡蛋糕。
吃到第一口鸡蛋糕后,主仆两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只有一个感受:胳膊是酸疼的,但此时此刻是值得的!
这是什么神仙糕点?煊软香甜,吃了还想吃!
李玄玘不停点头,拿鸡蛋糕的手也没停过,“好吃!娘子,我们要卖这种糕点吗?”
听见这话,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绝望,但薛晨觉得他可以!只要能吃到这样好吃的点心,他的胳膊,尽管拿去!
倾婳摇摇头,算了吧,看这两人快累瘫下了,往后只自家做来吃。
鸡蛋糕照例给山下送了几份,柳张氏三人对此也是赞不绝口,还称要是拿去摆摊一斤百来文也有人买!
毕竟这种煊软的糕点目前还没出现过,点心铺子售卖的都是压制的实心糕点。物以稀为贵,鸡蛋糕明显好克化,大人小孩都能吃。
也给柳二爷送了一份,老爷子一把年纪了都,之前还帮着跑动跑西打听消息。这段时间凡是家里做了新鲜吃食,都会往他家送。
鸡鸣三声。
倾婳揉着眼睛爬起来。
李玄玘:两幅面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