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岁暮除夕，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
朱雀街挂起红绸与花灯，二者交错着被编织成一张网，喜庆的笼罩在半空。
擡头望，不只是万千的丝绛垂落，更有满目印着福禄寿禧的灯笼，上方堆砌着昨夜飘落的细雪，缀出赤白两色，交相辉映。
一袭桂红配荚绿齐胸襦裙的少女，好奇攀在门边向外面顾盼。
“街上好热闹呀！”
顺着她的视角望去，两侧小商贩边走边沿街叫卖，转瞬便将她的轻声感叹彻底掩盖住。
“蜜果子甜糕！糖人儿糖画喽！今年买块甜甜嘴，来年日子过得美！姑娘来一块吧？大姐？给孩子买一块吧？”
“新鲜热乎的煎饼糍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珠串坠子！手帕香囊！”
“花灯啰！兔子老虎荷花元宝应有尽有！”
街巷不远处，耍把戏的锣鼓声由远至近，高声吆喝起来：“来喽来喽！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面前四五个小童嬉笑追逐着，七扭八绕穿梭跑过，随之而来的是大人宠溺的斥声：“小心着点儿！别乱跑！”
另一边围拢的人群中心，举着火把的男人“噗”的一声喷出条火焰游龙，引得众人发出惊呼赞叹。
年节的盛景眼花缭乱，看得宋辞目不暇接，小脑袋瓜左瞧瞧右看看，惹得发从间簪子垂下的短坠摇摆不定，叮当作响。
“真热闹！好想出去玩……”她扒在门框上，委屈巴巴地扁扁嘴。
身后吃得心满意足的食客捧着肚子走出来，刚好撞见她那句碎碎念，不由笑了：“宋掌柜又开玩笑！这整个清晖镇，哪儿还能比得过你这里热闹啊！”
她立即从门上下来，端正地转过身子。
于是前堂内的食客这才看清，眼前姑娘的绝顶娇容。
年节期间许是高兴，她一改往昔清寡朴素的装束，而是改换成明艳而不媚俗的配色款式。
就像今日的红绿齐胸襦裙……早在成衣坊预留的时候，她刚一听到这两个颜色，便不由自主地锁起了眉。
大红大绿，共存在一件衣裙上，那得多土气艳俗啊！
可当她见到实物之时，见二者都不是扎眼的鲜红翠绿，而是明度较低多配色，其中又暗藏金银线团纹刺绣……外加一条薄如烟纱的披帛，简直华贵内敛到了极致。
在身穿这一套衣裙时，她编盘起了青丝，露出白净的脖颈，小巧的一对玉耳。
头上发簪垂下约一指长的流苏，末端坠着颗圆润玛瑙珠子，随她的动作而微微摇摆，平添灵动鲜明的少女气息。
堂内食客见状纷纷夸赞。
“宋姑娘今日还真是光彩夺目啊！这走出去，官家小姐都不一定有几个能比得上！”
“就是！要我说，宋姑娘生了一副好脸蛋，好身段！就应该打扮的浓墨重彩才好看！年纪轻轻的那么素气做什么？”
“宋掌柜不仅貌美，手巧，心性更是良善大方！为了照顾我们这群东街的老主顾，还特意推出汤煮！让咱们也能尝尝鲜！”
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立刻引发此起彼伏的附和。
“对啊对啊！” “就是！宋掌柜人真好！”
“多亏了宋姑娘，否则这等有钱人才吃的起的东西，我忙活大半辈子恐怕都尝不上一口汤。”
宋辞笑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他们说的那么好。
眼前，众多食客们列成长队等着买的，是她晨起时新推出的火锅延伸菜品。
四口巨大的炖煮锅依次在前堂中摆成一排，分别是番茄丶麻辣丶菌子与滋补参鸡汤底。
锅中自然有各式各样的食材，有肉有菜，个别味道相适宜的汤底还有鱼虾。
每种按菜品的不同，收取高低不等的金额，近乎与现代的关东煮差不多。
不过两者间内容大有不同，且关东煮是出自樱花国关东地区的食物，从而得名。
宋辞只借用了它便捷灵活的售卖方式，实则与关东煮没有太多关系，所以不想以此命名。
起初她叫文先生给想了几个风雅的名字，可思来想去，包括文先生自己在内，大家都认为还是取个通俗易懂点的名字更顺口。
最后，便以最简单的汤煮命名。
前面一个端着两份汤煮的食客从队伍中离开，边往外走，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
“嗯！”他咀嚼着，口鼻中溢出心满意足的声音，顿时勾起了还在排队等候食客的口水。
香味不住地涌过来，队伍后方的人垫着脚，左探探右探探地来回张望。
自打火锅在权贵圈子里流行起来，仿佛转瞬间这等美食便成了高门大户的专属品。
官员和富商络绎不绝地到食肆定宴席，这令其他平民食客更加惴惴不安。
有些还没吃过，只等着什么时候风潮过去，便宜些再来尝的不禁生出一丝绝望。
本来就消费不起，这下好了，以后跟他们就更没关系了！
谁知几天过后，宋辞趁着年关这样喜庆的时刻，将美食带来的愉悦分享给每一个人。
于是乎镇上不论高低贵贱，皆能掺一嘴火锅的美妙。从某种角度来讲，也算是做到了贫富同等。
可宋辞每每面对这样的美名时，心底都是自惭形愧的。
她起初只是想着赚钱罢了，不分高低的赚他们的钱……
后来想想，其实在店家和食客眼里，同样的事情有着不同的理解。
虽说宋辞赚到了钱，但食客们又不是平白捐赠给她银子，而是花钱去买他们想要的食物。
常言道民以食为天，美食能带给人的满足与喜悦是无与伦比的，就算花了钱，那也是一种幸福。
这样想来，宋辞给自己摘掉了奸商的帽子，心里舒服多了。
她默默将食肆内的场景录制下来，等有空剪辑好发布到系统中。
自打系统内的粉丝看到了火锅在古代的风靡，新鲜与新奇，外加带入的成就感，令她下饭币的收入再创新高。
有些死忠老粉还留言点菜，想让宋辞再做其他现代美食给古人吃。
“你一票他一票，辞辞明天就出道！”
“撸起袖子加油干，共襄盛举，称霸古代！”
“来，我先交十斤的辣椒，让辞辞再接再厉！开发川菜！”
“天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的朝代居然没有辣椒！简直就是失去了灵魂啊！”
“对了……那帅哥呢？怎么好久没见了？”
刷着刷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宋辞猛地回过身，心想：正说着帅哥呢！难道帅哥这就到了？
迎面一张巨大的醒狮脸怼在她眼前，前面的赤金相间，后面不远处还有一只观望的红蓝色醒狮。
大大的醒狮头毛茸茸的，一对眼睛布灵布灵闪动，煞是可爱。
“刚……是你在敲门？”
醒狮眨巴眨巴眼睛，里面的人没说话。
“有事吗？”
它还是眨眨眼睛，继续沈默。
“你要做什么？”
身边的食客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给她解释。
“这是来讨彩头的，要他表演就给点银子，不想给赶他走就好了！”
“醒狮迎春，纳福驱邪祟！一般店家都不会赶他走，依我看宋姑娘也给她点银子好了，做生意嘛！图个吉利！
宋辞从前便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紧，今日遇到舞狮，尤其又逢过年，这银子掏也就掏了！
“既然是福气送上门了，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润弟，来，给他点银子！”
润弟正处于贪玩爱热闹的年纪，自然对舞狮也是极其欢喜的，脆落应答了一声，便拿出银子递给舞狮者。
不知该从哪里递给他，正当润弟琢磨的时候。
醒狮一口衔住银子，从嘴里将银块接了过去，随即周遭鼓乐齐鸣，当即威风又带劲地斗耍起来。
两只醒狮登高攀低，踮起蹲落，彼此争抢着一颗花俏的毛绣球。
自顾自地耍了有一会儿，该到了与人互动的环节。
醒狮将绣球用头顶出去，推进宋辞的怀里，然后一对大眼睛一闪一眨，示意她抛出来，给他接。
宋辞扬手，流苏绣球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直直越过醒狮的大脑袋，扔到了后方。
演砸了，醒狮连忙回身去寻找绣球。
结果刚一躲开身影，食肆内众人就见到绣球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架势，径直砸入一个高大男子的怀里。
大狮子惊诧呆滞地瞪圆眼睛，张大嘴巴，看看男子，又躲避开身影，看看身后的宋辞，模样愚蠢滑稽，又不失可爱，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有眼尖的食客见到绣球砸在一个年轻俊朗男子的怀里，笑着伸出手指，高声道：“看啊！醒狮促成了一段姻缘呢！”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在做什么？抛绣球征亲吗？”
“男才女貌的，依我看倒也行！”
“行什么行！不行！宋姑娘是我的！”
玩笑间，萧让尘缓步走到宋辞的眼前。
“搞什么名堂？”他将绣球递还给她，轻声道：“你这边怎么样了？若都准备好了的话，那就走吧。”
宋辞纯良点点头：“哦！”
然后将绣球还给醒狮，回店里拿起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擡腿正欲跟萧让尘走。
“哎！怎么回事啊？真给带走了？”
“不是吧？这就成了？”
宋辞连忙转过头，两只手慌乱地在身前摆动，解释：“不不不！这是教习我念书的先生，我只是去学堂上课！”
“去学堂还带行李呀？”
她捏了捏包裹：“这是我自己的纸笔砚台，不是行李。”
“好啦大家！我先走了！等我上完课咱们再会！”
满面灿烂笑容的告别众人，她跟在萧让尘身后兜兜转转，来到一处人烟鲜少的街巷。
登上前往别苑的马车，宋辞心里百感交集。
想她堂堂二十一世纪女性，好歹也是知名985院校毕业，怎么现在还要进扫盲班了啊！
不光如此！甚至……还要住校扫盲！
未免也太惨了点吧！
此刻两人并肩而坐，萧让尘微微偏过目光，看她惆怅，又看了看她怀中紧抱的包裹，不由觉得好笑。
“字不认得几个，东西倒是备的齐全。”
宋辞当即炸了：“你说什么？”
马车走远，里面似乎传来争辩扭打的声音。
食肆原地舞狮仍在继续……
绣球在狮子口中与头顶灵巧翻转，引来一片片叫好。
却不知，这从始至终一个又一个的无心之举。
他的，她的，还有它的……彼此交汇融合，最后终会酿出怎样的一场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