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说着话的时候,乔笙放下了搅动粥的勺子,在菜篓子里选了选,最终选了几个香菇,做了一道口味清淡的鲜蘑菜心,她刀功很利落,边听沈烨说着话,手上动作一点不停。
她又炸了一道冬瓜丸子,做了一水儿的素菜,盛了粥先去给偌芳送去一份儿,让婢女伺候着偌芳吃一些。
陆声和林木森倒也没想到能给自己带份儿,这些日子接触了乔笙,他们的伙食也跟着好了不少。
往日里出去打仗时,什么东西都能入口,没得好吃赖吃,只要能让肚子饱起来那就是好吃的玩意儿,回到京城后哥俩儿对吃食也没多计较,尤其是林木森。
陆声是嘴馋些的,认识乔笙之后,那更是嘴馋了不少,每每沈烨趁着食肆开门过来吃饭的时候,陆声都要跟着伺候,不然林木森来他不放心,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
吃饭的过程中,陆声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王爷,东宫那事有消息了。”
乔笙微微一顿,以为是乔樱的事。
结果听沈烨问:“太子有什么应对之策了?”
陆声有些嘲讽的笑了笑:“那草包一个,殿下您能指望他什么?也就在东宫那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了。”
这话可是大不敬,让人听了去陆声必死无疑,但他敢当着乔笙的面儿大喇喇的说出来,可见他没把乔笙当外人。
林木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乱说话,陆声神气的左右摇了下脑袋,像个会气人的拨浪鼓,又转头同沈烨说:“您让属下透露您遇刺的消息,听说皇上特意召了太子询问,看来皇上也了解太子的为人,猜测是他做的。”
沈烨慢条斯理的吃着粥,待粥喝完了,陆声机灵的接过碗去准备再给沈烨盛一碗。
“那是皇兄的亲骨肉,他多少也能猜到些,本王的存在对他是最大的威胁,所以他召见太子也无可厚非。但看着本王生龙活虎没什么影响,想必皇兄也不会再训斥太子了,想着他长了教训,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一听这话陆声可不乐意了,他把粥盛好端给了沈烨:“那凭什么呀?殿下您可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怪六棵树这没用的,要是属下跟着您哪会出这样的事。”
“你!”一旁安静吃饭的林木森被刮到,气的想辩解,但终归也没开口。
他一个做护卫的,没保护好自家王爷,怎么辩解也是无用。
沈烨笑了声:“知道老大老二对本王一直虎视眈眈,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有这个胆子,如今知道了也是好事。皇兄不愿责罚于他,也实在是没有证据,怕冤枉了自己的儿子,太子那性子必然哭诉委屈,不会承认的,既如此又强求什么。”
乔笙把嘴里的香菇嚼碎咽下,抬头道:“可王爷这语气,不像是不打算追究了。”
“本王早就给他留了惊喜了,可那只不过是让他失了圣心罢了,他要是不日日恐惧,担惊受怕,本王那伤岂不是白受了?”
明摆着这是绕弯子呢,乔笙也不再多问,朝堂上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大半,问多了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吃完饭后,乔笙去见了偌芳。
偌芳的气色稍微好了些,唇色依旧泛白,看乔笙与沈烨一前一后进来,她想起身道谢,乔笙赶紧让她躺好,她便也不好再动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偌芳笑着说:“若不是你们,我只怕这会儿已经躺在阎罗殿了。”
乔笙一张脸面无表情,坐在了床榻边的椅子上,为偌芳搭上了脉。
诊脉的过程中,她的嘴也没闲着,直接问道:“我不算你第一个救命恩人了,你前一位救命恩人,是四皇子吧?”
偌芳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呆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乔笙,显然是没想到她能知道这些。
乔笙的手依旧在脉上,感受到偌芳情绪不稳,又说:“你本该沦为官奴,却自觉被恩人搭救,可你自己说,当官奴和当一个秦楼楚馆里头的女人,哪个更受辱些?”
偌芳知道,有些事她瞒不掉的,人家都摸清了她的命脉,有何可瞒?
“你好像很了解我。”偌芳恢复了脸上的神情,说话依旧温温柔柔的。
乔笙收回手来,看着偌芳:“你弟弟,在顺天府当差,听你恩人的话,灭口两人,他下手杀了一个,另一个被我给救了,但他逃脱失败,已经被顺天府押在牢中了。”
这件事,可谓打中了偌芳的七寸。
方才还温柔的女子,听见这话呼吸开始剧烈起伏着,眼神无助的落在乔笙脸上,又转而看向沈烨,再看回乔笙。
她明白了,这两个人不会轻易帮她,救了她的命是有所目的的。
“顺天府会把我弟弟怎么样!”偌芳流出眼泪来,她企图握住乔笙的手:“这孩子年纪轻,不懂事,想事一根筋,他也是被人控制才会如此的,他并非有心要害人,求求你们饶了他吧。”
这下轮到沈烨说话了。
“他在牢中,可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难不成你能替他认罪?”
偌芳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把罪都推到我身上吧,我死了也无碍的!”
“荒唐,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人命债还有替死的?”沈烨厉声道。
偌芳意识到沈烨不是个好说话的,又看向乔笙,焦急道:“姑娘,我知道您是个心肠好的,那孩子真的不懂事,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他也是被骗了的。”
能说出田阳是被人骗的,看来这偌芳不似田阳一般,对沈煜淮深信不疑,奉为自己的神明。
“你为何就笃定我们说的人一定是你弟弟?你不怕我们诈你?”乔笙问。
偌芳低下头,嘴角露出苦笑来:“那一位经常会给我们派一些任务,也都习惯了,我弟弟是手上沾过血的,这是实话,可他也都是受人蒙蔽,听信人言,如若不是那样深信不疑,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乔笙笑了:“好啊,想让我们帮你救救你弟弟,那自然可以,不过你要说出你弟弟的名字来。”
偌芳轻轻咬唇,思虑了许久。
她当然怕乔笙这是在诈自己,万一她手上没抓到人也没有证据,从自己嘴里问出了弟弟的名字,那不就有线索了?
可偌芳不敢赌。
她想到自己被关在绘春楼后院,就要死了时,一男一女走到她身边,商量着怎么把她救出去,应当就是这二人。
从对话中,她不难听出,这两个人能请动朝中官员,为了救她连绘春楼这么个腰杆子硬的地界儿都能使唤人搜查,可见不是个好惹的。
他们要是没些手段和人脉,也就不会查到她了。
担心弟弟被自己连累被抓,又怕弟弟因自己不说实话而被放弃,偌芳犹豫再三,最终说道:“他叫田阳。”
“你们的恩人是谁。”
“四皇子。”偌芳抬起头来,眼神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她声音大了几分:“我能说出这话,就可能会有与他对簿公堂的那天,请您别连累我弟弟,别让他搅和进来。”
“你想舍出去自己保住他?”乔笙轻轻摇了摇头:“看你愿不愿意帮助我们,愿不愿意配合我们吧。”
“我当然愿意的。”偌芳情绪激动之下,想撑着床坐起来,但她实在太虚弱了,试了两次皆失败。
“把你们的事说说,我看你弟弟对四皇子是很信任的,怎么你好像不太信任他?”乔笙问。
偌芳叹气道:“家里父亲犯了罪,流放的路上没了,弟弟先被人救下,后来我与母亲被充为官奴,母亲染了病也不在了,四皇子把我救了出去,我以为他是大善人,谁能想到此人挟恩求报…”
“你是被迫被他塞进绘春楼的,对吧?”乔笙盯着她问。
偌芳抬着头,她的眼神里闪过很多思绪,最终都化为了泪花,含在眼中,却不曾落下。
她的眼睛很美,水汪汪的,眼尾轻轻上挑着,并不是丹凤眼,美的很有特色。
也难怪,像她这种样貌的姑娘,若是出身再高些,沈煜淮也是要送她进宫给自己皇帝父亲的,哪里还会舍得送她去绘春楼。
每一个人出现在沈煜淮的身边,仿佛身上都贴着使用的说明,这个人能为沈煜淮出什么力,沈煜淮应该如何利用,写的清清楚楚。
出身好的比如邹婉玉,沈煜淮会和她结为连理,借着邹家的东风登上皇位。出身次一些但相貌好的乔笙,沈煜淮会拿捏着两个人的情分,要她进宫陪伴岁数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皇上,只为给他吹枕头风。
而出身不好相貌好的偌芳,就被沈煜淮塞到了绘春楼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为他探听消息。
他前世的成功,是燃烧了许许多多人才得到的,想必前世的田阳之所以愿意在沈煜淮登基后反抗沈煜淮,姐姐偌芳的死占了很大的原因。
“哪有女子天生下贱呢?”偌芳眼含眼泪,轻轻的笑着,笑意里藏满自嘲:“与其去绘春楼,我宁愿死。”
“那你为什么最终还是同意了呢?”
说到这儿,偌芳有些愤怒。
“我弟弟在他手里啊!他能这样利用我,便会这样利用我弟弟,我若是不配合他,谁知道我弟弟会如何?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动动手指就能捏碎我们姐弟,我也是没法子。”
眼泪终于落下,哭的乔笙心里不舒服,递上了自己的巾帕。
“身子不好,不能哭,不然嗓子该好不利索了。”乔笙轻声劝着:“我看你弟弟对你还是很在意的,他只剩下你这一个亲人了,想必会听你的,你没劝说过他离开四皇子?”
偌芳抹了一把泪,秀丽的样貌浮现出怨毒来:“我那个没心眼的傻弟弟,还以为四皇子是什么善男信女,会为他为我,给田家报仇!”
沈烨在后头问道:“你父亲的案子,不是冤枉吧?”
偌芳点了点头:“父亲的罪责都是真的,他之所以努力的捞银子,也是为了让我们远离朝堂纷争,举家迁到远离京城的沿海地区,在那干些小买卖。他说官场污秽,他自己也成了里头的淤泥,所以愿意牺牲自己,不准田家以后的子弟再进入官场。”
当时田阳还小,长姐如母,田父愿意把这些心里话说给女儿听,田阳听了个一知半解,完全听反了意思。
“你父亲既然不是无辜,那你弟弟又怎会以为四皇子真能帮你父亲平反呢?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六年,没机会了。”沈烨对田阳这个笨的出奇的脑袋产生了一丝怀疑。
看着姐姐挺聪明的,怎得做弟弟的这么笨?
“他坚信父亲清白,四皇子便以此为借口,要我们为他做事,只有如此才会为父亲平反。我虽心里清楚,可弟弟就如同拉不动的倔牛,若他能迷途知返,我又何苦在绘春楼沉浮这么久…”
当初刚进绘春楼时,偌芳不愿意说话,离那些恩客们都远远的,鸨妈妈看她不顺眼,动手打过她,也罚过不让她吃饭,甚至寒冬腊月里,让她在外头站了半宿,回来的她烧了三天。
她以为,听了沈煜淮的话进了绘春楼,她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直到沈煜淮的人送了口信进来。
想让弟弟活命,她就得争,争头牌的位置,争对四皇子有利的一切,打听到消息就传到外头。
沈煜淮在姐弟两个分开后,对付他们的手段并不一样。
田阳深信父亲清白,这成了他的执念,沈煜淮就抓住这点给田阳洗脑,让田阳甘心受他驱使。偌芳是聪明人,不轻易上沈煜淮的当,沈煜淮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拿田阳的性命要挟,让偌芳不得不为自己做事。
后来她没法子,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在不同的恩客嘴里打听出了不同的消息,绘春楼来往的达官贵人很多,沈煜淮把她安插在这儿,是很聪明的做法,因为沈煜淮看见了她的聪慧,知道稍微逼一把她就能完成自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