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真的假的?”
怀宁公主用扇面半遮住脸,神态惊讶中带着几分探究:“我记着你家那小混兽……从前可是不沾女色的!”
萧谦云垂了垂眸,优雅地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浅抿一口。
在动作的掩饰下,她表色云淡风轻,实际私下里早已思绪千回,待重新挑起视线之时,顺势笑笑,若无其事更改口径:“二十几年的性子,哪儿是那么容易更改的,没准两人之间关系单纯,是咱们想歪了。”
“歪?”公主撇了撇嘴,表示不信:“为了一个关系单纯的好友,把你这个被藏在司府身娇肉贵的姐姐都给被搬出来了!咱们承钧还真是热心呢!”
萧谦云放下茶盏:“承钧的挚交好友虽不算多,对待起来却个个情意深重,像顾家的小将军,恒宁侯的嫡长子,那都是托了真心的。”
“听说这姑娘是他在北境结识的,予他有再塑之恩。我想,即便没有那方面情谊,对人家好些作为报答,总归没有错处。”
“况且我在司府郁郁了快有小半年,几欲出府都被我家那位给拦下了,害得我胸口发闷,喘不过气,这些承钧都是知道的。”
“恰好借着这机会去问了他姐夫,有这等‘请求’,他姐夫不好不应,只能放我出府,这也算是两全其美。”
怀宁公主转动手腕,轻轻摇晃着团扇,将信将疑:“这样啊……”
她趁热打铁,继续渲染:“我是他姐姐,殿下也是,咱们看着他长大,他的性子都该了解的。”
“还有。”萧谦云说着,俯过身耳语:“姑娘家,闺阁清誉最为要紧。今日她是我带着来的,称是新结交的金兰,殿下可莫要给说漏了!”
怀宁公主扬扬扇面,包揽着打下保票:“表弟托付给你的事,那也就是我的事!难不成我还会为呈点子口舌之乐,反过来找自家人不痛快吗?”
“放心吧!此事哪说哪止,到了我这就烂死在肚子里了!”说至此处,她顿了顿,突然扑哧笑出了声:“不过我啊,还真盼着这小子能春心萌动!你说那得多有趣呀!”
萧谦云也跟着笑了,故意无奈叹道:“谁说不是呢!眼看他年纪一日比一日大,也是时候该成个家了!这要是真有了心仪的姑娘,我爹我娘定会连烧三日高香,欢天喜地的去拜菩萨……”
“休说表叔表婶!等承钧成亲那日,连我都得沐浴焚香,感谢上苍能让我们承钧开窍!”
随着趣谈,姐妹二人脸上皆浮现起笑意。
萧谦云将目光从怀宁公主身上移开,眼底有覆杂深沈的心思暗暗汹涌。
虽然,宋辞与萧让尘的关系确实惹人猜疑。
虽然,她自己也好奇着期盼着……
但最终,她还是将那些心思压回了心里,用似是而非推过了外界的打探。
原因倒也无他。
萧谦云是萧让尘的胞姐,是世上最有资格护着他的人之一。
现如今,萧让尘的处境并不坦荡乐观,他绝不能有任何软肋被旁人拿捏在手上。
如果这感情是假那还好说,万一是真的……无论对萧让尘还是对这位宋姑娘,都将会造成前所未有的威胁。
即便怀宁公主是她的表姐妹,两人还是自幼的玩伴,可人家身上毕竟流淌着皇族的血,有时不得不防。
“好了。”她回过神,落落大方地召过宋辞:“光顾着逗趣,都把我的贵客给冷落了。”
“宋丫头,上前来,见过怀宁公主。”
“她啊,是京里有名的宴席东家,不是今日设宴便是明日设宴,你把她给笼络好,到时候你的生意可就有着落了!”
萧谦云无论何时都一副妥帖得体的模样,高贵,典雅,既亲和又让人自觉距离感。
有良师在侧,宋辞忐忑的内心也随之安稳下来,有样学样,缓步走到怀宁公主的面前,拿出之前进宫赴宴时学的规矩,端端正正地行礼问安。
按原主的年龄计算,过了年刚满十七,比萧让尘小了整整九岁。
虽说宋辞穿越前的真实年龄也二十四五了,和萧让尘相差无几,但这些两位姐姐并不知晓。
萧谦云比萧让尘还要大两岁,早已婚配,怀宁公主亦开府嫁人……两个已为人妇的女子看着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未出阁姑娘,嘴上姐姐妹妹的叫着,心里仍当她是小孩。
“好了好了,快起来。”怀宁公主上下打量着宋辞,满是欢欣:“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孩子,长得也可人,难怪会令承钧另眼相待。”
“方才听云儿说,你有生意?是做什么生意的?”
宋辞身为所谓“被人轻视”的商贾,哪怕在公主面前也不懊恼羞臊,不卑不亢地回答:“回殿下,民女喜爱烹制吃食,所以便在京中开设了一间食肆。今日有幸能登殿下所设的宴会,自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发挥擅长,烤了些小点心带来。”
“若殿下与萧大小姐不嫌弃,可以屈尊浅尝,也好给民女提一些意见,以供改正。”
怀宁公主为人骄矜,喜好吹毛求疵,落了她手的不管是穿戴还是吃用,上来先得皱着鼻子挑三圈毛病。
唯独,她是个护短的。
对自家人自家事,亦或是自己认同的人,投了心意后那是千百个宽和纵容!一坨烂泥都能夸出花来。
自从知道宋辞走了后门,是萧让尘特意送过来玩耍的,她看人也不找什么鼻子歪眼睛斜的毛病了,刺也不挑了,笑意连连:“还会烤点心呀!真了不得,快拿过来我尝尝。”
宋辞回到原位置上,提起捧了一路的食盒。
上下夹层共摆了好几份,有奶黄曲奇,夹了鲜果片奶油的戚风蛋糕,自制豆乳威化,还有用糖霜勾画着精致图案的饼干。
时间仓促,偏这些还都是麻烦的玩意,所以有许多巧思她都没来的及做,只随手制了几样略微简单又有新意的点心。
“呀!做的可真好看!”怀宁公主眼前一亮,几经伸手都不舍得触碰:“看看这图样,这真的是吃的吗?怎么舍得吃啊!”
宋辞稳重地一盘盘端到席位前:“点心的样式重要,味道更重要,公主试着尝一尝,若喜欢,民女日后再为您烤制。”
她满心期待地望着怀宁公主,眼眸晶亮。
宋辞也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机存在的……
这可是皇城中的公主!要是能先把她给征服了,往后什么公侯将相的,什么王亲贵女,谁还敢说出一个不字?
迈出一小步,那便是迈开了整个京城的一大步!
这一环,她势在必得!
怀宁公主见宋辞姿态和顺,觉得她很上道,是个好孩子,得心地点点头,玉指拈起一块曲奇,放入口中……
造型各异的曲奇或是蝶状,或是圆圈,亦或是精巧的滴落螺旋。金黄酥脆,入口即化,有着很浓重的烘烤香气,以及醇厚的奶味。
戚风蛋糕松软香甜,中间夹着绵密雪白的打发奶油,几片鲜果从中点缀颜色,清爽解腻,唇齿留香。
至于威化和糖霜饼干,一个为新奇,一个为精巧。
当前整个西丘还没有威化类似口感的吃食,更没人能在糕点上作画,还画的这样缤纷绚丽,栩栩如生……
“好!太好了!”怀宁公主用帕子沾着嘴角:“本公主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你虽是一介小女子,却比皇宫里的御厨还要心思巧妙。”
“你开的食肆是哪一家?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若需要设宴,一定优先去定你家的吃食。”
在萧谦云欣慰鼓励的视线中,宋辞脆落回答:“殿下,民女的铺面叫做津津食肆,蒙得大幸能受殿下的赏脸,往后定会竭尽全力,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津津食肆……”怀宁公主皱起眉头,低低重覆了一遍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正绞尽脑汁的回忆着,一批人拨开遮光的珠帘,走进她们身处的首个席位。
原来是旁的席位新来了宾客,向她这个宴会的主人请安。
“臣女,敬请殿下金安。”
齐齐的一片问安响起,叫人通过那声音联想到春日的森林,莺歌燕舞,画眉百灵夜莺……高低婉转,生机盎然。
怀宁公主这个做东的自然面子要给足,与这个寒暄几句,那个亲近一番,看得宋辞好不疲乏。
突然,不知人群当中哪个注意到了萧谦云身边的她,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句:“哎呀!这不是叫恒宁侯府退了亲的那位宋姑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啊?”
随着这一声雷的炸响,那端停止了稀稀拉拉的没营养对话,纷纷将视线聚集到宋辞的身上。
“……”
她心里咯噔的一声,冷了下去,想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到哪都整这死出!
怎么?难道她是什么珍奇动物吗?任谁撞见都要围观议论一番?
再说了!那亲事是她主动拒绝的!不是被侯府逼退的!这群人瞧热闹也不打听明白了!一个个光顾着东拼西凑,就敢往外传这些个伪劣的谣言!
人群中,但凡有第一个冒头的,接下来必定就有接茬的。
宋辞有时候都怀疑她们是不是学过相声,谁负责捧哏,谁负责逗哏……反正是不能让话掉地上是吧?
“呦!可不是嘛!我这定睛一看,不是那宋小姐又是谁?”
“我怎么没印象……”
“你怎么就没印象了!”其中一位贵女戳了下前面说话的,斜眼睨道:“你不是随你父亲入宫赴宴去了吗?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可是唯一一个最早见过她的人!你忘啦?”
“但是那天,那女子很华贵美艳,没有这样乖巧朴素……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
“哼。”一位嫩黄色衣裙的贵女冷哼一声,显然带着敌意:“到底是草民贱户,就她也配跟我姐姐争抢?”
“我姐姐堂堂司空府嫡女,嫁到他侯府,那也算是门当户对!怎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横插一脚?光是听着就让人生气!”
“嘶!凝儿!好歹都是同一宴席的宾客,你这样未免太过无礼了!”
黄衣少女似乎与司空府小姐私交甚好,一甩肩膀,挣脱同伴的劝说。
“殿下,请恕凝儿心直口快!凝儿无心对您不敬,属实是这宋家女太过可恨!她既能来这场马球会,肯定是动用卑鄙伎俩蒙骗了您!”
“您别看她表面上小绵羊一般,实则背地里爱财善妒,攀权附贵!明知陆小侯爷与司空家幼女有婚约在身,还设计勾引,妄图毁坏约定,想要进侯府享受荣华!”
“亏得侯爷明事理,陆公子也看清了她的嘴脸,这才没能让她的诡计得逞!”
“您说像这样的女子,出身不好,品行不端,她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们中间?”
黄衣少女字字铿锵,义愤填膺。
她的话语瞬间将宋辞拉回了刚退亲的那几日……她被舆论攻陷,沦为全城的笑柄。
所有人都在耻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幸灾乐祸她惨遭抛弃。
当初听到婚约时有多轰动风光,到最后便有多难堪昏暗。
她看向上首,发现原本欣赏的眼神,此刻变得覆杂,混沌,意味深长……
跟着萧谦云的小厮面庞很熟悉,见势暗叫不好,悄悄挪动脚步后退,直至离开席位,大步大步地奔跑。
“不好啦!不好啦殿下!”
小厮气喘吁吁地闯入一间内室,里面两个男子席地而坐,正在步步紧逼的博弈。
玄袍男子从棋盘上挪开视线,小厮气都没喘匀,连忙禀告:“殿下,马球场那边的情况很是不妙!宋小姐被一群贵女堵着围攻,说她,说,说她……”
另一男子看不过去,拖了长音无奈发问:“说什么?你倒是往下讲啊!”
“说……”小厮咬咬下唇,一闭眼,鼓起勇气一股脑蹦出:“她们嘲讽宋小姐出身低贱,说她喜好攀附,明知别人有婚约还勾引陆小侯爷,活该被抛弃,往后没人敢要她,还叫公主殿下看清她,往后离她远些。”
小厮的话,仿若劈里啪啦的豆子,落满了棋盘。
玄袍男子低垂眼眸,看着手中莹润的黑子从指尖的缝隙依次串换。
最终,他长舒口气,停止把玩,将黑子捏在两指间,往棋盘上一落。
围困,绝杀。
他站起身:“我去看看。”
“告辞了,驸马爷。”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棋桌边的男子后知后觉,对着他大喊一声:“好啊你!我还以为你小子转了性,跑来跟我下棋!原来你一早就打的这个主意!”
男子气后,又感到无可奈何,只能自顾自捡着死棋中的白子,边捡边念叨。
“完了完了,你这小白绵羊!”
“被他盯上了……还能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