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制作凉皮，是个令人乏累却又十分有趣的过程。
在宋辞与宋韵走进小厨房后，没过多久，何盼也随之赶来帮忙。
因她二人不懂所谓“凉皮”的制作方法，只能任凭指引。宋辞说做哪一步，她们便老实地做哪一步，半点不敢使性子趁机发挥。
明亮宽敞的小厨房内，长案洁净规整，其上摆放晶莹的瓶瓶罐罐，用来盛放各式调味料。
何盼站在一侧，宋家姐妹则站在另一侧，每人手前都放着大碗，里面细腻雪白的面粉堆成小山的形状。
“首先呢，要将面和好，放置在一旁饧发……什么？怎么和面？”宋辞纤长的手指从面絮中顿住，擡起头，哭笑不得：“照着平时那样和即可。”
她缓缓搅动沾了水的面絮，通过按压将其团到一起，语气轻缓随意：“其实没什么难的，不要那么紧张。”
若不是洗面有些费力气，今日用食的人又比较多，否则只宋辞一个人就足够了，不会过多劳烦她们帮忙。
面团被揉按均匀，饧发至蓬松光滑，放入水盆中反覆揉捏，不一会水就变成了乳白色。
“对，就是这样。这盆洗面的水不要动，另换几次清水，直到洗不出颜色，剩下的便是面筋。”
这看似寻常的制作方法，放到西丘却显得格外新奇，令小韵和盼盼兴致颇高。
揉搓着水中愈发滑润的面团，从糯糯的转变为劲道分散……
小韵专注认真，盼盼也由手中力气转化为心间的一股畅快，叹了声：“没想到竟还挺好玩的！”
“是吧？”宋辞抽空擡了擡视线，娇俏美艳的面庞上映着一丝笑意。
像是洗面啊，打年糕啊，诸如此类，小制解压，大制伤身……
今日十来口人的分量，由三人制作，每个人还未及疲累便已经完成，自然能从中体会出乐趣。
但若是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这胳膊可就有得受了！明儿个一早八成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洗面完成后，宋辞为两人简单讲解了几嘴，告知她们要让那盆洗面的水沈淀一下，后续还有大用途。
等候沈淀的空当，竈下升起火，烧水架起蒸锅，将洗出的面筋蒸熟。
在几番叽叽喳喳的闺中密话之中，从铺子的时新样式聊到哪家的面脂更养肤，从东街西巷的夫妇不和，聊到某老爷接连纳了好几房小妾……
姐妹八卦时，时间总是流逝的飞快。
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洗面水已然沈淀完成，盼盼却还一脸意犹未尽。
宋辞将分层的液体倒出一多半，去除无用的部分，留下浓稠的面浆。浅舀一勺放进刷好薄油的托盘，轻轻旋转，均匀摊开，然后放入锅中任其漂浮在水上，扣起盖子，蒸至片刻。
见面浆成型，向上鼓起，捞出托盘，过冷水，在表层再刷一次熟油，小心翼翼从边缘揭下……一张半透明的白色凉皮便做好了，弹润透亮，不易破裂。
“哇！好厉害！”宋韵不禁瞪大了眼眸，止不住地称赞。
“我能试试吗？”“我也想试试！”
宋韵何盼按耐不住那股惊奇，争先恐后地上前尝试。
宋辞乐得清闲，由她们一个制，一个蒸，过会两人交换位置，配合的很是融洽，耳边连连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欢呼雀跃。
她看了看那两人，无奈地摇摇头，继而着手去准备配菜与调味料。
临近饭时，后院热热闹闹地摆满一大桌。
有条状的凉皮子，蓬松中不失紧实的块状面筋，其馀盐巴丶砂糖丶香醋丶蒜汁丶胡麻酱丶青瓜丝，芫荽叶等诸多调味品，缤纷斑斓，围簇在主角的四周。
宋辞从摞起的敞口大碗中拿下一只，持公用夹子取了些凉皮子和面筋，都是足够自己吃的量，边向碗中扔调味料，边向众人解释：“常言道众口难调，有些人喜欢酸甜，有的人很讨厌，像是胡麻酱蒜汁芫荽一类也都因人而异。”
“所以今天便不私自做主了，而是将所有的调味料统统摆出来，供大家自行选择，加或不加，加多加少，全凭意愿……”
说话间，宋辞将一碗凉皮调好，搅拌完成。她擡起头看向楞神的众人，音色透彻清甜：“既然我精挑细选将这几味调料摆出来，就说明它们与凉皮都是配搭的，每种都可以适量放些。若实在喜好特殊，例如蒜和芫荽，再按口味酌情增减。”
“来，这是您的。”她将第一碗成品径直递到了钱婆婆的手中，笑意盈盈：“我知道婆婆的口味，已经替您调好了，婆婆快吃吧。”
安稳交到婆婆手上后，她又重新回到桌旁：“今日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大家拿取随意。要是自己摸不准控量，就将喜好告知于我，我来帮忙调配。”
“真的吗？”息竹眼中顿时涌现出光亮：“我手脚笨，对厨房这些糖啊盐啊的更是一窍不通！只好劳烦宋姑娘了！”
“不用客气，这没什么。”她重新挽起袖子，食指拇指并拢，再次捏起一个大碗：“息竹公子有什么忌口吗？”
见息竹身后，其馀人已经自动自发地排起长龙，踮着脚顾盼，脸上尽是期待。
宋辞非但不觉得烦躁，反而胸膛充斥满成就感。
身为一个厨娘，自己制作出的食物广受喜爱，这无疑是对劳动最好的回报！
她精神饱满，热情洋溢，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烟火气的地方，只有鲜活，没有市侩。
“少酸吗？好，我知道了！”
“多一些酸甜？不要芫荽。”
“多写胡麻酱，来，接好……”
“吃完还可以加吗？哈，当然可以啦！只要还有，随时都可以来加。”
看她言笑晏晏，八面玲珑……哪怕平日里再迷糊，当身处于自己这片天地之时，亦是熠熠生辉，散发着独有的魅力与光芒。
萧让尘安静立于人群之外，与吵嚷隔绝，仿佛不属于那个热闹的世界。
他看着她，发自内心受她的情绪所感染，愈发沈迷。
“宋姑娘，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吃食的！简直太清爽解腻了！”
“是啊！真的好香！”
宋辞对后者扬了扬娇眉，狡猾的打趣威胁：“放那么多胡麻酱当然香了！不过你可悠着点，这东西一口香，两口腻，三口四口吐一地……若是吃狠了，准保你下半辈子都不想闻到胡麻的味道！”
“哈哈哈！叫你小子贪心！”身旁人听得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嬉笑打趣。
“可是宋姑娘，就算不放胡麻酱，或者少放，那也是很好吃的！你当初为什么不把这道也添到菜牌上呢？肯定和凉面一样大受欢迎。”
“哎！就是呀！这个最适合暑热的天气吃了！真是可惜。”
“现在加上也不晚啊！眼看着离冬日严寒还有好一段时日，这期间推新，应该还能赶上一两个月好时候。”
“对！东家，您就将这新吃食也加上吧！我敢保证，必定比那凉面还轰动京城！”
宋辞略有犹豫：“可是……我还有其他推新计划，而且制作这凉皮很是不易，偶尔吃一吃还好，若真的添在菜牌上，那还不要把那些洗面的帮厨给累死？”
“呼。”她吐出一口气：“让我再考虑考虑。”
思绪之际，场上三三两两凑成自己的小圈子，闲谈用食，好不惬意。
宋辞重新回神，初步做出决定，还是将凉皮的事暂且放下，先想想怎么运用好烤箱去制作些饼干糕点。毕竟这才是最当季，也是西丘权贵间的主流。
视线不经意扫过某个高挑的身影。
她心头一软，缓步走过去。
“怎么光在这站着？不尝尝新吃食吗？你看他们都很喜欢！”
萧让尘负手，更显身型宽肩窄腰，他薄唇轻启：“这些，不全是出自你手吧？”
通过他的话，宋辞隐约转过了他味觉失灵的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让动作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他得到答案，答的理所应当：“不是你做的，那对我便毫无意义了。”
宋辞低低嗤了一声，像是在笑，也像是无奈：“人矫情，连病也生的那么矫情，真是拿你没办法！”
“算了，等改日吧，我专门为你做些吃的，非得好好治一治你那怪毛病！”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不反驳也不争辩，暗自漾开一个润物细无声的笑容，层层将她包裹围绕。
“身子好些了？”
她眼睛看着旁处，有一搭无一搭地踮着脚，身子原地扭转，拖着长音答：“嗯……”
“那后日的马球会，一起去吧？”
“这么快就到日子了？”宋辞转回视线：“可我，可我怎么去呀？随同你一起去？”
“我与家中长姐打过招呼了，若你愿意，便随她一道，称是家中亲眷。”
宋辞犹豫：“这……”
她光是透过“众权贵”丶“马球会”丶“他的家姐”这一系列特质，便足以构出一副压抑难堪的场面。
可自打她来到西丘后属实憋闷到了极点！说出来甚至旁人都无法理解！
这里一没有电视，二没有手机和网络。书籍方面，也是令人瞌睡的居多，趣闻杂谈鲜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再不就是发呆，日常娱乐手段直接匮乏成了荒漠！
好不容易有这等乐子，能大肆释放一下，宋辞身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玩乐惯了的青年人，说实话，她真的很想去。
“贵府的大小姐……好相与吗？”终于，她怯怯地问出这句话。
萧让尘仰起头望天，短暂评判片刻，收回视线，看向她：“反正定是比我好相与。”
“好！那就去了！”宋辞拍案决断！
她连他都能拿下，那公爷府区区的一位大小姐，那还不是……
等等。
他，应该算是拿下了吧？
没有吗？
好吧，能拿下，但她没拿。
——
斗转星移，昼夜接替……
蝉的生命随着鸣叫，停在了夏的尾声，随之而来的是飒爽秋初。
都城外的长庆行宫，一片常年由专人打理的草场，此刻席位林列，上方旗帜飞扬。
这片地界原是皇家春秋围猎的闱场，今日怀宁公主的马球会也开设在这里，可见皇帝对自己这位嫡公主的宠爱。
宋辞乘坐光禄大夫府的车轿进入行宫，直到下了轿都还未见得萧谦云的身影。
原以为是这公爷府的大小姐，光禄大夫的发妻，要拿一拿身价，亦或是不愿同她一道厮混。
正暗自头痛着过会的相处，这时，萧谦云萧大小姐匆匆行来。
宋辞正欲行礼，却被对方浅浅一搭，果决且不失礼貌地止住。
她慢慢擡起头，这才敢上眼打量……
萧让尘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容貌同他有六七分相像，神态举动与周身气场倒能相近个八到九成。
唯一不同的是，萧谦云比萧让尘略微柔和一些，没有那么强硬的棱角肃杀。
但毕竟是生长在同一府邸，自幼受着一样的教养，骨子里散发的清冷矜持，高贵雍容，与他如出一辙。
萧谦云不着痕迹地上下搭眼，微笑道：“宋小姐不认得我，我倒是常听承钧提起你，算不得陌生。”
“咱们已然来迟，现下得抓紧进去赴宴，就不要再拘于那些虚礼了。”
萧大小姐向后一展双袖，迈开脚步……随着行进，袖后两片金丝纹绣的鸾羽振翅欲飞，与华光溢彩的曳地拖尾相互辉映。
她动作无甚浮夸，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却也不失风度仪态，款款踏入众人的视线。
“谦云妹妹，你竟真的来了？”高位之上披金挂银的女子起身，目光朝着萧谦云的方向迎：“快坐到我身旁来！”
萧谦云微微压下身子行礼：“问殿下安。”
听话音，这位应该就是怀宁公主了。
宋辞跟在身后有样学样，尽量将礼数做得更全些，幅度更大些。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冒头，所以也就没开口抢话问安，老老实实地缩在了萧大小姐的身后。
“一路上车马颠簸，你受累了。”怀宁公主双手握住萧谦云的手，拍了拍：“你才出了月子不久，你家司大人体贴得紧！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
萧谦云轻哼着笑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却很好听：“月子出了都快小半年了，孩儿眼看都会走路了！他偏是要无事瞎紧张。”
“我借着这个由头出门，也算是得一刻清闲，在家快闷死了。”
怀宁公主与她肩并着肩，旁若无人地说着私房话：“可是，听说他平日里是开个窗怕你吹着，出个门怕你累着……此番又怎舍得放你出来呢？”
“是我弟弟出面的，将我硬生生从那魔头手里挖了出来。”萧谦云嘴里抱怨，实则脸上尽是幸福甜蜜。
公主暗暗发笑：“哎呀，果然！还是做弟弟的知道心疼姐姐！”
“什么呀。”萧谦云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宋辞身上挂，抿了抿唇偷笑笑，随即撑起手掌，凑到怀宁公主身旁耳语：“他呀，才不是为了我呢！”
怀宁公主随着窸窸窣窣的讲论，眼睛一亮，从谈话中抽出视线，看向宋辞，饶有兴致：“哦？还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