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一阵疾风,阳台防盗网固定扎带喀拉作响,风裹挟着砂砾,窜进窗缝啸鸣。
邓桃李眯了眼,连忙关紧窗户,抬手轻揉眼角,下身忽然有股憋胀之感。
陌生又短暂。
离开窗边,邓桃李简单收拾床铺。
淡黄色棉质床单上,交错隆起的褶皱,还略带余温,宣示着方才激烈丝滑的斗争。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抻平四角,绕过床尾拉开衣柜门,将张黄和褪下的那条黑色真丝吊带睡裙挂进去。
双人沙发紧挨着床,扶手上耷拉一件深灰色夹克衫,皱得没眼看,衣摆左下有一小块深色,疑似沾上的呕吐物。
张黄和的。
邓桃李将它扔进洗衣机,和她的其他衣服一起,垂眸思忖几秒,关上机门。
浴室响起水声,片刻氤氲。
灰白色蒸汽模糊双眼,昨晚到今晨,数个画面在眼前轮转。
张黄和酩酊大醉。
以及,她居然和他睡了。
一切像梦,像初一新月,身陷日地中。
—
邓桃李头一回见他失态。
在她印象里,张黄和是典型的凤城男人,性格淳朴,有上进心,懂得照顾人,一见面总乐呵呵的,情绪很稳定。
遇见再难缠的接对方,他也鲜少暴躁。
酒醉喝断片,放他身上简直是悖论。
原先两人并无私交,仅限日常工作相处。
计调与导游嘛,关联最大,联系最多,可以算是合作型上下级关系。
派车、排房、抢景点门票,张黄和直接对接资源方,和他搞好关系,上团后出现任何计划外状况,都能优先解决。
好OP就像医生,最熬资历和经验。
圈里有句话,顶流计调,一个人就是一家旅游公司。
张黄和连年获评优秀员工,素质过硬,他甚至能估算出凤城高速什么时候堵车。
邓桃李今年初正式与他合作,计调一对多,她时刻谨记不给他添麻烦。
两三个月配合下来,她对张黄和的好感与日俱增。
公司严禁办公室恋情,再加上她从没谈过恋爱,本能害羞,一切毫无进展。
直到去新疆出差前,姜满提醒,女追男隔层纱,管它什么制度,到时候再说。
邓桃李备受启发,回来就给他带了烟,连托辞一并都想好了。
一是张黄和主动提了一嘴,虽是玩笑话,她当了真,正好立个老实人设,或许在张黄和视角,她很把他的话放心上。
若有其他人说三道四,俩人本就是业务合作关系,比旁人亲近一点无可厚非。
无论任何角度,逻辑无懈可击。
不得不说,一条雪莲烟,她与张黄和的交情迈前一大步。
别看同在传统业务部,也分裂成好几个小圈子,部分人经常聚餐,尤其张黄和,本地通,为人大方,专爱挑头请客。
送完烟之后吃火锅,邓桃李首次受邀。
那天,他明显情绪不高,还借口牙疼,她后来找姜满打听,才知道与升职有关。
计调与计调经理,两字之差,在佳途云策,天壤之别。
有上进心的男人是优质潜力股,那天过后,邓桃李更加满意张黄和。
再后来,他求她帮忙,什么也没问,她一口答应。
帮他就是帮自己。
人际关系的最佳模式,不过度索取,不过分独立,你来我往,互相欠情,才能生生不息。
……
中午吃饭为排队,张黄和跟他表妹吼了两句,她表面装不在乎,心里却格外高兴。
同为女人,她瞧出余欢喜不开心,于是餐厅出来就先回家了。
下午,收到张黄和消息,邀请她和姜满晚上聚餐,美其名曰庆祝他表妹入职。
他说姜满暂时没回复,她果断答允。
结果,晚上到地方一看,女主角没来。
【这算咋回事呢?】她给姜满发消息。
姜满回复:【把握机会!】
了解她的一知半解,特意补充,【男人都喜欢找借口,先睡后爱,先do再说!也不枉你看那么多霸总小说!】
邓桃李深觉有理,【别开玩笑啦。】
……
店里生意好,烤肉还没端上来,张黄和就着泡菜,一人先灌下两瓶白啤。
不到十点,其他人陆续撤退,只剩她。
邓桃李酒量还行,因惦记姜满的话,她时刻保持清醒。
哪知张黄和喝空一整件白啤时,居然当桌抹眼泪。
他嘴里好似含着一囫囵核桃,含含糊糊,叨咕不清,时哭时笑。
一会谈论国际局势,一会大骂公司高层,惹得周围全看过来。
“我它妈为了谁!毫无意义!”
张黄和耳后脖颈大片潮红,手臂撑着摇晃的身体,重心不稳,一头扎在她肩上。
邓桃李吓了一跳。
他头沉得活像秤砣,镶在她肩窝,推两下她骨节都发白了,他却无动于衷。
埋单走人。
姜满男朋友帮忙把张黄和拖回家,临走前,姜满精怪,塞给她一件蕾丝吊带睡裙。
黑丝薄纱,若隐若现。
邓桃李看了一眼床上烂醉如泥的张黄和,百感交集。
社交网络上说,男人酒醉分两种。
一种借酒劲做平时不敢做的龌龊事,比如酒后乱性;另一种则是醉到不省人事,什么也干不了,比如现在的他。
……
邓桃李洗完澡,发觉他翻了个身。
房间斜向楼下正对一家耳鼻喉专科医院,红色门头灯箱宛如白昼,窗帘薄薄一层不遮光,平时想深睡需要戴眼罩。
她小心给他戴好。
然后上床平躺。
耳畔,张黄和呼吸粗重均匀,她不由跟随他气息,不过一分钟,邓桃李心口一紧。
脑内如同陷入真空,耳膜鼓胀,她忙大口喘气,颤抖抑制住方才的缺氧。
倏地。
邓桃李浑身酥麻似过电。
她脚尖不小心蹭到他小腿肌肉。
回来后他吐了,搞脏了外套,姜满男朋友索性帮他脱得只剩短袖和底裤。
肌肤相亲,滚烫冰冷。
骨软筋酥有如久违的人造高潮。
邓桃李轻轻靠过去。
……
再后来,窗缝那抹红色光晕消失,灯箱熄灭,于是她知道天快亮了。
失落莫名上涌。
感情最大的挫败,大概就是睡在一起却无人打扰。
邓桃李注视着熟睡的张黄和,轻咬嘴唇,鼓起勇气,凑过去亲他脸颊。
那一刻,心是热的,手脚是冷的。
突然。
一个大胆念头,像火苗燎人,又像火车轰隆隆地碾过,振聋发聩。
邓桃李吻上他的唇。
下一秒。
张黄和欺身而上。
—
流水乍然变冷,邓桃李打个寒颤,抽回思绪,顺手关闭花洒。
热水器时好时坏,房东迟迟不肯修理。
穿好衣服,邓桃李蹲在地上,纸巾拧个圈,一点点擦掉粘在瓷片上的几根碎发。
卫生间下水不好,经常洗着洗着水淹没脚面,然后漫出门槛,流淌一地。
租房不利,西漂不易。
邓桃李吸吸鼻子,再次感慨要是能在凤城安家落户就好了。
一想到他昨晚就蹲在这里吐,她又忍不住回味。
其实,张黄和条件确实挺不错。
人长得还行,一米八几,无不良嗜好,双非一本毕业,家中独子,凤城户口,父母都有退休金,将来还能帮衬小家。
如果和他结婚,真的蛮好。
她从不标榜做什么独立女性,邓桃李觉得,对普通女孩来说,早点结婚,稳定踏实工作,拥有一个好家庭,比什么都重要。
别信互联网毒鸡汤,普通人根本没有那么多人生选项。
很多看上去自以为清醒的发言和意识,所谓的自我做主,殊不知,都是被舆论左右的思维。
人性本恶。
—
这时,她房间桌上手机响。
邓桃李靸鞋出来,有一条新消息。
陈玛莉:【你即日起停团,Ching姐说的。】
【为什么?】她不理解。
等了一分钟,没有人回应。
邓桃李紧攥手机,忽觉手腕有千斤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