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宋辞不知道小锦的那句话，萧让尘有没有听见。
反正她是听进耳中，记到了心里。并随着猜测设想，渐渐心不在焉，连饺子吃的都有些食之无味。
年夜的清晖别苑，偌大餐堂空荡沈寂，谁都没有说话，一时只剩细细的咀嚼，与四下烛芯劈啪爆裂的声响。
宋辞无暇顾及另两人在想些什么，也没了活络氛围的心思。
她通过小锦的那句“喜欢”，思维顺流而下，琢磨了许多许多。
首先，她一向以清醒通透自居。
旁人对她好，尤其是异性，除了对方故意隐瞒，她毫无所知。其馀但凡摆上明面一点的，她都不会假装单纯懵懂，说什么“我不清楚，我们只是朋友”这种话。
可今日，连小妹都看出来了，为何她没有提早发觉呢？
宋辞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从初次见面，到一次又一次的相处，再到舍命相救，直至今日顺理成章的熟稔。
最开始她对这位萧公子，印象并不深刻。
他性子冷淡漠然，不声不响，站在活泼明朗的陆行川身旁，很轻易便被掩盖下来。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印象潜移默化的发生了转变呢？甚至信誓旦旦在小妹面前，说他是个好人，是她的朋友。
或许是黑崖山的那次，或许更早……
自打他救了她，仿佛身上被叠了一层滤镜，无论对她哪种程度的好，都会归结于他本性的良善，从而忘了他也是个男子。
这些关照里面，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宋辞搞不懂。
但她不能任由这段感情稀里糊涂的发展下去，得找个机会，将两人的关系理得清楚明白。
——
三人都没说话，一碗饺子很快便被吃完。
她默不作声收拾碗筷，萧让尘尝试了几次，意图帮忙，见宋辞脸色郁郁，不明白为什么方才好好的，转瞬之间突然开始生气。
萧让尘没敢搭话。
因为他知道人在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招惹。别人不了解，反正他懒得搭理别人的时候，若有人作死上来讨嫌，他连杀了对方的心都有。
最后他只得端着自己的碗，随在宋辞身后，放置到膳房的脏碗桶中。
别苑里主子和下人的餐具皆是分开存放的，不管是洁净的时候还是使用过后，哪怕是清洗，都要区分专属的位置。
宋辞不想把自己摆上主子的身份，但她有轻微的洁癖，更加不愿意把碗盘混杂到粗使与男丁其中。
一来二去，索性自己洗了，专门摆在一个地方，在别苑的这几天便都用这幅碗筷。
萧让尘在她身后踌躇，她虽没回头，但能感觉得到。
无奈，她向他伸出手：“别绕了，把碗给我，我一道洗了吧。”
“不用。”他当然不肯让她洗。
宋辞视线瞟向他的碗，见里面内容满满，由此推断他方才压根没吃。
“怎么？不好吃？”她问。
萧让尘摇摇头，注意力不在吃食上面。
原想问问她为什么生气，但没想好怎么说，另一方面又怕是自己惹得她不痛快。
宋辞换了种方式，再次发问：“不合胃口？”
他还是摇头。
宋辞懒得再问，专心将碗洗完摆好，把手冲洗干净，擦干水珠，徐徐走向门口，准备带小锦回房睡觉。
“宋辞。”
他轻声叫住她。
回过头，杏眸中的视线落到他极致俊美的眉眼上。
“我先将小锦送回去，你在这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踏出门槛，漆黑的夜色披撒在身上，凛冽寒风也从四面八方扑涌上来，激得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今夜无月也无星，擡起头一眼望不见底。
她感受到小锦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垂头问道：“是不是冷了？”
正要伸手解下外衣给小妹，却发现，自己最外面披的竟是他的外氅……
一时间心间温暖又酸涩，思虑再三，渐渐放下了解扣子的手。
她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不给担心小妹沾染风寒。给了，怕他那等高高在上的权贵，介意自己的衣物来回被好几个人穿。
无奈，只好将小丫头往自己身边揽紧几分。
宋锦在宋辞问话后，吸了吸鼻子，笑着回答：“不冷！”
说完，还补了一句：“阿姊，今天锦儿好高兴！”
“哦？为什么这么高兴？”
小妹喜滋滋的：“因为跟阿姊在一起呀！而且还吃了好吃的！”
宋辞逗她：“傻丫头，晚餐那么多珍馐美味，你一样都没吃到，还在那高兴呢！”
宋锦却摇摇头：“只要跟阿姊在一起，吃什么都好！阿姊若是不在，吃鸡鸭鱼肉锦儿也不会高兴的。”
她有些动容，路上询问了几句家中事宜。
“锦儿，姐姐走后，是谁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不在你可有好好吃饭睡觉？”
“有时候是母亲，有时候是二姐……可是二姐要干很多活，太累了我就不要二姐照顾我了！她也很辛苦！”
宋辞恍然意识到，自己走后，原本属于原主的活计，便全部落在了宋韵的身上。
而在长子游手好闲，次子顽劣任性之馀……这些懂事姑娘的命运，多半与原主一样，任劳任怨干几年活，然后被宋朗山连哄带骗，嫁去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婆家。
可能她现代的思维并不适用古代，没准在这里，守于闺阁操持家务，孝敬父母，到了年纪凭父母之命嫁人，相夫教子……这就是很正常且美满的一生。
所谓的觉醒，所谓独立自主，自由……也许她们根本不认可，也不需要。
“小锦啊，你觉得是长姐好，还是三姐好呢？”
宋锦毫不犹豫：“长姐好！”
“不，我是说，生活方式……呃，简单来说，就是过的日子。你是觉得长姐过的日子好？还是三姐过的日子好？”
宋锦笃定点点头：“那也是长姐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妹以她那颗天真的脑袋瓜，直观说出自己看到并分析的道理：“辞儿阿姊自己有本事，赚到了很多钱。想开铺面就开铺面，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穿什么都可以！”
“三姐就不一样了，听姨娘说，三姐在章家的日子很艰难，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而且长姐讨厌章公子，立刻就能把章公子甩开，三姐却不能。和自己讨厌的人生活在一起真的很烦！如果要说让我一辈子都和宋然见面，天天呆在一起，我马上就打死我自己！”
小丫头气呼呼挥舞着拳头，把宋辞看得忍俊不禁。
她改从另一个方向问道：“可是长姐很累啊，三姐整日什么都不用做，吃香喝辣做少奶奶，锦儿觉得那样不好吗？”
“不好。”宋锦摇了摇头：“姨娘说了，长姐是为自己做事，把累的都做完了，往后就都是舒坦日子了。三姐无论多累都是给章府忙活，天天看人脸色。”
“我也想像长姐一样，自己赚钱，哪怕很累也愿意！才不要被嫁去自己讨厌的地方，整日看脸色！”
“而且，而且……”小妹欲言又止，看了看宋辞的脸色，才继续说道：“长姐不喜欢章公子，就能不选，喜欢萧哥哥，就可以选萧哥哥！锦儿觉得，哪怕萧哥哥不太爱说话，但总要比章公子强百倍！他可爱看着你了，时时刻刻都在看！除了你眼睛里都没有旁人！”
“嘶。”宋辞平地差点卡了个跟头。
“锦儿啊，可不敢乱说哈！”她无情地捂上宋锦的嘴。
“唔……”小妹挣脱开：“我没乱说！是真的！”
“阿姊，你要是非要嫁人不可的话，就选萧哥哥吧，他应该能对你好。”
宋辞焦头烂额：“小锦啊，长姐还年轻，搞事业重要，咱们先不说这些。”
“那个，长姐问你，如果长姐把你接到食肆，跟长姐一起住，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你愿不愿意？”
锦儿仰起头：“见不到母亲姨娘和二姐了吗？”
“见得到呀。”她安抚道：“让母亲姨娘她们有空来找咱们玩，或者长姐偶尔送你回家待几天。至于二姐，等把你接过来后，姐姐再找机会，看能不能把二姐一起接到食肆。”
“到时候咱们三个在一起，姐姐送你去学堂，还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宋锦乐不可支：“嗯！锦儿愿意和长姐在一起！”
“那就好。”她叮嘱小锦：“不过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先不和旁人说。不光是父亲大哥二姨娘他们，包括母亲姨娘和二姐，谁都不许说。不然可能就来不成了，知道吗？”
宋锦重重点头：“知道了长姐！我听话，谁都不会说的！”
看着宋锦走进院里，打开房门走进去。迎面还撞上宋贤捂着肚子急匆匆跑出来，身后则是二姨娘，瘫软成一团，像个魂儿似的，飘着走向屋里。
宋辞扯嘴角暗笑一声，重回膳房寻萧让尘。
一路上反覆组织了好几套措辞，最终，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男女感情之事，不能似是而非。
若说现代还能拍拖，可以恋爱，但古代却不行。
与其微妙躲避，闪烁其词，还不如直接了当。
她走到膳房所在的院里，见墙下一道身影背着手，沈思纠结。
见宋辞回来，萧让尘心头一紧，隐约涌现一丝紧张。
正琢磨要用怎样的方式打破尴尬，再旁敲侧击一下，问问她何故情绪低落。
宋辞走近，只听她开门见山，径直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