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婉玉的婢女追了出来,正看见乔笙带着人上了马车,她撇了撇嘴回到邹婉玉身边,神情高傲的说:“姑娘,她家马车比不得咱们的气派,小的很,帘子上连个名姓都不见,看来是个小门小户。”
“小门小户能随便用金子买这么多碗盘?这些年来,她还是第一个敢给我气受的,查一查她住哪。”
婢女应了一声,出去让家丁追踪乔笙所坐的马车去了哪。
马车之中,乔笙靠在车壁,轻轻闭着眼。
这辆马车是她租来的,半月一吊钱,是一辆姑娘们乘坐正好够坐的马车,小了些也破旧了些,但是很合适她现在的生存环境。
“跟车夫说,在这巷子附近多转上几圈,马儿转累了再回去。”
喜秋不解的问:“姑娘,这是为何?”
“邹婉玉定会派外头的家丁追踪我们,她来不及回府派人,担心我们走远了,只能让身边的家丁来,他们不骑马不坐车,都跟到这儿来了,再转几圈累也累死他们了。”
粥粥掀了帘子往后看,身子钻回来连连点头:“姑娘说的不错,有三个男子穿着统一的衣裳,正在马车后头跑着呢。”
“那就多溜他们几圈,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喜秋转头看乔笙:“不过姑娘,您怎么知道那位姑娘是邹婉玉呢?”
乔笙神情一顿,淡淡的说:“出去赴宴的时候见过一次。”
“那位邹姑娘颐指气使,恨不能拿下巴尖儿看人,可见是个不好惹不容人的,竟还想欺负咱们姑娘,姑娘与她可无冤无仇,她这简直是疯狗行径。”粥粥打抱不平道。
“她本就是条疯狗。”乔笙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恨意翻涌。
溜了好几圈,直到后头再没了人影,她们才把马车停在了自家巷子里。
喜秋也是在入巷时,第一次在巷口看见了这条巷子的名字。
“昨儿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没细看,原来这就是银杏巷。”
乔笙看她:“你知道这条巷子?”
“以前伺候您母亲时,陪她出过一次门,她来银杏巷子吃过一次糕点。进了乔家门后,她就出来了那一次,还是怀着姑娘时,老爷心情好,准她出来透口气儿。”
母亲怀乔笙时,喜秋还是个孩子,母亲看她年纪这么小就被卖到府里伺候人,担心她被欺负,便要了她在身边。
几人进了前屋,乔笙让粥粥和喜秋把买来的碗盘洗净,自己则去看了后头关着的男子。
一进门,乔笙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那男子站在屋里,正把棚顶乔笙扫不到的蜘蛛网一点点的往下扫着,他身上有伤,身形笨拙,踩着椅子跷着脚的样子,的确把刚进门的乔笙吓到了。
乔笙打量着屋里,屋内的陈设和昨晚刚搬进来时没什么区别,基本都被打扫过了,他出不去门,有那个心也实在做不到锦上添花,就只能尽自己的能力为乔笙做一点点事。
看见乔笙进来,他有些惭愧的扶着椅子下来:“我看棚顶结了蜘蛛网,就想着帮你扫扫。”
“多谢了。”乔笙递给他自己臂弯上搭着的一身衣裳:“方才出门时,我吩咐婢女给你买的,你这身衣裳都破了脏了,换身干净的,看看合身不。”
男子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了衣裳。
住在姑娘的房间,穿的这样破破烂烂,一身灰土味,他自己都嫌弃。
“粥粥给你收拾出了干净的房间,在隔壁,你去那换吧,以后就在那里住。”
作为沈煜淮草菅人命的重要人证,乔笙不仅要保证他的安全,还要保证他心情好待的舒适,否则他若是有了逆反心理逃了出去,那她买这院子折腾这一大圈,不就白折腾了?
换好衣裳,男子来到乔笙门前道了声谢,乔笙将门打开,看见他洗了脸,头发也梳的利润了不少,脸虽依旧黑瘦,但露出了他本身的面貌,是个眼睛很大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簸箕。”男子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后母给取的,说是贱名好养活,原先的名字叫豆羹,虽然也不好听,但是快有五六年没人叫了。”
乔笙眉头微皱:“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他们的名字叫什么?扫帚?”
簸箕摇了摇头:“后母和父亲生了个弟弟,叫金果儿。”
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爹,他父亲能接受自己儿子被改名为簸箕,就说明他不重视这个儿子了。
“那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听声音你不像京城人。”
簸箕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看出了他的迟疑,乔笙直接道:“你被人追杀,我好心收留,这会给我自己添麻烦的,你要是不说实话,回头我怎么好好保护你?”
听乔笙这么说,簸箕也只好实话实说。
“有人到我们村里招募壮丁,说是运一块大石头进京,进京后就给银子五十两,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后母想送金果儿上学堂,需要这五十两,她说有这五十两,金果儿娶媳妇都够了。”
“所以你就去了?”乔笙心里同情这个可怜的少年,一想到自己也是被父亲与后娘伤害的,难免有些伤感。
“我不去不成啊。”簸箕叹了口气。
“看你从墙上翻下来那一下,会些功夫吧?”
簸箕点了点头:“母亲活着时,想让我强身健体,以后走武路子也算个营生,就让我习了几年武,她没了以后后母说学武没用,就不叫我学了。”
乔笙心中默默叹气:“你可知道找你搬石头的人是谁?”
簸箕这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听其他人说,好像是个身份很贵重的,我们惹不起的。”
“和你一起搬石头的人呢?”乔笙终于问了自己真正想问的:“他们现在在哪?你又为何被追杀?”
簸箕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他知道,那下令追杀自己的人,那个位高权重的人,此刻就在京城。
要是他说了实话,说了想要他命的人就在京城,眼前这心善的姑娘会不会为了自保,把他赶出去让他继续流浪躲藏?
他在赌,但他也明白,不说实话的话这姑娘真的会把他赶出去。
“他们都死了,石头运到一半我们就运不动了,人累死了两个,他们说是怕惊动了人,惊动的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所以不敢大肆找人搬石头,就可着我们几个搬,我们怕死,看管我们的人就说到了京城,白银五十两改为百两,可我们都看见京城的门了,他们却把我们灭了口。”
“你是那个逃出来的,他们一路追着你进了京城?”
簸箕想到了这一路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哥哥,那老哥哥刚娶了媳妇,媳妇大了肚子,家里母鸡都不下蛋了,媳妇吃不上热乎饭,他就想着挣着一回钱,能让媳妇孩子过上好日子。
所以一路上他最卖力,也最照顾他,有馍馍吃就愿意给他多掰一块儿,说他岁数还小,该长身体。
他是第一个被杀的,听看守的意思,进了京也未必能见着银子,他就怒了,撂挑子说不干了,看守抹了他脖子,他还没死透,捂着脖子跑,最终被看守一箭射倒。
簸箕逃命的时候,掉进了路边的深沟里,正和那老哥哥躺在一起,他死不瞑目,可能到死还在惦记家里的老母鸡下没下蛋,媳妇今天有没有吃口饱饭。
想到这些,少年的眼就红了,他低着头迟迟说不出话,嗓子紧的发疼,他想哭,但是又想到练武的时候,师傅说男儿流血不流泪,让姑娘家看着多笑话,他就自己硬撑着,眼睛睁的大大的,以为这样能让眼泪不掉下来。
乔笙知道回忆起这些事他心里必定难受,她站起身拍了拍簸箕的肩膀:“粥粥给你烧了洗澡水,你去把身上洗洗,晚点出来喝汤,今天还会炖牛肉,要是你信得过我,以后就在我这儿做事,我会护着你的。”
少年把头埋的更低,眼泪一颗颗的砸在地上,混进了土里。
“你这名字太难听了,簸箕簸箕,听着就像磋磨人的劳碌命,叫回豆羹吧,听着也好些。”
豆羹用力的点着头,察觉乔笙要走了,他连忙抬头问:“我应该叫你什么?”
“粥粥她们都喊我姑娘,你也跟着喊姑娘吧。”
晚上粥粥炖了鲫鱼豆腐汤,还炒了一盘牛肉,因着豆羹身上带伤,辣椒放的少少的,差不多借点味儿就得了。
豆羹还是第一次和三人一桌吃饭,他开始很拘谨,粥粥递给他一个馒头,他也敢吃那个馒头,喜秋给他盛的鲫鱼汤,他一口也不喝,只因他还把自己当外人。
“豆羹,这汤你喝些,对你身体好的。”喜秋指着他面前奶白色的鲫鱼汤:“别客气,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姑娘都不把你当外人,我们自然是拿你当亲弟弟看,你要是拿自己当了外人,可不是白瞎我们的心了?”
豆羹心想是这个道理,点头后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口粥粥给他夹的牛肉。
吃完他就笑了。
他抬头道:“这汤真鲜,和我小时候喝的味儿一样。”
“哟,我怎么不知道你小时候我还给你炖过汤那?”粥粥打趣道。
豆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娘去世前常给我煲汤,没钱买肉,河里的鲫鱼有很多,我就去抓鲫鱼回来,一篓能抓好几条,回来炖汤喝能吃上两天,我娘一煲汤,邻居闻着味也来尝鲜。”
粥粥跟着笑:“后来呢?”
“后来我娘没了,我父亲娶了后母,她也让我下河去抓鲫鱼,但是我没再喝过鲫鱼汤了,她把那些我抓来的鱼,都放锅里煎了给金果儿吃了。”
乔笙冲着粥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同豆羹说:“以后你在我们这儿,有喝不完的鲫鱼汤,只要你踏实肯干,我可以保你吃好穿暖。”
豆羹用力一点头,咬了一大口馒头,黝黑的脸笑的十分有趣。
饭后,几个孩子身形的人来到了大门前,乔笙请他们进来,这粥粥才看清来人。
“虎子,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是来给乔笙递消息的。
“三姑娘搬走的当天晚上,乔家可是闹了一宿呢,灯火通明的,不过封了门无人进出,一看就是出了事了。”虎子喝着鲫鱼汤,吃着馒头,一句句说着:“今儿一大早,乔侍郎先是请了郎中,又亲自去了东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
“他现在满脑袋都是乔樱和太子的瓜葛,看来是暂时顾不上我了。”乔笙对他们打听来的消息很满意,又问道:“主街最近有什么事吗?今天下午的,新鲜的,什么人都成。”
虎子主要盯着乔家,主街方向他没亲自去,所以他不太清楚,他身后的小男孩说道:“我今儿在主街乞讨的时候,碰见一辆马车冲了过去,帘子上的字我不认识,但是我认识那些家丁,好像是邹家的,马儿发狂往前跑,好不容易被家丁拉住,从马车上跌跌撞撞下来个姑娘,我瞧清脸是邹婉玉。”
“三姑娘不认识邹婉玉,提她做什么。”虎子一提到这个邹婉玉就一肚子气:“她一个贵女,那是人上人出身,看不惯咱们这帮乞丐,她的家丁路过时,看见我们就吩咐人把我们讨饭的碗砸碎,我看她纯吃饱了撑的。”
“我要听的就是邹婉玉的消息,马儿发狂之后,邹婉玉怎么样了?”乔笙问。
那男娃娃说:“我看不上邹婉玉,见她出丑自然多看几眼,她的脸被头上的钗子划伤了,她戴了满脑袋的头饰,离远看像卖糖葫芦的草把子,可能是马车颠簸的过程中,她不小心被划伤了,看着还挺严重的,脸上还有血呢。”
“还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是知道我非得亲眼看看去不可。”虎子说。
乔笙笑了:“你既知她不是好人,就不要去招惹她,让她察觉你笑话她,她还不报复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