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眼见萧让尘脸上挂着一丝微妙的笑容，毫不含蓄，宋辞烦躁地“啧”了一声。
“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她以为他在嘲笑捉弄她，赌气翻了他一眼，转头去牵宋锦进门。
小妹因常年缺乏营养，在家中又不受宠爱，所以生得干枯矮小，性子也畏缩怯懦。只有在与宋辞相处时，才会稍微安心一些。
“小锦，告诉姐姐，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宋辞蹲下身，纤长白皙的双手轻轻抚在宋锦的手臂两侧：“身子好些了吗？”
宋锦挑起滚圆漆黑如葡萄般的眼睛，看了看屋中男子的脸色，声若蚊蝇：“阿姊别担心，锦儿没事。”
萧让尘意识到宋辞的妹妹有些畏惧自己。
想当然，他的气场四散开来，连朝中诸臣都免不得胆战心惊，何况是一个看起来几岁的小毛头？
不过除了宋辞，他对任何人都提不起热情，甚至心中略感不耐与烦闷。
他没说话，亦没好言安慰。
再怎么也是他做主下的通肠散，竟真的有人能做到如此不羞不惭，像是与他毫无相关一般。
萧让尘背过身子，百无聊赖慢条斯理地掀开一个又一个的调味罐，佯装转移开注意力，给两姐妹留下充分的独处空间。
即便……他现在已经知晓她并不是宋锦的原生姐姐。
但她往后还要以这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不能轻易暴露。
他理解她，尊重她，并且愿意帮助她。
后面的宋锦馀光不断瞟着萧让尘的方向，见他避开两人，锋芒暂隐，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阿姊。”小妹软软地扑过来，抱住日思夜想倩影，压抑着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低低告诉她：“锦儿好想你……”
小妹身上不符合年龄的乖巧，令宋辞心中柔软又酸涩。
她回抱住小丫头，抚了抚对方的后背。
宋辞身上烙印融合着原主的记忆，面对原主从小带到大的小娃娃，怎能不疼不爱？
“告诉姐姐，有没有哪里难受？嗯？”她放开宋锦，捏着两只冰冷的小手。两人一蹲一站，蹲下后宋辞比她稍稍矮了小半头，将脸轻凑过去，轻声细语关切道。
宋锦不受生人所约束，心性渐放开了些许，环住宋辞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笑道：“大哥和二姨娘他们吃的多，现在拉得厉害！我吃的很少，肚子一点都不痛！”
小丫头的单纯天真之中，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暗爽，显得有种坏坏的狡猾。
或许不能被称作是坏。
过去宋贤和二姨娘对宋辞宋韵宋锦这等不争不抢的姐妹，向来刻薄恶劣。她们也不傻，久而久之下来，丫头们明面上不敢表露出什么，但内心底难免生出不满。
而且在宋锦的意识里，拉肚子不会死人，何况她临走前院里还去了郎中。
性命无忧只是吃点苦头，说的歹毒些，倒也是她们喜闻乐见的。
宋辞听她的话音，还以为她知道了什么，瞬间紧张了起来：“为什么吃得多就会拉肚子？郎中看了有说原因吗？”
“嗯。”小妹点点头：“郎中说大哥和二姨娘一直以来吃的太素了，突然鱼肉过量，被油水催的，胃肠不适应。”
虚惊一场，宋辞放下心：“原来如此。”
“那你全然无恙，是不是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呀？肚子饿不饿？”
宋锦不好意思地咬咬嘴唇，随后绕着手指向宋辞解释：“晚饭的菜式太好了，大家吃的起劲，顾不及管我，我自己又争抢不到，所以……什么都没有吃。”
“方才人多，与阿姊见面没能说得上话，现在院里又乱作一团。我求了一位姐姐，是她带我一路寻到这里来的。”
小妹说的可怜，虽极尽压低音量，用尽可能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给宋辞听。但萧让尘耳聪目明，还是轻易地捕捉到了。
他依旧不做声，默默动作，将火引燃，再把炉竈旁堆砌整齐的木条依次塞入其中。
竈火升腾跃起，隔着锅底将白水加热。
他环着手臂站在竈前，赤红火光摇曳点亮他精致俊美的面庞。
等水烧开的间隙，他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两姐妹的闲谈。
“是姐姐不好，光顾忙食肆的事，都没有回去看一看我的锦儿。”她摸摸宋锦的小脑袋：“不过，今日大哥和两位姨娘为什么会来别苑找我？小锦可知道？”
宋锦对宋辞忠心不二，一听长姐问话，觉着自己被长姐所信任需要，当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回答：“知道！我知道的！”
即便在家时，父亲和姨娘多次拎着她们姐妹的耳根子告诫，称宋辞离家后脾气秉性骤变，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宋辞，叫她少与其交心，家里有什么事别随便乱说。
可当她再次面对长姐……辞儿阿姊香香的，怀里暖暖的，说话和风细雨，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子！
她的阿姊还是原来的阿姊，明明一点都没有变！
“其实去食肆找阿姊的主意是爹爹想的，不过他不好亲自露面，大哥和二姨娘跟着附和，最后便由他们领着过来了。”
“姨娘本不想掺和，无奈父亲和二姨娘逼得紧，没法子，只能硬头皮被架来。”
“阿姊。”小锦反手紧紧拉住宋辞的手：“母亲和二姐也很想你，只是……他们说这次父亲和大哥存心算计你，她们不愿意让你为难，所以才没法与你见面。等下次有机会，我们三个单独去食肆，咱们再团聚！”
说着，小丫头急于解释，脸颊稍显涨红：“我，我可没算计阿姊！我太想阿姊了，二姨娘叫我和二姐来，二姐不来，我没忍住，就……”
宋辞笑笑，捏捏她的小脸蛋：“我知道，我的小锦儿最乖了，姐姐怎么会怀疑你呢？”
她听懂了宋锦话中的含义。
近日津津食肆火遍小半个遐州，他们肯定也听说了。
宋朗山见她得势，试图跟她打感情牌，再次联络起所谓血浓于水的亲缘，以备需要用钱用人的时候，有她这个冤大头兜底。
但即便如此，他自己却仍要保持做父亲的架子，不屑向她低头。
宋锦话中不愿意掺和的“姨娘”，是三姨娘，也就是锦儿的生母。
至于“母亲”，则是嫡母沈之宜，通常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平日都会称嫡母为母亲，称生母为姨娘，其馀便按排行，对方是第几房，便直接唤几姨娘。
一系列的家事尽收眼底，这也都在宋辞的预料当中。
按那群便宜亲戚的个性，必不会放着她这只肥羊不薅。
母亲正直，爱她如命，宋韵性软心善，与她交好，宋锦天真烂漫，三姨娘怯懦没主见……其馀有一个算一个，将人性的自私丑恶彰显的淋漓尽致。
她又问：“在来之前，爹有没有提到这次又想叫我做什么？”
“好像提了，大家都提了。”宋锦大眼睛偏到一侧，挖空脑筋地回忆：“爹想把你的生意并到家里来，连做木工的钱也一道算上，大夥一起分摊。”
“大哥拍胸脯保证，说一定会把食肆管理好，赚更多的钱。然后让两个姨娘，二姐和我都去做事，端盘子刷碗洒扫……按人头分例银。”
“哦对！商量的时候三姐也回来了！带着三姊婿。”小妹凑近：“阿姊！还好你当时没有嫁给如今那个三姊婿！他一点也不好！凶凶的！用姨娘的话来说，很张狂，三姐特别惧他！”
宋辞一想这夫妇二人就没憋什么好屁，向小妹验证：“他们两个回来做什么？”
“三姊夫想让你交出私房菜的方子，他去另开个铺面。”
宋辞气不打一处来：“抢生意就等同于抢钱，爹既然已经决意将食肆据为己有，竟也愿意让他断了财路？”
宋锦答道：“三姊夫答应事成后，给宋然安排进自家叔公的私塾，并由章家出钱，给大哥凑够聘礼。”
“那我呢？”宋辞想看看这对父子还能有多不要脸：“他们有没有说等接手食肆以后，我要怎么办？”
宋锦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回答：“三姊夫让你也嫁去章家，爹不同意。等三姊三姊夫走后，爹说……你结识了镇上那么多当官的和有钱的，难保有那个会看上你，到时候就，就……再找个好人家把你嫁过去，咱们家就有两处靠山了。”
宋辞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她捶着胸口，宋锦关切发问：“阿姊，你怎么了？”
“我心肌梗塞……”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如寒冰，却润如玉的声音：“好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宋辞缓缓站起身，转过头，发现不知在何时，男子已将水烧至滚沸，煮熟了一碗白花花圆滚滚的饺子。
她牵着宋锦走进，只见萧让尘端上一大碗水饺，在西丘又叫汤中牢丸。
一个又一个的白色元宝形在汤中漂浮，她包的丰满些，他包的保守些，相互混杂在一起，像是一群浮在湖面的大白鹅。
萧让尘垂眸，看宋锦半个人藏在宋辞身后，仰视着她，眼眸中写满惧怕。
诶。
他无声轻叹，扫了眼宋辞，不耐烦地尽量和颜悦色：“胃肠不适，吃点热的会舒服些。”
“你们姊妹聊吧，我先走了。”
“哎！”宋辞叫住正要离开的他：“不是说好要留下一起守岁的吗？”
他很直白，不加任何掩饰：“你妹妹好像怕我。”
“等一下。”宋辞叫住他，然后微微俯下上半身，安抚宋锦道：“小锦，这位是萧公子，他救了姐姐，要不是他，姐姐现在可能都没命了，他是个好人，不用怕他的。”
“姐姐之前教过你，对待予自己有恩的人，要怎么样来着？”
宋锦稚嫩的嗓音甜甜道：“要好好报答！”
“对！真乖。”她半蜷起手，用两根手指的背部轻划过小妹的脸蛋：“所以不用怕这位公子，他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且厚着脸皮做主，你们两个都留下，年夜守岁一定要人多才好玩！”
“我去将饺子重制一下，调个汤，你们到餐堂等我。”
她笑盈盈看着萧让尘：“往年你在京中，府里一定很热闹吧？”
“相比之下今年就冷清了许多，不过没关系，我们三个，一样也可以过个好年。”
说完，她捧着饺子重新返回不远处的桌案上。萧让尘则冷漠中揣着无措，无措中夹杂尴尬，领着宋锦前往另一侧用食的餐堂。
这边膳房内，宋辞正从系统商店里滑动搜索，找寻着适合放入汤底的调味料。
一般，北方水饺煮熟捞出，沾蒜泥香醋的吃法较多。而南方各地相似的馄饨抄手云吞，底汤是要调制的。
他们包的虽然是水饺，但因为当时准备的是两人份，突然多出来小锦，即便是孩童，分匀开每人也分不到多少。
所以她切了一把咸菜丁，加了些爽口的配菜，在汤中放入酱油盐巴香油。她的那碗放了辣椒，萧让尘和宋锦的没有放。这样饺子可以吃，汤可以喝，里面的小菜可以吃，一来二去每个人都足够填饱肚子。反正时至午夜，不求十分饱，暖身果腹即可。
将饺子和汤底做好后，分成三碗，飘香四溢的端了出来。
在宋辞重制汤底的时候，餐堂里的宋锦原还担心要如何跟这位冰块一般的大哥哥独处。
她水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暗自发愁。
不成想那大哥哥全然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过。
他倚在门框边，遥遥望着膳房里忙碌的身影。见她转头走出来，又连忙回神，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做好，佯装气定神闲从未偷看。
宋辞将满含食欲的水饺分给大家，边随口介绍里面的内容。
而他就那么看着她……
小小的宋锦不懂情愫，她只觉得那对眼眸中藏着星星月亮，藏着盛放的花，融化的春水，乱撞的鹿，乱飞的鸟……可到最后，尽然是阿姊的模样。
宋辞舀了一勺放在鼻息下，闻了闻，跟他开玩笑道：“快吃吧，吃完今年数九就冻不掉耳朵了。”
“小锦，你怎么不吃呀？在看什么呢？”她贴近宋锦，问了一嘴，然后吹着勺中的汤，就要往嘴里送。
宋锦懵懵懂懂，用小手挡着嘴巴，到宋辞耳边：“阿姊，他真的不是姊夫吗？”
“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噗。”宋辞一口汤呛在了嗓子里：“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