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几场秋雨过后,碧空被涤洗的湛蓝澄澈,如镜般高悬于顶。
一连阴了小半个月,今日是个难得回暖的艳阳天。
宋辞用刮刀将蛋糕坯上的奶油抚平整,装点上各式的缤纷鲜果,放定后,满意地笑笑,转身迈出小厨房。
站在房檐下松松筋骨,她擡手遮在前额,仰头远望触不到底的天际……那是现代少有的自然风光,没有污染,没有雾霾,如此的透净明亮,深呼深吸间,让人身心无比畅快。
“长姐,小锦已经送到学堂去了,厨房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院子的另一边,宋韵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她走来。
宋辞将遮阳的手拿下,眼眸被刺得略有些皱起,笑道:“还真有!”
“过来,你尝尝我新制的点心滋味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好呀!”宋韵走到宋辞身侧,很自然地挽上她的手,两姐妹亲密的闲话家常:“今儿个天可真好,响晴响晴的……”
重新回到小厨房内,因津津点心局那边还没彻底完工,所以食肆当前所售的月饼糕饼仍出自这座兔子烤炉。
糕饼师傅们在那边忙,宋辞自己搭了个桌子在另一侧鼓捣。
她拿起桌上造型精巧的鲜果蛋糕卷,递到宋韵眼前。
“呀!真好看!这是什么吃食?”
宋辞闪烁其词:“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你先尝尝,若不好吃便从单子上划下去。若好吃呢,再想着进一步推新的事。”
她用木勺从头到底切下,喂进小韵的嘴里。
不大不小的一块层次丰富,一口便能品尝出多种滋味。
“嗯!”小韵嘴里还在咀嚼,便已经好吃到不由自主发生赞叹声。
甜食能令人缓解焦虑,心情愉悦,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软软的,绵绵的,香甜不腻,还有鲜果别样的味道混在其中,多汁爽口!”
“这糕点不仅模样好看,味道也是没得挑!长姐!你快推新吧!实在是太好吃了!一经问世肯定会受到各家小姐们的喜爱!”
“真的吗?”宋辞得到认可,眼眸晶亮晶亮的,连忙又挖了一块:“来,再吃一口,这次仔细尝尝!”
刚把蛋糕送进小韵的嘴里,门外便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大姐姐二姐姐!你们在吃什么好吃的呀?”
宋辞与宋韵顺着声响,不约而同偏头望去。
看见来者,两姐妹脸上虽没表露出明显的不悦,但总归没有方才那般舒心,笑容渐渐消散,重回正色。
倒不是她们两个做姐姐的心狠,实在是这个便宜弟弟太不讨喜。
他乃二姨娘亲子,原主和沈之宜先后殒命在那个女人的手中,这让后来者宋辞怎能轻易释怀?又怎会对那女人的亲生儿子发自肺腑的爱护?
其次,十岁上下的男孩,惹事生非起来连狗都嫌,尤其他还没被教养好,谦逊礼让等品德一样不会,偷奸耍滑的鬼心思倒是样样精通……
再加上近日防风一案没有查的水落石出,宋然身处其中有着很大的嫌疑。
这桩桩件件算下来,叫宋辞实在对他拾不起笑脸。
“给你,小韵,拿着吃去吧。”她将盘子递给宋韵,看似驱赶,实则受那股力道被推出去的,就只有宋然一人:“好了好了,厨房这么乱,我还要继续忙,你们两个出去吧,自己做自己的事去!”
宋然脚下被迫离开厨房,头却还倔强地回望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宋韵手中的蛋糕卷。
“二姐姐,我也要吃那个,你给我吃好不好?”
小韵和原主一样,自小性子柔软怯懦,在家时又总被拎着耳根子教导,让她凡事先紧着兄长和幼弟,最后才是自己。
被如此养大的姑娘,面对弟弟命令似的央求,怎好意思因一口吃食闹得难堪?
她将勺子放下,垂头递给宋然。
宋辞皱眉:“小韵!”
宋韵看了看宋辞,摇头:“没事的长姐,我记住味道了,我觉得很好吃,暂还找不出继续精进的地方,再吃也是无用,不如就给他吧。”
宋然如愿以偿,像个胡匪般一把夺过盘子,顺带抓的手上沾染了几块洁白的奶油。
宋辞眉头皱得更深,无奈看向宋韵。
她对宋然道:“这里乱,你回房慢慢吃去吧,我和你二姐姐还有活要做。”
“好!”宋然弄掉了勺子,索性直接下嘴咬在蛋糕卷上,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欢快地往出跑:“出去玩喽!”
视线从那个顽劣的背影收回,宋辞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宋韵依旧笑得恬淡,声音也柔柔的:“他是小孩子嘛。”
“走。”宋辞率先走进厨房:“既然要推新,研制一种怕是不够,我还想再继续琢磨琢磨,你来帮我出出主意。”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姐妹二人有说有笑有商有量,你打发牛乳,我和面,氛围甚是融洽。
“对,你做的很好,再少加些糖。”
“等揉按到不粘手不粘盆,劲道弹牙就可以了。里面包上鲜奶油或者其他馅料,团起来,做法与冰皮月饼大致相同,只是外观和馅料有所差别。”
“哎呀!漏了!”宋韵懊恼地皱起小脸。
宋辞边笑边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先把它吃了,味道是一样的,咱们再包下一个就是了!”
“长姐你看,这次怎么样?”
“很好!简直就是突飞猛进!小韵,我发现你在这方面也颇有天赋啊!”
“长姐快别取笑我了!跟你比,你健步如飞,我简直就是拄拐杖的瘸子!”
“对了。”宋辞拍掉手上的糯米粉:“过几天我要到枫山去一趟,萧承钧在那里有一片良田,说是可以让我先拿来培育外邦蔬果。”
“他说人手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让我放心,可你说这种事,再怎么也得我亲自去瞧一眼才算妥当。”
“所以食肆这边,暂且就由你代管几日,有掌柜和夥计们帮衬,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动,刚好你也趁机历练一下。”
宋韵捧着一颗雪白的团子,面上顿时映起愁容:“可是长姐,我,我能行吗……”
“当然可以啦!你要相信自己!”她安慰:“再不然,食肆里还有那么多人帮着你呢,不要怕!”
“等这次从枫山回来,我找机会让你去见见三姨娘。”
“早前进京时我便说过,为了你,为了小锦,往后我也要想办法将三姨娘接出来。”
“一晃耽误了这么久,巧的是三姨娘恰好随着他们来了京城!这回咫尺之遥,我没道理再拘着不让你们母女相见。”
“只是,现在的宋家,比起以往更加凶险,说是龙潭虎穴也毫不为过。”
“宋姝夫妇投奔了皇子府,这无异于将咱们一家人割据开,令双方陷入了动辄牵连九族的朝堂之争。”
“我听说消息后,辗转反侧多个日夜,想不到什么好办法送你回去,亦或是接姨娘出来……”
“但既然有这个念头,那就不能只埋藏在心里死活不说。咱们是最亲近的姐妹,我对你,你对我都是掏心掏肺,我不想因为这件事,产生误会,让小韵你猜想我有多自私,不为你着想。”
“等我想到好办法,咱们立刻就回去。或者,哪怕没有什么双全的法子……身为女儿去探望爹娘,理所应当!我就不信他们还敢直接将咱们扣下!”
宋辞一番直白的言论,将宋韵近日的阴霾尽数扫光。
她惦念自己的姨娘,无时无刻都想要去见她……
可回过头来,长姐待她那么好,如今长姐有自己的难处,她被长姐从老头手里救出来,可以说就是改了她今后的命数,还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她实该感恩,不能自私的一昧索取。
一边是生母,一边是长姐……品行良善的小韵就此陷入两难。
所幸今日宋辞将话说开了,让她知道,在她维护长姐的同时,长姐也在极力为她着想。
姐妹间心与心相交,免不得让宋韵鼻腔一酸:“难为长姐了,我,我真是……”
话还没说完,芳菲神色匆忙地来到两人跟前。
见她几经欲言又止,双手紧紧攥在身前,眼神慌乱转动……
宋辞看了看身后嘈杂,跟她避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听芳菲禀告:“小姐!芳馥来报,称宋然小少爷出门一趟归来,路上遇到一个乞丐,紧接着便有意避开芳馥,从食肆里传了东西出去!”
“传东西……出去?”宋辞抓住了重点,觉得如果是他下的毒,应该是从外面拿东西进来才对,怎么会送东西出去呢?
“真的是乞丐吗?两人说了什么?”
芳菲努力在脑中回忆芳馥的话,向宋辞转述:“确为乞丐打扮,见了宋然小少爷后问他讨吃的,两人对话清白干净。至于那乞丐是不是刻意装扮的,两人间是否有什么暗号密语……那就不得而知了!”
宋辞脸色一沈,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短暂思虑片刻,下令道:“立即封锁食肆所有出口入口,连狗洞都不要放过,同时派人暗中盯着各处夥计,看有没有人逃离。”
“将宋然带到我屋里,记得路上掩人耳目,不要露出异样。”
“传萧嬷嬷及直近亲信,两位御医,让熬煮汤药的下人拿着药罐丶药渣丶剩下未熬的干药材,一并到我房里。”
“是他也好,不是也罢……今天,总得见出个分晓了!”
——
萧府出身的人做事雷厉风行,没出一炷香时间,宋辞住处隔壁的空房,十来个身影立于其中。大家对今日事多少心里都有点数,俯首静候宋辞的指示。
无声给芳菲一个眼色,她浅浅迈向前一步,声音不高,但字句吐得格外清晰:“烦请大人给查一查,从药材,药罐到药渣,看看有无差错。”
御医们半生在宫中当差,除了要学医病救人,像是查验一类,手法也相当娴熟精细。
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下,比对,探针,燃烧……环环相扣。
最终,御医摘下覆在口鼻上的棉巾,来到宋辞面前:“回禀小姐,这一副所有的药包,药渣,以及药罐内壁,均没有发现防风的踪迹。”
“但经过查验,药材被二次炮制过,放入了大量的防风共同熬煮,已经渗透喂饱,所以才会在拿回来熬药的间隙,药性流露。”
宋辞还是头一遭亲身经历这些,不由感到心惊肉跳。
她一对杏眸没了主见地看看萧嬷嬷,又看看芳菲。
嬷嬷思绪转得飞快,护在她身前:“请问大人,这两张方子中的药材,都被熬煮浸泡过了吗?”
御医点头:“正是。”
“可……这两副并不是在同一家药铺抓的药啊!”
为掩人耳目,补血养元的那几副药都是在城东一家老字号所购,派出的也不是食肆的夥计。
不必嬷嬷多说,宋辞已经猜出……这多半是皇子府的手笔。
看来她逃避也是无用的,当她和萧承钧绑定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进入了敌对势头的眼中,注定会成为被暗害的对象。
“那就劳烦嬷嬷了。”
宋辞起身意图离去,临走前留下一句心照不宣的吩咐。
嬷嬷心下了然,恭敬垂首:“奴婢会细细去查,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回到隔壁自己的住处,宋然正被芳馥看管着,边摆弄手中纸鸢,边用点心哄住他的嘴,免得他闹开,大喊大叫。
“宋然,过来,大姐姐问你点事。”
小童叼着饼干,抱着纸鸢走过来:“大姐姐你问。”
“听说方才你出去了?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他倒也不隐瞒:“遇到个叫花子,脏脏臭臭的,芳馥姐姐不让我跟他来往,我们买了纸鸢就回来了。”
宋辞继续循循善诱:“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问我是不是前面大酒楼家的孩子,还让我给他拿些吃的!”
“那你有没有给他拿呢?”
说到这,宋然咬饼干的嘴巴停住片刻,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了两下,隐瞒道:“没,没……”
宋辞板起脸,从他嘴里夺下饼干,将盘子也端走,威胁他:“大姐姐不喜欢扯谎的孩子,以后再有好吃的呢,也不给扯谎的孩子吃。”
“我没扯谎!”宋然先是大叫,很快被芳馥按住。
芳馥严肃起来,一张脸也很能唬住人:“宋然小少爷,您要知道我们能称您一声少爷,对您毕恭毕敬,全都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
“这间食肆的主人是谁?几十上百的夥计们听谁的话?想必小少爷也清楚!您若是再这样胡闹,小姐将您关起来!再或是送回本家,以后,您可再也享不到这样的福了!”
宋然年纪小,但并不傻。
他连忙哼哼唧唧地撒娇告饶:“大姐姐我错了!我听你的话,下次再也不敢了!”
“芳馥姐姐不让我给那叫花子吃食,我却觉得他可怜,回来后支走了芳馥姐姐,拿了几块前面卖的糕饼给他……”
“大姐姐若是不让,我以后不给了就是!求求大姐姐别送我走!继续对我好!”
宋辞将信将疑:“真的只是给了几块糕饼?”
“大姐姐不信可以去查呀!”
宋辞确实去前后证实了一下,从目击到芳馥被支开的时间,以及售卖糕饼的店内夥计。外加上,他确实如果后院熬药的屋子。
没有证据,宋辞只能暂且放下猜疑。
可她始终不太相信宋然的本性会突然转变,天真善良。
这个孩子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想到这,她放下手头事,换了身衣服,带上宋韵,还有几个得力夥计,动身前往宋家。
彼此对弈,还没开局,宋辞便已经调动起全身警惕,严阵以待。
宋然是其一,宋韵和三姨娘是其二。
至于其三嘛,宋姝和章公子既然已经投靠皇子府,双方早晚都有一战。
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是时候该会一会他们了……
徒步而行,一路风景如画,她却没心情欣赏。
一场金风从南吹到北,等抵达京城之时,已然多了丝寒意,让她不由想起自己刚穿到这个朝代的时候。
居然……已经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从北境到京城,从身无分文到小有名气……
兜兜转转,困住她的囹圄,还是这样一个宋家。
宋辞感慨地叩响大门,还没等开,远远便听见里面推杯换盏,言谈间好不欢愉。
里面在宴请谁?
会是皇子府的人吗?
思绪还没飘远,门吱吱呀呀被打开。
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得体妥当的中年女子渐露身形。
她与宋辞相视久久,见她疑惑中带着欲言又止,脚下挪动的幅度与伸出的手,尽显克制的亲近。
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宋辞刚要主动问询,却听宅院伸出传来一声低沈浑厚,充满命令压迫的声音:“沈静宜?让你开个门,人丢啦?外面是谁来了?”
沈静宜?
宋辞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然后头皮一麻。
沈静宜?
沈之宜的姐姐?钱婆婆的邻居?
是她那个,据说随夫搬到京中的亲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