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临近秋日末尾,最后一批候鸟振翅南迁。
成群结队的玄禽跃过天际,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而后,京城不知不觉步入了新的时节,从寒风萧瑟,到吐雾成冰。
今年西丘没经历过什么丰年的喜悦,到了冬日,自然也不会有谷仓囤积满的安稳。
朔德元年,这年在史书的记载中注定浓墨重彩。纵使有万千不愿提及的伤痛,却也有着无数的震撼与感动。
宋辞不知后人翻开书卷,浅阅字里行间时会作何感想。
她只知道自己身处其中,无法未卜先知,只能燃烧自己驱散迷雾,不敢有一刻停歇地踽踽前行。
或许能照亮旁人,或许徒劳……她无暇计较得失,只想努力到自己熄灭前的那一刻。
所幸,世事不会全部朝着恶劣的方向发展。
日前边关的战事终于结束,西丘大捷。集结的驻军返回各部,萧让尘和顾将军则是带着城中屯兵回京。
在外征战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归来之际,时局却已然地覆天翻。
萧让尘的势力虽深广,各处耳目众多。可京城到北境天高路远,他又一心扑在与北荻的对阵上面,对这些变动只是略有耳闻。
他知道宋辞被封了公主,也在她亲自去遐州筹粮时暗中相助……
但凭他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没料到,那小丫头拿着他的麟符顺势而为,竟掌握了西丘的监国大权!
萧让尘明白,以西丘权贵圈子的规则,她的这点权势很难站稳跟脚,就像是铺得漫山遍野的草皮,与根深蒂固的百年古木。
她表面风光招摇,一呼百应,实则撼动不了任何根基,稍微经历半点风吹草动,这片草皮便会在严寒之中枯死。
她之所以能掌权,不过是遇上了一场恰到好处的契机。
皇帝的利用,其馀各方公侯朝臣的放任……毕竟与二皇子为敌,对抗瘟疫,扛起灾民的生计,这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个个都是棘手的难题。
如此一来,“监国”,“麟符”,“公主”,这些放在太平盛世足以令人癫狂的东西,放到当下,无非是块没有肉的硬骨头。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啃还需要有一副好的牙口……
于是众人心照不宣地将麻烦抛出去,故作姿态的观望,还自以为是对底层百姓无上的恩赐。
宋辞却不理会那些。
她就像一只毫无章法,横冲乱撞的小牛犊。
一面重权,爱钱,却也轻权轻钱。她似乎并不抱着市侩的目的,只凭借一腔本心……认准某条路,便一往无前地倔强走下去。
萧让尘向来尊重敬佩她,看着她将败局扭转,让西丘重回井井有条,心中更是以她为荣。
纵然冷傲如他,也并没有恼她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势。
他看她将时局治理的不错,抗灾的方式也非常明智,便宽下心来听从她的安排,带人前去进行封闭隔离。
无奈麾下的将士实在是太多了,照这种情况,又不能将他们这群未确定是否染病的人送去病迁所。
最后只好动用关系开启一部分空闲宅院,每日派人送去三餐,隔着门问询一番近况,尽量避免与外界的接触。
萧让尘与顾将军在摄政王府名下的一处宅子隔离,地点是他亲选的,离食肆不算太远,是她站在二楼观景台,便能遥遥瞧见院子的距离。
晨起,高挑如松柏般的金贵公子在院落内舞剑。
一番行云流水下来,衣衫沾着层薄汗,吞吐间奶白色的薄雾丝丝晕开,被日光点亮得金黄,宛若泼洒在半空中的一副画卷。
收剑,仰起头,玉宇楼阁之上,曼妙的少女正轻倚在窗旁,脸上带着俏丽的笑意。
两人同置身于京城,明明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
可当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彼此心意相通,即便远隔千里,亦如将对方拥进怀中。
回想曾经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他远赴沙场,她沦陷炼狱……谁都不知能否等来重逢的那天。
现如今,他平安健全地从边关归来,大获全胜,她筹到了粮食,找到了对抗疫病的方法,一切看起来似乎不算太坏。
但结局如何?西丘会更好还是更差?待瘟疫结束后,他们在皇权下该何去何从?
没人知道。
或者说,他们也根本不想知道。
只此一刻,便已足矣。
前面两人隔空示好,看着那股一眼万年,情真意切,蜜里调油,双眸拉丝的劲儿……顾将军从后面咬着馒头路过。
看着那道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剑,幽幽撂下一句:“求偶的公鸡。”
——
没过多久,天山的道长们应邀抵达京城。
因他们常年在门派清修,不问俗世,接触不到感染源。宋辞细心的想到了这一点,提早为他们安排好了罩衣,面纱等防护,派人送到进京的第一道关卡,让他们务必认真穿戴,保护好自己。
当身着黄白相间道服,清风朗月般的道长们沿街走入视线时,半个京城都沸腾了。
许多痊愈的病患纷纷推了差事,从病迁所告假,特意来到街上,满含期望地瞻仰,追随。
“道长!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多谢道长们在这种时候还愿意赶来相助!”
“他们都是苦命的人,没能逃得出这场灾祸,还望道长慈悲,来生让他们投个好胎!”
西丘百姓信奉鬼神之说,自然发自内心的虔诚。
道士们盛世闭关,乱世下山,接到宋辞的信后毫不犹豫前来,全然不觉得是受人所求,而是将这一切奉为己任。
“信士无需客气,此乃贫道之责。要谢,便谢传信于天山的宋姑娘吧!若非她一番情真意切,我等也不会知晓山下惨状,更不会被打动,亲自下山主持法事。”
闻此,百姓们不再多言,各自垂下头,为前些天与她作对感到羞愧。
一路行至津津食肆,宋辞恭敬地远远相迎过来。
在与天山道长的问礼和沟通当中,她能察觉到百姓们态度的转变。
宋辞从未将他们的对错放在心上,更没有因分歧生他们的气。
她明白,世上所有的亲切和疏远都是有来由的。
当她能为百姓带来利益,民众便拥护爱戴她。当利益消失,变成伤害,他们便会维护自身,与她对立。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反正她又不想和谁永远相处下去,待疫病消退,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生活。
所以谁怎么想,怎么做,对她印象如何……只要不出格,在她这里就都无关紧要。
宋辞与道士们简单言谈几句,随即便动身勘查选址。
她全程跟在身后,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让对她初有耳闻的道士们愈发的敬重钦佩。
“宋姑娘,这便是超度法阵的全貌,香烛魂幡等我们从山上带来了,至于其馀所需的物件,我会让师弟列出单子,有劳姑娘筹备。”
他们猜到了宋辞或许一窍不通,但出于尊重,还是将划着法阵的地图交予她看。
宋辞捧着帛卷,微皱着眉上下端详……
确实,她看不懂其中门道,唯一能看得出的,是地图上的地名及位置。
她擡起头,脸上略带担忧:“我不懂道法和布阵方面的学问,但为了大家着想,还是得冒昧提一句。”
“因火葬的那些亡者皆为染疾过世,我不确定近距离接触是否无事……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有可能,道长还是将祭坛与葬场设得远些,否则这火葬的意义怕要适得其反了。”
道士觉得有理,按照宋辞的意思,将阵法扩大,葬场设立在边郊,祭坛阵眼在京中,到了时辰由城门擂鼓,双方闻声而动。
翌日午间,法事在宋辞的计划之内,顺利举行。
并没有什么招魂引魄,只是超度亡灵。
即便宋辞对这一套并不深切信奉,但依旧保持敬畏,亦是对逝者的惋惜与尊重。
这场法事不眠不休的进行了三天三夜,熊熊烈火燃尽躯壳。是终结,却也预示着新生的希望。
随着重启四所,收容救助灾民,发放赈济……现在最棘手的亡故病患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所有事似乎都有着两面性,有得便会有失,有失便会有得。
雕零的生命并非彻底消亡,而是作为奠基和精神寄托,滋养着下一季的盛开。
宋辞站在城门之上,遥望着彼端点点火光。
天幕渐暗,那悲伤的颜色点亮了广阔沈寂的平原,成为视线当中唯一的光亮。
寒风呼号,火焰飘摇……她双眸有些模糊,吸了吸鼻子,暗暗想道。
如果这些亡灵泉下有知,自己的命运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但能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透过亮光,一步步走出黑暗,通往最终的灯火通明,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
只是希望,若有来世,他们能降生在一个安稳和乐的年代。没有战争,没有病痛,没有抛弃,没有任何变故和生离死别,将这辈子受到的亏欠,统统都给补回来……
哪怕平淡,或许也是珍贵的幸福。
法事结束,烈火殆尽,宋辞的一块心病也彻底被解开了。
另一边,天山的道士们听百姓讲述这一路走来的辛苦,选择留下来继续帮忙。通过他们的开解,外加病逝的患者越来越少,百姓对火葬一事慢慢释怀,安下心来接受朝廷的救治。
这期间宋辞还在直播,每天都会分享抗灾的近况,比如施粥,病迁所的日常等等……
随着在民众心中的威严与日俱增,影响力和功德心也突飞猛进,单场直播所能兑换出的实物打赏更多了。再有亲卫马不停蹄四处筹粮,足以解决京城及安宁镇的粮食危机。
时日就这么悄然流淌,转眼入冬。
所有的病患尽数被收容到病迁所,那批从边关归来的将士也解除了隔离,街上初次开始有了行人的踪迹。
京城上下无论老幼,无论尊卑,皆为此感到欢愉。
萧让尘邀她去摄政王府吃饺子,她欣然同意,特意打扮了一番。临出门前恰好撞见三皇子,架不住他的请求,便带了他同去。
见到李锲,萧让尘没来由的带着敌意。
虽没剑拔弩张,但总归情绪不太对,搅乱了好好一场重逢。
宋辞劝他不要那样,三皇子是个不错的孩子,从宫中到民间,对她帮助良多,人也贴心。
萧让尘没有当场反驳她什么,垂眸品了口茶。
但他毕竟是他,没过几天,他便郑重登上食肆的大门,反手将三皇子背后牵扯的势力摆上了明面……
其中除了朝堂,连混迹在灾民内部攒组小团体的头目都给揪了出来,还罗列细数出无数由那些人煽动出的风向。
两人在宋辞房中的圆桌旁相对而坐,他问她:“你出宫祈福时,这些人曾想过让你染上疫病,你猜李锲知不知情?”
见她眉心一紧,没有答话,他语气略微缓和几分:“我承认,你很聪明,很勇敢,能力也非同寻常。”
“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难保不会被善良所伤。”
“当初,那些灾民之所以信服你,除了你的作为和亲卫军的兵权,李锲从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他需要你,时局需要你,所以才会利用你去祭祀赈灾,去对付李铭。”
“后来他发现你的威望远高于他,即便除掉李铭,他依旧不得民心,甚至查无此人。”
“于是,他佯装可怜无助,请了道谕旨凑近你身边,企图分一杯羹。”
“试问。”他不算咄咄逼人,但掷地有声:“若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善良,为什么不在出宫祭祀的时候自己站出来,而是要你顶替?又为什么不在你遇到麻烦,与灾民对立之时,发动自己的势力从中缓和?”
“他根本不似你想的那般纯良。”
“宋辞,不要太傻了!”
宋辞看得出来,萧让尘对皇族推她出来当替死鬼一事,感到极其不满。
她能理解他殚精竭虑的那份心。
可是……她不喜欢这种自认为高她一筹的讲道理,甚至教育。
他固然是爱她的,说这番话更多也是心疼和担心。
无奈她性子倔犟,做不到乖巧点头,妥协,道谢,示好……
“你说的对。”她平静地注视着他:“谢谢你告知我这一切,让我了解清内幕,但我有自己的思想和考量。”
成年人之间的沟通,没有过激争吵,只有心平气和。
“萧承钧。”她依旧望着他:“或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与方才一事没太多相关。但思及念及,便会延伸出许多情绪。”
她一字一句:“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何时何事,希望你都能够尊重我。”
“倒不是说我现在羽翼渐丰,就开始和你叫板。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凭我这仅浮于表层的虚名,不配与任何世家权贵抗衡。可即便我只是普通平民宋辞,不喜欢,不乐意,我也会直白的说出来。”
“其实我很佩服你。”
“你地位高,见识广,什么事都能处理的游刃有馀。我崇拜你,视你为世上最完美的男子。然在此之馀,我也觉得自己聪明努力,不较你逊色。”
“眼界和头脑是通过经历磨练出来的,大言不惭的说,若我降生在你的身份上,遭遇了那么多,我未必会在你之下。”
“在尘世眼中,我确实也远不如你,值得你掌控我,教我处事。”
“可是……我想要的是并肩携手的伴侣,并非父亲,并非人师。”
“所以遇到事情时,你借身份便利比我知道的多,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商量,探讨,交换彼此的想法。而非一股脑塞过来许多强硬,似乎非要证明你对我错,让我知道自己的愚蠢,服从你的安排。”
“方才你的言语没有过激,态度也尚且和缓。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
“只不过那种棋高一招,觉得自己永远在比我高深层面的感觉,我不喜欢。”
说着,萧让尘眼眸中的色彩,慢慢开始发生改变。
宋辞又道:“几年间,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因为还想跟你有着往后,所以要将矛盾都提前讲明,那样才能更好的避免和解决。”
“如果你想要一个志向相投,观念相契,携手并肩的妻,我会努力做好那个角色。如果你要的是一个披着妻子外皮的下属,奴仆……那恕我难以同途。”
“我呢,从来不想做谁的附属品。在这世上我可以是谁的女儿,姊妹,家眷……但排在这些之前,我首先得是我自己,是宋辞。”
“他们说我不孝,那我就在他伤害我之外,仁至义尽的孝。说我不慈,我便将与我要好的妹妹们都送上正途。”
“说我走了狗屎运高攀上你……哪怕配不上,我也不会去卑微讨好摇尾乞怜,不会试图用轻贱自己来取悦挽留。”
“你看。”她笑笑:“我现在,不是正在慢慢变好吗?步子虽小,却始终在努力缩短世人眼中的差距。”
“总有一天,当世人再度提起我们,不再说谁高攀谁,也不理所应当觉得谁该由谁支配……而是衷心感慨赞美,称我们旗鼓相当,天作之合。”
宋辞双手不自主地摆上桌面,身体略微前倾,一对灼灼杏眸望向他,里面隐约闪动出期待。
萧让尘从她这番话中,不乏震撼与感悟,眨眨眼,陷入沈思。
静谧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得出内心的答案,郑重对她道:“身份使然,让我习惯了态度上的不由分说。”
“但你说的没错,家世背景靠的是投胎,作为衡量一个人的全部标准,实在偏颇。”
“我并非纨絝,只管交际权贵子弟一同享乐。为主当爱才爱贤,为友当志同道合。”
“至于结成夫妇……看似要计较的很多,例如才貌,性格,喜好,品德,出身……”
“或许无关感情之际,考量的标准有很多。可一旦这个人出现,就算不符合曾经定下的预期,却依旧会不由自主的倾心,难以自拔。”
“小辞。”他亦回馈给她真诚:“我总是自诩睿智,现在突然发现,对你,我总是迟钝笨拙。”
“你不止一次的同我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甚至不懂所谓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我唯一知道的,便是你在这里举目无亲,一定非常无助,孤独。”
“我不言之凿凿的在这起誓,要护你此生无忧。我只承诺,往后的日子里,若你信我,愿意将我放进你的馀生,那么我必将敬你爱你,给予你全部尊重,且尽我拥有的权势为你铺路,让你把真真正正的金钱权势握在自己手里,不用去靠谁的庇护施舍。”
“如此,便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踏实的安全感。”
说到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又补充解释了一句:“在这段情愫中,你可以有小脾气,我也会偶尔偏执。毕竟是人,不能尽善尽美。”
“在此之外,我们,没有高低上下,永远势均力敌。”
他说完这些话的刹那,宋辞透过感动,莫名升起一丝恍惚感。
封建王朝长大的男子,竟真的能将彼此尊重领悟的这样透彻吗?
当然,人心隔肚皮,在约定没有被兑现之前,都要先划分成画饼,免得受三言两语蛊惑,沈迷其中。
退一步讲,他们认识这么久,中间也经历了许多大事,难道不能验明他的真心吗?
别人空口白牙的说“永远”,兴许是画饼。
萧让尘说“永远”,即便“永远”的最后一天没有来临,一切未成定局。但宋辞认为,他这饼目前阶段至少已经烙上了,有形有味,有态度,好歹让人对到嘴的那天有点盼头。
再退一步,有些情比金坚,慢慢的,会在平淡中消磨的荡然无存。
宋辞不能保证他不会变。
那便像他说的那样……将安全感抓在自己手里。
他在,她便照亮他,温暖他,死生不弃。
若他率先离开,她还是她,不会熄灭,只是光芒再也不会有一刻,漏入他的世界。
她笑笑,幅度极轻地扬扬下巴,问道:“那成亲以后,我还能继续开食肆,做好吃的吃食吗?你不会把我关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自然不会。”他也突破壁垒,牵起嘴角:“只要不败法乱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宋辞啊。”他宠溺道:“就算成了婚,你也还是宋辞。”
饶是她熟练背诵反恋爱脑守则,当面对面听到萧让尘这么说,还是会脸上一红,抿抿唇将视线瞥向一旁。
宋辞安慰自己,恋爱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被伤害还死不悔改。
她不是,嗯,对!
萧让尘对她好的没话说!你来我往属于正常恋爱,不算失智!没错!是这样的!
看她羞愤含怯,萧让尘更是来劲,故意打趣她:“都说到这了,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完婚?”
宋辞虚清了清嗓子:“啊?那个,咳咳。”
“我想想……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疫病完全消除,西丘恢覆往日模样!我便履行与你的婚约,一定会!绝不食言!”她眼神避躲,含糊扭捏,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他的视线愈发炙热,她脸上泛起滚烫,连忙岔开话题:“对了,我记得前些日子跟你说过,我从我的那个地方拿到很多粮食,除了粮食还有样东西,特别珍贵!等我找出来给你见识见识!”
她将系统里兑换出的西药拿给他看,告诉他哪个是消炎的,哪个是退烧的,馀下还有止咳的,抗病毒的,止泻止痛的等等,大大小小近十种。
借着这话题为引子,她又讲到自己抗灾的英雄事迹,还说起了给粮食过明路的精彩计谋。
为避免朝臣怪罪,那所谓“各地重金求购而来”的粮食,并没有动用国库一文银子。她对外宣称是摄政王府出钱,不仅说得通,又替他在百姓面前卖了个人情。
宋辞讲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萧让尘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十足。真可谓是事事有回应,声声有回响。
在宠溺之馀,他对围绕她到来的事物感到新奇,同时真心觉得她所处的朝代卓越超前。
遥想两人在遐州的清晖镇上,他初次得知她的身份……他承认,他担心过,不知她的到来于西丘究竟是福是祸。
时至今日,他经亲眼所看,亲身所感……尤其当他远在边境征战,得知腹地疫病横生,那股力不从心涌上心头,整颗心都笼罩上绝望。
后来,他从墨风那里知道了她动用能力拯救百姓的事,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她来到这里的意义。
“一件事的发生,前后必有因果缘由。”
“你带着能力来到西丘,且愿意冒着风险站出来顶起山河脊梁。”
“纯善,赤诚,高洁,无私,仁慈,是西丘之幸。”
“而遇上你,是我之幸。”
——
随着萧让尘回京,几方势力结束了暗中拉锯,局面尘埃落定。
他进宫去向皇帝覆命,当车马驶入封闭已久的宫门时,天边涌起晨曦的第一抹亮色,似乎预示着乾坤扭转。
人总是喜好趋附强者,就像飞虫本能趋附光源。
在这其中也有例外。
同行追随,逆行相撞。
于是在电光火石之下,不久后的摄政王府传来了萧让尘染疾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京城无不哗然。
宋辞虽心痛担忧,但也强撑着,做好一个掌权者该做的决定——封锁摄政王府,内外院隔离观察,并派去一些病迁所经验丰富的医官,以及病后痊愈的帮工。
正犹豫该不该去王府给他送药时,二皇子的人传话过来,再度蛊惑她投靠皇子府。
他说萧让尘命不久矣,跟着他不会有好出路,还不如识时务些!待萧让尘病死,他李铭便是登上皇位的不二人选。
若她懂事,他足可以高擡贵手,留她在身边安稳的度过馀生。
对于萧让尘的离奇染病,宋辞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首先,李铭能辗转找到病原,未必就不会如法炮制。
其次,京中所有染疾之人都在病迁所,萧让尘除了王府和食肆,唯一到过的地方就只有皇宫。
他是皇子,自小长在那里,宫墙内定会暗藏自己的耳目。
最后,这边萧让尘刚病倒,他那边就立即劝降……
前后串联起来,真相呼之欲出。
她恨,她怨!咬着牙根想着为什么恶人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原本,面对疫病,她尚还存有一丝理智,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关头以身犯险。若她也染了疾,最后关头又要谁来支撑呢?
紧接着她想通了。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千疮百孔被她缝缝补补,已经有了挽救的馀地。
撒网放任了这么久,强忍大权旁落,现在,终于到了某人想要收网的时候了。
宋辞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如果非要跟她杠,她偏不信这个邪!
反正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生与死,便无关浅层的表象,而在于“存在”的意义。
有些苟活一文不值,有些离去,轰轰烈烈,淋漓尽致。
“我拼死拼活救回来的一切,回头成了落进他嘴里的一块肥肉?”
“不可能!”
“我绝不可能让他得逞!”
宋辞攥紧手中的药片,下定决心,准备前往摄政王府。
从前都是他救她。
现在,她也有了救他的能力!
不就是区区疫病吗?何足畏惧!
她要让他活下去!
他们还有大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