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的味道（九）
什么？
宋安远一听吴越盟的调侃，立刻低下脑袋。
虽然没有蓬蓬的大裙摆，但长度也达到了拖地，怪不得他刚才感觉衣服重了，原来是换了身裙装。
高腰身高领口的剪裁，质地是柔软的蓝丝绒，上面镶嵌了数百个珍珠做点缀，又有光滑缎带做装饰，增加了裙子的华丽贵重感。
方晴在旁边围着宋安远看了一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挺好看的，风格款式都跟远远很搭。”
是吗？
宋安远擡手试着动了动，平心而论，从裙装欣赏的角度来看，这裙子是好看的，但穿在他这个从来没有试过裙装的人身上，还是很不适应。
不知道整体看起来什么样，但看着剪裁挺正式的，应该比吴越盟那件满是明亮蝴蝶结，或者游无那件漏了大半胸口的裙子好很多了吧？
宋安远正安抚自己，吴越盟突然拍着他肩膀来了一句。
“远远，采访一下，第一次穿露背装什么感觉？”
露背装？
什么露背装？
宋安远一楞，迅速转头，别扭着脖子发现后背真的是空的。
从脖颈到肩胛骨以下全部露在外面。
这裙子怎么回事？正面看着好好的，背面怎么开这么大？
宋安远不安的摸了摸头发，怪不得脑袋上的珍珠发饰落在后背的触感那么真实，还以为是裙子料子比较轻薄，没想到是根本没有。
“是不是穿着感觉很怪呀。”
吴越盟凑过来贱兮兮的笑了下，宋安远一僵立刻收起自己脸上的惊讶。
“咳，还行。”
穿着裙子什么感觉？他能说什么感觉？
之前一直偷笑吴越盟，还安慰他说穿裙子没有关系，现在轮到自己穿了，就算不适应也要死撑，否则不就是变相打自己脸。
“哦，这样啊？远远你就硬撑吧哈哈哈哈咳咳咳……。”
可惜吴越盟根本不听宋安远狡辩，作为“过来人”，他看出了宋安远的想法，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还呛到了，一时间咳个不停。
“收敛点，别那么放肆，万一下一轮又轮到你。”一旁的陈一拍拍他的背。
“不会的，就算轮到我我的也不会是远远这样的，他那套太假正经了。”
“什么叫假正经？”傅鹤萱本来在偷笑，听到这立刻好奇地靠了过来。
“假正经就是，”吴越盟又看了眼宋安远硬撑的表情，笑道，“正面看着挺正式的，一露后背……”
“哦，我懂了，”方晴也眨眨眼凑过来，“你说的是不是闷骚？”
“对，就是闷骚！”
几人一拍即合，迅速达成了共识，宋安远在旁抽了抽嘴角。
行吧，每次出现变装，特别是男穿女装的情况，总会有调侃，只是这次他恰好遇到了人多的情况。
看着调侃个不停的陈一丶吴越盟和傅鹤萱，看着在旁偷笑的方晴甚至傅鹤承，宋安远无奈叹了口气。
真是风顺轮流转啊。
说起来，游无是什么反应？
自从吴越盟开始调侃后，游无不知何时就站到了他的身后，宋安远还没看过游无的反应。
虽然游无一般没什么反应，不过正适合现在心灵受到创伤，急需要“正常人”补救的宋安远。
“游无？”
宋安远左看右看，刚要转头寻找就撞到了游无的手臂，游无就站在他身后，离他很近，此刻不知在想什么，正沈默的看着地面。
“游无？”
“怎么了？”
宋安远又叫了他一声，游无眼睛一动，看了眼宋安远又垂下。
“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看游无似乎在想什么，宋安远有些好奇，但游无直接摇摇头。
“没有。”
“那你……”宋安远忍不住眯了眯眼。
怎么感觉现在的游无有点奇怪？一直看着地上，跟他聊天也不擡头，感觉不想看自己似的，难道……
“是我衣服太奇怪吗？”
宋安远张开手臂晃了晃身上的裙子，异形珍珠随着摆动，在覆古柔软的蓝丝绒面料上发出柔和的光芒，像是深海波动。
游无视线落在上面又迅速收回，“没有。”
没有？游无一般不说假话，既然不奇怪……
“那你怎么不看我？”
“你……”听到宋安远的追问，游无叹了口气，终于擡眼看向宋安远。
在擡头间，游无的视线轻轻扫过宋安远的裙摆，腰身，脖子，最终落到宋安远的脸上。
“你穿裙子也很漂亮。”
“是，是吗？”游无的目光一向深沈覆杂，只是这次不知怎得让宋安远觉得有些害羞，不自觉就结巴了句，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
“为什么是也漂亮？”
在宋安远心中，漂亮这个词是他偷偷给游无的，毕竟游无那么好看，穿什么做什么都让人难以忽视。况且游无还用了“也”，自己平常太随意，怎么也算不上漂亮。
宋安远这边想不明白，游无听了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你问得太多了。”
说着，游无像平常一样去揉宋安远的脑袋，但注意到他头上的珍珠长条发饰又顿住，手臂一转又要落到宋安远的肩膀上，但似乎又看到了它旁边的光滑后背，又是一楞。
最终，他叹了口气，选择收回手，看向宋安远，“舞会快开始了，先试试怎么穿着裙子跳舞，等会摔跤烫到了可别哭。”
“怎么会？”
宋安远本来被游无一顿操作弄的满头雾水，听到这话，立刻不服气起来。
“我很厉害的，已经可以带着吴越盟跳舞了。”
“我知道，”游无轻笑一声，“但你的裙摆……”
裙摆？宋安远立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意识到了游无的担心。
他这裙子太长，拖在地面上虽然好看，但跳起舞来估计是个大问题，他试着将裙子撕掉一段，但世界设定，无法改动，似乎只有外套可以穿脱，接触着皮肤的衣服无法改动。
宋安远只能提起裙摆，模仿着舞步，试图寻找舞动的最优解，一旁的游无看了眼，走到他身边，伸出手。
“先假装我是你的舞伴。”
游无擡手向宋安远发出邀请，宋安远眼睛一眨，莫名有些羞涩。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不是大厅的地方，自主的去跳舞。
“哦哟……”
一旁的陈一丶方晴和傅鹤萱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动向，看到游无伸出手，默契的互相对视一眼，又开始偷笑。
明明是为了任务，怎么感觉有点怪呢？
宋安远尽量压下耳朵的热意，刚要将手搭在游无的手臂上，一道熟悉的响指声音从楼上传来。
“舞会，准备了！”
差点忘了时间不多，宋安远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拉起裙摆跟着失去控制的鞋子跑动，跑着跑着开始觉得后悔。
早知道多练一会，自己到底在扭捏什么啊！下次，下次一定要……
一定要做什么？
宋安远还没想清楚就一路狂奔到了顶楼，因为裙摆太长果然被绊倒过好几次，都是游无在他身后，及时他拉住才没有发生惨剧。
“终于到了。”
宋安远慌慌张张站在舞厅中央，快速地看了一圈，夥伴们四散在各处，有近有远，其中，游无就站在他身后。
太好了。
宋安远安心地舒了口气，跑动间他逐渐摸索到了一点提裙摆的方法，但还不太够，本来还在担心，道现在游无离自己这么近，按照过往经验，他们这一轮大概率会成为舞伴。
只要有游无在，就不会出现问题。
宋安远回头对游无眨了眨眼，眼睛亮亮的，像是在与他头上的珍珠呼应，游无看了眼，如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宋安远觉得他肯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要不他目光怎么会这么明显的顿了下。
一切准备就绪，宋安远看向尽头的吸血鬼。此刻他还是那个不死不活的样子，灯光乱七八糟的亮着，他也乱七八糟的坐着。
“人太多……了？”
宋安远正要收回视线，突然注意到吸血鬼的嘴巴动了一下，宋安远学着他嘴形试着动了动。
这银发吸血鬼是在嫌人太多吗？宋安远不安的眨眨眼，看了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住户，又再次看向吸血鬼。
暗淡灯光下，吸血鬼的眼睛红的不正常，不是鲜艳的血红，像是血液干涸许久后，留下的铁锈暗红。
“这一轮要小心。”游无突然低下头，对着宋安远的耳朵轻声道。
宋安远感觉着那轻柔的气流，耳朵不自觉一动。
“好。”
虽然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但随着音乐响起，宋安远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音乐至少快了两倍以上。
本来就加速的音乐，又在上一轮的基础上调快了频率，像是按下加速键一样，从舒缓变成了激昂。
前进，旋转，后退，跳跃……
宋安远提着裙角，尽量跟上鞋子的节奏，整个人被鞋子快速的拉来拉去，一个不注意，就有失去平衡的危险。
这就是吸血鬼嫌人多后采取的消减措施吗？
宋安远借着回身舞步，再次看了眼尽头的吸血鬼，此刻他正兴奋盯着他们，暗红的眼眸中带了几分恶意。
为什么会这样？是上一轮那位献血男性让他不爽了吗？喝了那么多血，没有平缓他，反而激起了他的杀意。
看来任务要小心进行。
宋安远皱起了眉头，脚下尽量跟着细窄的高跟鞋舞动，但因为裙摆和舞步快速变换，有些吃力。
“别拉我！我不想死！”
“你要死就死，别连累别人！”
“你们不救我，谁也不好过！”
……
怎么回事？
尖锐的争吵尖叫突然从斜后方传来，之前也有过骚乱，但似乎没有这么激烈的争吵过，宋安远迅速转头，看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倒地。
怪不得，似乎是因为一人跌倒，他的舞伴没有帮忙，导致那人在疯狂挣扎起身的过程中，拉扯碰撞到了周围的人。
宋安远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们，还在因靴子不断动作的脚，咬了咬嘴唇。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之前宋安远就想过，大厅里这么密集的人群，如果一个人出问题，而他的舞伴没有帮或者帮不上忙，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只是后来他们跳了几轮舞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宋安远就以为是这世界给他们留出了充足空间，修覆了bug。
没想到，该来的总是要来。
“我不想死！”
“好烫！好烫！谁来救救我！”
“别走，你拉我一下，拉我一下！”
……
骚乱的范围随着加速的舞步越来越大，即使不回头，宋安远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灼烧味道，与正常世界中的肉质烧烤的味道似乎没什么区别。
但其难以忽视的血腥气不断朝着宋安远的鼻腔涌去，提醒着这是与他过去截然不同的情况，现在在烤的，是人。
宋安远的胃部开始不断抽动，伴随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哀嚎，宛如身处人间炼狱。
“咳咳咳……”
宋安远忍不住咳嗽，心慌不已，照这个趋势下去，倒下的人群会不会蔓延到他们这里？他的夥伴有没有事？如果蔓延到这里他该如何解决？
而且最重要的是，尽管宋安远知道他现在被鞋子控制，没有办法帮助他们，但内心还是忍不住自责，这是在残酷的楼世界中，不该有的情绪。
毕竟经历过好几个楼世界，宋安远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被这种情绪影响，只是在他身后不时有人倒下的事实，还是如锤子一般，一下又一下，不断的敲击他的心房。
终于，在听到一声尖锐又漫长的痛苦嚎叫后，宋安远那摇摇欲坠的心脏终于控制不住，没跟上节奏。
“小心。”
宋安远脚下一扭，失控地朝着地面迅速落去，他倒下的姿势没有任何防备，甚至有上半身着地的趋势。
尽管他用手臂做了支撑，但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身前的傅鹤承突然揽住了他的肩膀。
“没事吧？”
“好，没，没事……”
宋安远看着眼前穿着蔚蓝色长袍的傅鹤承，惊魂未定地拉着他的袖子，努力挺身。
是的，这一轮他的舞伴不是身后的游无，而是站在他身前的傅鹤承。
之前音乐一起，他就意识到情况有变，宋安远的右脚与游无的右脚一前一后，将两人距离瞬间拉远，宋安远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舞伴成了傅鹤承。
他和傅鹤承认识，但又不算熟悉，甚至还带着点抵挡，比纯粹的陌生人，他们之前莫名有些尴尬，或者说，宋安远觉得有些尴尬。
因此一开始，宋安远看似礼貌的与傅鹤承保持了距离，他这边是借着提裙子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疏离，而傅鹤承那边，似乎也有共识，没靠太近。
两人几乎没什么肢体接触，但这种舞蹈，特别是加速了之后，舞伴之间不接触不配合是不可能的，也因此，傅鹤承在看到宋安远烫到手臂的瞬间，立刻伸手将他裸露的肩膀揽住。
“不要介意，这舞蹈需要我们的配合。”
傅鹤承似乎对摸到宋安远的后背有些不好意思，宋安远立刻摇摇头。
“我明白，谢谢你。”
他喘着气，借着傅鹤承的手臂稳住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下意识看了眼斜对面。
那里有一人也跌倒在地，只是没人帮助无法起身，被活活烫死，融化的尸体成了粘稠的组织液，一部分被暗红的地毯吸收，还有一部分被人踩到，黏在了走过住户的鞋底。
宋安远身体一抖，幸好傅鹤承及时拉住可自己，烫伤的手臂在隐隐作痛，估计已经泛红了，不知道有没有破皮流血。
是自己不对。
这种情况下，宋安远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该，能够在大厅中顺利跳下去就是胜利，之前对傅鹤承尴尬和别扭算的了什么呢？
宋安远将手搭在傅鹤承的肩膀上，坚定的拍拍他道，“这一轮要麻烦你了，兄弟。”
傅鹤承一楞，随即腼腆地笑了笑，“好。”
达成共识后，两人的默契度几乎有了飞跃，虽然还是会不时绊倒，磕碰，但他们意识到了要相互帮助，因此没有再出现受伤的情况。
再加上音乐虽然加快，但时长也跟着减少，一段舞曲下来，他们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
“谢谢你，”宋安远对傅鹤承感激道，“如果不是你帮忙，我恐怕坚持不来。”
傅鹤承摇摇头，温声道，“没什么，也谢谢你与我配合，你也帮了我很多。”
他们互相道谢，因为危机，两人算是产生了革命友谊，宋安远对傅鹤承的偏见也小了许多。
没有永远的敌人，况且在这楼世界里，努力让自己和夥伴活下来并没有错，虽然宋安远不认可傅鹤承他们的举动，但自己也没有站在道德高地去责怪他们的权利。
就在这个楼世界里，做好对方的合作夥伴吧。
宋安远晃了晃终于可控的脚，有了心情转头，他本想看眼吸血鬼要发什么疯，但一转头，正好撞上了游无的目光。
怪不得总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原来是游无。此刻他的目光有点覆杂，宋安远有些看不太明白，不过能读懂其中的担心。
是在担心他吗？
“你看。”
宋安远抿抿唇，突然感觉有点委屈，他眨眨眼，下意识就把手臂伸给游无，游无向前一步，轻轻接过。
“烫到了？”
他眉头微皱，语气听起来温和又低沈，宋安远听到游无这样说，突然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自己刚才给游无看伤口看得居然这么顺手？像是小孩找家长“告状”一样……而且自己之前被烫伤时，只感到惊吓，现在面对游无的目光，怎么会觉得委屈？
甚至眼泪都出来了？
“没事，不怎么严重，幸好傅鹤承反应快，及时拉我起来，没有破皮。”
宋安远立刻垂下眼掩饰眼角的湿意，顺便对游无摆摆手，打算借机收回手臂。
“是吗？”
“是的。”
本来游无听到宋安远的“没事”，皱眉想说什么，但宋安远身后的傅鹤承突然走了过来，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傅鹤承还没走？
宋安远转头看了眼傅鹤承，傅鹤承对他腼腆地笑了笑，宋安远回应地点点头，只当傅鹤承想要加入他们的对话。
只是也不知为什么，游无看到傅鹤承的眼神，浓密地睫毛一颤，突然握住宋安远想要收回的手，轻轻笑了一声。
“那替我家远远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