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年关前夕,街巷被热络所充斥。房瓦屋檐张灯结彩,人们的脸上喜气洋洋……
似乎在这样的日子里,连上天都公平了许多,愿意无差别的将喜悦向人间播撒,不分高低贵贱。
百姓们此刻多数都是闲身,斗鸡听戏打马球。其中自然也会拿出一点银子,吃些好的以犒劳一年来的辛苦。
宋辞的食肆自从推出火锅以来,每日排预约的食客数不胜数。
一个是口味和形式十分独特,另一个也是沾了严冬的光,让本就味美的食物多出御寒暖身的功效,备受人们喜爱。
“东家。”店内夥计一溜小跑而来,停在了宋辞所在的柜台之前:“城西钱庄的吴掌柜差人过来,问三十儿夜里店内有无空档,他要携家眷来此用饭。若三十那天没有,初一也成。”
“东家东家!”另一个夥计边端着收下来的两个盘子,边到她这汇报:“久盛商号的人说要在这里设宴,让您初一到上元节中间给定个日子,哪天都行,可着咱这边来!您看怎么给回话?”
立于柜台后的宋辞停下计算,提着笔,擡起头。
身上素色圆领衫搭配橙红色短褙子,襟前刺有柿柿如意绣花,领口和衣袖还絮着一圈绒毛,衬得整个人的容色更为明艳俏丽。
她想了想:“三十夜里……倒是没排出去。不过那天我想给你们休假,我自己也要去过节,所以不准备营业,你给他们回话定初一吧。”
“刚刚你说久盛商号是吧?”交代完上一个,她又转头,对另一个夥计说道:“商号要在此设宴,恐怕规模不小,等我看一看。”
宋辞翻开独属于自己的那本簿子,上面记的都是她熟悉的简体中文与阿拉伯数字。相比于账房手里那本完全看不懂的,还是这本更能带给她安全感。
“让我瞧瞧……”她养得愈发白嫩的玉葱指轻触在簿子上,从上到下,依次划过:“初一刚定出去了,初二,初三,初四……这都不行,有其他宾客,时辰上恐怕错不开。”
“那就初八吧,初八戌时过后没有宾客。你去与他家夥计敲定一下,若没问题我便给记下了。”
两个小夥计脆声应下:“好嘞!” “明白了东家!”然后麻利地去付诸行动。
与此同时润弟掀开帘子,从库房穿过院落,来到食肆前堂。
“姐姐,今早新到的货已经安置好了。我负责挨个查验,文先生上簿,每袋都足斤足两,还很新鲜!”
见他走近,与自己的距离越缩越短,宋辞不着痕迹地合上手中账簿。
从前他不识字,自己怎么写写画画都行。
现如今她让润弟跟着文先生认字算术,有了那边做比对,难保哪天就会发现自己记录方法的奇怪之处。
若能避免,尽量还是不要让他看到为好。
“这一批到的是什么?”
润弟没有发觉出异常,甚至根本没留意宋辞柜台上的账簿,擡臂用手背沾了沾额头的汗,回答道:“前些天定的调味料,青菜,鱼虾,还有羊肉,都给送来了,姐姐想试验新汤底,还有什么……什么滑?都可以着手去做了!”
“虾滑。”宋辞笑着,轻轻提示了一嘴,随即感慨道:“现在能涮进火锅里的菜品,终归还是太少了,加上虾滑和鲜鱼片,总算是能稍微丰富一些。”
润弟吃惊地睁大眼睛:“这还少啊?”
“当然少了。”她想起在现代时的菜单,再拿出她食肆里的一对比,简直就是爷爷和孙子,免不得摇摇头:“看乔下次还能不能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吧,最好还能再添几道,增一增花样。否则用不了两个月,火锅的热度便会消退,咱们食肆就又要另谋生路了。”
少年不信,扬起手激动地比量着堂中氛围的火热:“不会的!你看!自打新知县来了以后,咱们的生意多好啊!这新知县可真是一个好人!”
循着润弟的话,宋辞不禁想起三天前,新任知县携家带口登门,与老母亲丶妻子丶几个儿女到店中用餐。
他们一家待宋辞都很和气,落在外人眼里像是其品行端正,为人敦厚。
实则拿宋辞的亲身感受来评判,与其说新知县一家素质底蕴过人,倒不如说……他们从骨子深处就对她有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忌惮。
兴许在他们的认知里,觉得她的地位远在自己之上,所以才会将尊重表现的这么自然且流畅。
虽然这些外人感受不出,但宋辞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她更知道,一定是萧承钧在背后做了什么,才叫新知县屈尊降贵,对她如此的客气。
毕竟那天他答应过宋辞,要帮她处理好多事权贵们带给她的麻烦。
果然,在她以火锅宴盛情款待新知县一家的第二日,消息不知怎的就流传了出去。
不知是萧承钧从中运作,还是知县自己在权贵圈子里进行宣传。先是大肆赞扬了宋辞的手艺,同时深切认可了她的为人处事,脾气秉性。
其他高门大户见知县都亲自到场了,便显得乖觉许多,不敢再摆谱唤宋辞入府,而是上门来用食。
东边的来了,西边的也按耐不住。西边的来了,南边的自然也不甘落后……
一时间,津津食肆,宋辞,毫无疑问的成了清晖镇新的风向标。有些人甚至都不在乎符不符合自己胃口,总之不来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融入不进去权贵圈子,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
于是短短两三天,镇上各式权贵富商纷纷效仿,携家带口包场。
更有个别几家交好的,直接在食肆开设宴席,品评火锅……一来二去,小小一间食肆,将将满十七岁的姑娘,顿时被推上了另一个顶峰。
耳边,润弟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要我说啊!这才叫父母官呢!与上任知县相比简直就是,一个,一个是云,一个是……狗屎。”
宋辞听得没把持住,噗嗤一笑。
她猜,她可能是想说云泥之分吧。近些日子跟在文先生身后,没少听他咬文嚼字,好的没学会,倒是学了个照葫芦画瓢。
“对了。”她忽然启口,打断了润弟对新知县的吹捧。
自隔壁婶婶不在他身旁后,宋辞就像是个家长一样,时常会想起来抽问润弟的功课。
“最近跟文先生学识字,学的怎么样?”
润弟顿时皱紧眉头:“姐姐啊!我正想跟你说呢!我估计自己不是那块料!您和文先生还是别费那个劲了吧!”
“那怎么行呢?”宋辞循循善诱:“你想在食肆里做管事,学识字学算术是必经之路,不然仓库里那么多东西,你怎么统管?任你有十个脑子,也比不过者砚台上的一方墨。”
原她是想说,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掌握知识。
可后来一想,这里不比现代,有许多人穷其一生,认识的字都填不满一簸箕,不是也照样好好活着?
对于古人来说,文化水平不是必备的,读书识字也不是人活着的必要技能。
不过她知道润弟很珍惜这个管事的机会,而要做一个食肆的管事,大字不识,近乎等同于半个瞎子。所以与其跟他讲大道理,不如拿他最在意的东西去打动,甚至威胁。
“在一间食肆里面,仓房,是除了竈房以外,最重要的地点,说是命脉也毫不为过。我能放心的将仓房管理和采买等事宜交与你,自然希望你能精明爽利,独当一面。”
“现在咱们的规模尚小,一切都尚能用你这个小脑袋瓜记住。可等日后扩大经营,开了酒楼,甚至开了好几间……到时候你怎么记?”
润弟的关注点显然与她不在同一条线上,他听到扩大经营,眼睛一亮:“姐姐开酒楼也愿意相信我,让我管事吗?”
“嗯……”宋辞做琢磨状:“再看吧,要是你识字算术学的好,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要是学的不好,把店里管的一塌糊涂,那我当然不肯让你继续管了!”
受到她的威胁,一股危机感涌上润弟的心头。
但他也知道宋辞这是为他好,毕竟地主家剥削苦力的时候,才不会让劳工们去学认字呢!
上私塾学念书算术,那都是有钱人家公子才有的待遇。像他这种家世,平日里不说学来无用,甚至他想学,家里连束修都凑不齐,这辈子都摸不到学堂的门朝哪开!
宋辞能每个月额外付给文先生银子,只为闲暇时给他讲学,润弟心里感动,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少年雀跃又充满干劲:“我知道了!虽然学起来很难,但我会牟足了劲儿的去学的!姐姐放心!”
宋辞轻拍拍他肩膀的侧边:“这才对嘛,学念书是件好事,书中有许多教习为人处事的典故,看得多了,自会变得博学多才,连头脑口齿,为人处事,都会变得聪颖伶俐许多。”
润弟赞同地默默点头。
点着点着,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顿住,擡起头:“可是姐姐……你不是也不识字吗?”
“不然姐姐也跟我一起学吧?”
还在头头是道教育别人的宋辞当即一楞。
可恶,这臭小子真是贼啊!自己受罪,就也要把别人拖下水。
她干笑笑:“我嘛……就不用了吧。”
“为什么啊?姐姐是这食肆的东家!往后扩大经营开酒楼,甚至还要开好几家!不懂识字算术怎么能管好呢?”
“而且书中有很多道理,学的多了,人就会变得聪明。姐姐还是得聪明些才能当好这个东家,难道不是吗?”
好小子!竟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了!
宋辞一时语塞:“我,我……”
“姐姐跟我一起学吧,文先生教的可仔细了!性子也特别好!”
宋辞:“我……”
“不必了。”一声冷厉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反覆拉扯。
擡眼,玄衣男子背着手走来:“你姐姐开蒙晚,脑子不灵光,文先生恐怕教习不了。再说,同时教两个从头来过的学生,定要把文先生给累坏了。”
“恰巧我最近闲暇颇多,还曾蟾宫折桂,教会你姐姐,想来不是什么难题。”
宋辞浑身都写满了拒绝,刚要开口。
润弟却抢先一步替她应下:“好啊好啊,那就让姐姐跟你学,我跟文先生学!每一个月为期,验收成果,看到底是我学的快,还是姐姐学的快!”
宋辞:“我……”
萧让尘:“好,有比对才有动力,不会懈怠,那就这么定了吧。”
宋辞:“我说……”
润弟:“谁胜出了有奖赏吗?”
宋辞:“你们等等……”
萧让尘:“自然,胜者可以到我府中,任选一样库房中从京中带来的珍宝。”
宋辞:“有人问一问我的……”
润弟:“一言为定?”
萧让尘点头:“一言为定。”
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