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偌芳的话，乔笙心里也不好受。
她同情这些被世俗控制，被亲人挟制的姑娘，如飘在水面上无根的浮萍，风往那边吹，她们就被迫着被推向一边走。
前世今生，她见过太多太多没得善终的女子，有人是作茧自缚，大多却是被人所累，像是黛禾姑娘，像是偌芳，她们都是有骨气的人，却要在绘春楼那种地方沉浮着。
“你是被你的弟弟给害了。”乔笙淡淡的说着：“他觉得父亲清白，想让父亲沉冤得雪是好事，可他不该把你也带上，让你被迫遭遇这一切。”
偌芳笑的苦涩：“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也只我这一个姐姐，我们相依为命，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彻底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了。”
“若是你想救他，就得听我们的话。”乔笙冷了语气。
偌芳抬起头来望着乔笙。
四皇子也是这样说的。
若是你想让他好好活着，那就要听我的话。
看偌芳不说话，乔笙继续说：“四皇子即将封王，他前头三位皇子皆有了封位，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祭礼是好日子，他会被封王，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和你的弟弟说出实话来。”
“说出实话？说出实话我们还能活吗？”偌芳抹了一把眼泪，眼神移向了沈烨：“你是何人我不知，但这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穿着也不似平常百姓或是官宦子弟，若他不是高官，那便是皇子。”
乔笙轻挑眉头，想听偌芳继续说。
偌芳不是蠢人，她接着说：“四皇子利用我们姐弟不假，你也在利用我，他若是皇子，那这就是涉及党争之事，我们姐弟命如浮萍，说与不说都是活不下去的。”
“现在皇位的争夺，最有力的是太子和二皇子，他老四什么时候算绊脚石了？”沈烨觉得好笑：“若是本王出手，必定先扳倒太子，再扳倒二皇子，老四且往后排着吧。”
这话不假，偌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有些怀疑的看着沈烨。
“别自以为本王是皇子，本王对皇位没兴趣，想收拾老四的是她。”沈烨用眼神看了看乔笙。
偌芳也跟着看向乔笙，试图听乔笙说些什么。
“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祭礼了，今年是整七十年，办的比往年都要盛大的多，所以四皇子准备了一块贺寿石，贺的是国运，皇上心里头高兴，不免会嘉奖他，封王也是意料中事。”乔笙耐心的说着，还担心偌芳听不懂，尽可能给她解释道：“可运那块破石头，他杀了许多无辜百姓，运石者家里年幼的孩童、老迈的父母，甚至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他们都不放过。”
偌芳眉头紧紧皱着。
她打听的事也和贺寿礼有关，她问廖远升太子殿下准备了什么，廖远升没直接回答她，可为了四皇子吩咐的事，她必须问出个结果，所以她又问了一遍。
虽然她长相貌美，一手琵琶也弹的不错，廖远升很喜欢她，甚至说过要给她赎身，但她拒绝了，她不能离开绘春楼，她要在绘春楼打听到四面八方的消息才行。
从那次她拒绝后，廖远升对她就不如从前宠爱了，再来绘春楼时多让其他人陪着，她主动示好时倒是也肯给两个笑脸，但大多都是冷着一张脸。
那天他喝多了酒，加上心情不好，偌芳这三问两问的，问到了他的雷点上，这才被他打成了这样。
“四皇子让我问的事就有关于贺寿礼，他让我打听打听，太子和二皇子分别都准备了什么。”
说到这儿，沈烨有些好奇的问：“老二准备什么了？”
“二皇子准备的似乎也不是寻常的东西，据说是天外飞来的石头，还冒着光，说这话的人是常去二皇子府邸的人，说话应该是可信的。”
沈烨嗤笑一声：“倒是有门路，连陨石都能搜刮到。”
“然后呢？”乔笙问。
“然后我再去打听太子准备的东西，就挨了打了。”偌芳声音低低的。
她不怕挨打，刚被充为官奴时，她挨了不少的打，那群婆子下手很黑，让她在寒冬腊月里用井水洗衣裳，她和母亲吃不饱饭，她便偷了个馒头，想着半夜给母亲吃。
可这件事被管她们的婆子发现了，婆子知道如何惩罚偌芳会令她难受，就把她关在笼子里，往她母亲身上泼了冷水，让母亲跪在井沿边。
那次的惩罚让母亲生了场大病，本就吃不饱，又生着病，没几天便撒手人寰了。
相比于看着亲人离开自己，肉体的疼痛偌芳已经不去想了。
乔笙接着说：“我偶然救下了从他手里逃出来的运石者，知道了他的恶行，我不想让他再杀害百姓了，并非和党争有关，而是和我自己的想法有关。”
这倒是让偌芳震惊。
一个女孩子家，能考虑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眼界向下看，看到苦难的老百姓，这是个好人。
“那又为何抓我弟弟？”偌芳问。
乔笙有些生气：“还不是你弟弟被她派来杀人证，顺天府的人才会抓他吗？”
“那…能饶他不死吗？”偌芳心里忐忑道：“他是个执拗的性子，也是被四皇子这所谓的恩人骗狠了，什么都听他的，实际上我弟弟他没坏心思的。”
“饶他不死可以，看你能不能劝的动他，让他能够说出实话来。”乔笙站起身：“要是你们姐弟答应我，在祭礼当日出面指证，我会保你们姐弟平平安安，不会有人会伤害到你们。”
看乔笙要走，偌芳急忙把人喊住：“我怎么能信你？”
“信不信看你自己，信与不信，你弟弟的命都握在我手里，大不了我杀了他，再把你送回绘春楼就是。”乔笙边说边往出走，关门时盯着偌芳道：“后天便是祭礼，今天晚上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不能一直对偌芳太仁慈。
纵然偌芳是无辜且可怜的，可对偌芳太过仁慈，她只会想着保护弟弟，求乔笙放了她弟弟，不如阴狠一些，逼迫着偌芳做选择。
沈烨亲自给乔笙送回了笙记。
二人走在夜路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一个高一个矮，乔笙看着脚下的石砖，一脚一脚稳准的踩在了沈烨的影子上。
她不是故意的。
在宫里时，那些太监宫女们走路也有讲究，地位低的要孝敬地位高的，尤其是一些没了根儿的太监，摆谱立规矩，让自己明面儿上的徒弟实际上的干儿子遵守，这其中一条规矩就是，不能踩他的影子，否则会让他倒霉的。
那时这事出在了她宫里，她已经是太后了，可深更半夜的，宫里竟然冻死了个人，第二天她才知晓。
仔细一查才知晓，头一宿小太监打着灯笼走路，老太监走在她身侧，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伺候太后的规矩，小太监弓着身子态度极好，却因不小心踩了老太监的影子，被老太监视为不尊重他。
当晚，住在老太监隔壁的太监就听见那屋传来了声音，是用烟袋锅子一下下砸小太监头的，下半夜时小太监被赶了出去。
老太监是打算惩罚他，给他些厉害看看。
身体残缺的人，渴望在其他方向证明自己的地位，他欺负不了他头顶的人，所以他低下头，阴狠狠的盯着那些地位比他低的。
本是立规矩，可小太监刚净身不久，身子还未好利索，这一场受冻竟将他活活冻死了，乔笙知道后才晓得宫里头竟有这种规矩，那些下人们传，说是踩了影子会让对方倒霉，他们私下里就摆谱，直到这次出了人命。
后来那老太监是沈煜淮处置的，听说没得好死，因为他伺候乔笙多年，沈煜淮说不能脏了乔笙的手。
这些乔笙都已经不在意了，此刻的她一脚脚踩着沈烨，沈烨低着头去看，倒是觉着她有趣。
“等会拐了弯换了方向，这影子你可就踩不到了。”
乔笙直直的站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沈烨看出了她在做什么，她以为自己装作很好，只是在正常走路，实际上她早就被沈烨看透了。
“我不是故意的。”乔笙撒谎道：“这路就这么窄。”
沈烨笑了：“宫里下人们有说法，说是踩了影子会倒霉，本王明天可要骑一天的马，担心倒霉，你得补偿我才行。”
乔笙闻言又停下了脚步。
沈烨也停下，看着她。
乔笙一摊手：“我影子就在这儿，王爷多踩几脚，真有霉运明日都转移到我身上来。”
沈烨又笑了，他招招手：“本王饿了，那粥填不饱肚子，到食肆给本王做些吃食吧。”
乔笙翻了个白眼。
沈烨补充道：“这是你赔罪的方式。”
两人行走在静谧的黑夜中，并不知道后头不远有一道身影，站在墙后正注视着他们。
乔笙啊，认识她多年，还不知道她有这样的一面。
沈煜淮慢慢握住了拳头。
前世的乔笙，刚认识她时谨小慎微，进了宫后她是得宠的嫔妃，他是皇子，在别人面前他要称呼一句娘娘，平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可他很想见到她。
把乔笙送给自己的父亲，他也很舍不得，更知道乔笙一直在心里怨恨着他，可即便她怨恨自己，他也想让她恨一辈子，只怕她会忘了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
开始沈煜淮对乔笙还有些奇怪，明明今生的乔笙不认识自己，却为何要表现的对他十分防备，如今看来，大约是心有所属了，心里自然而然的对其他男子有了距离。
和太子斗，和二皇子斗，没想到还要和沈烨斗。
盯着沈烨的背影，沈煜淮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两刀。
可他做不到。
笙记还未关门，乔笙没回来，粥粥她们不敢睡，就在前屋等着。
喜秋借着烛火，给铃铛补破了的袖角，她针线很好，铃铛就托着脸在旁边看着。
粥粥帮乔笙算账，打算盘她很不擅长，那些珠子一个个的，看的她头疼。
这会儿乔笙终于回来了，粥粥看乔笙回来，打算关门，这才看见后头还跟了个临王。
“灶房里还剩下东西吗？”乔笙说：“王爷有些饿了。”
“有有有。”粥粥说：“好像还有一些青菜和肉。”
乔笙将围裙扎上，掀了帘子进了灶房，沈烨坐在椅子上，看着被粥粥拨乱的算盘，没忍住笑了。
眼尖的粥粥一眼瞧见了沈烨嘴角的笑，她心里头气啊，明明她也是正儿八经学过的，作为姑娘身边的一等婢女，她以后是要作为陪嫁和姑娘一起进夫家的，那她就是管家婆子，怎么能不会打算盘？
可乔方氏只对乔枫和乔樱这对兄妹上心，哪里会对乔笙这个庶女上心呢？
所以在婢女庶务的学习上，乔方氏很不认真，找了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婆子打发，教的莫名其妙，粥粥也学了个半知半解。
所以算盘学的不好真不能怪她呀！
沈烨也没说话，照着今天的账本子拨弄起了算盘，没一会儿就算出了个得数，颇有些得意的写在了账本子上。
粥粥更气了。
气又不能说出来。
只能凑到铃铛身边，说道：“喜秋姐姐这针法可真不错。”
临王会打算盘，他能会绣花吗？肯定不会！
粥粥暗暗的和临王比试着，但对面的临王一点也没接茬儿。
绣花缝东西他真是不会，绣花针太细了，他捏不着，不如耍一杆红缨枪来的痛快。
灶房内的乔笙将里脊肉切成细丝，稍稍腌制后放入锅中炒变色，再加入清水烧开后放入面条，再放一点青菜和卧好的蛋，简简单单一碗青菜肉丝面就做好了。
她把面端给沈烨，一眼就看见了沈烨手边的账本子，她拿起账本子有些惊喜：“粥粥，你今儿这账算的不错呀，明儿奖励你一道对门点心铺子的小梨酥。”
沈烨把面咽进肚子里，飘上来一句：“本王算的。”
蜡烛对面的粥粥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好得很，就要到嘴的小梨酥飞的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