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暂休的午夜,空气里湿漉漉的。
天幕深邃,像钢笔挤出的蓝黑色墨水,氤氲挂在东方,泛着星星点点微光。
蔡青时公寓,书房亮灯,笔记本电脑keynote打开,记事本笔迹凌乱。
她在修改汇报用的文件,上回给曲敏看的那版相对仓促,尤其顶级实验室。
之前标注星号,本打算稍后落实,没想到回复如此迅速,逼得她临时调整安排。
蔡青时翻出联络簿,找到在中科院的某个同学,谙熟发消息过去。
等回复时,目光扫到记事本左下角。
去香港画了个圈。
“Mary,通知明早全员开会。”蔡青时语音。
她下午权衡过,非常时期,自己全力以赴抢地盘抢业务,底下人万不能掉链子。
今天高层例会局势昭然若揭。
严我斯来回摇摆,不愧是翁曾源亲自挖来的,简直得了他真传,从不轻易站队。
梁乃闻傻大胆,不足为惧但不得不防。
尤其是吕宫,偏帮他师弟太明显。
思来想去,为确保她香港出差期间大后方稳定,开会紧紧弦十分有必要。
陈玛莉秒回:【收到。】
【定明天下午机票飞香港,住半岛。】
【好的,Ching姐。】
曲敏秘书的提示她听懂了。
夜色浓黑。
蔡青时从落地窗望出去,天际宛如牛仔裤砂洗褪色的膝盖。
她睡不着,准确来说,她已经好几年没睡过踏实觉了。
最近时常想起升业务总前,在北京总部封闭培训的三个月。
好的,坏的。
盼来了提拔晋升的喜讯,等来了母亲病故的噩耗,以及一场无疾而终的短暂爱情。
她像陪着自己翻过了一座山。
—
同一片灯火,有人失眠辗转,有人彻夜狂欢。
私人会所包厢。
梁乃闻左手半杯皇家礼炮,右手夹紧手机,双眼微眯聚光,大拇指时不时向上搓。
他的聚精会神与周围格格不入。
“你干嘛呢!”见人干举不喝,秦北望轻碰杯壁,伸脖瞄一眼屏幕,“我操!”
“Never你搁这儿办公来了!!”
惊叫。
梁乃闻抓他手腕,“你小点声!”
“装什么装!你又不是塑料袋!”秦北望怼他毫不客气,非逼他喝完手里半杯酒。
“大家打牌多嗨皮,喝不了你别出来呗,怎么着,梁公子改邪归正了?”
调侃。
“……”
梁乃闻咂咂嘴。
秦北望还算给他面子,音调不高,就他俩能听见。
见状,他仰脖一饮而尽。
榛果辛香混合烟熏立时充斥口腔,尾韵顺滑悠长,梁乃闻下意识清嗓。
“又装!”秦北望把眼瞟他,“都说传媒日薄西山,怎么我看你们旅游也不球行。”
“还是你把行业又克死了!”
一个“又”字杀人诛心。
“……”
梁乃闻一噎。
“你说你,端着秦文旅的铁饭碗说受不了拘束,学人家创业投资电竞,GAP两年还美其名曰找自我,亏心不亏心!”
“最后千挑万选,啪,折金鸟笼里了。”
“……”
这货话忒多。
梁乃闻放下手机,欠身给秦北望倒了半杯酒,“老秦,咱俩谁也别说谁!”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不回家接管昆仑。
两人对视。
讳莫如深一笑。
凤城富二代圈子里,梁乃闻和秦北望关系最好,很大程度源于两家主要产业互补。
秦家“KONLUN”昆仑饮料,遍布凤城;梁家连锁餐饮“WE”,垄断景区。
有吃有喝,圈里人戏称“凤城套餐”。
巧的是,两人都对自家产业毫无兴趣。
一个凭实力杀进省电台,另一个靠师兄引荐进了头部旅游公司,两年直升经理。
殊途同归。
“不过,Never,我和你还不一样。”
“你还有两年,”秦北望一把搂紧他脖子,比个“二”的手势,“我没有。”
圈里人尽皆知,梁乃闻和家里有约,本命年前一无所成,就要回家继承WE。
他今年34岁。
“所以老秦,我得抓紧时间,”梁乃闻顺水推舟,边抱怨道,“女魔头逼得太紧,不给人一点喘息,她,她挑明抢我业务!”
女魔头蔡青时,梁乃闻起的代号。
“佳途云策现在群龙无首,女魔头想上位,笑死!父权社会岂容她撒野!”
“我操!你玩真的!”秦北望咧嘴,惊得眉毛飞出五官,骇然笑问,“你也想上?”
“……”
梁乃闻瞪他。
咳咳。
“上位的上。”秦北望补充。
“我本来不想,人嘛!得自知,我资历不够,但是!我不能忍受她骑我头上!”
秦北望抿紧嘴唇,唇色直发白。
他又想歪了。
“不光为我!也为你!”梁乃闻食指一伸。
“为我?”秦北望躺枪。
“纨绔子弟,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家里几代人的努力,怎么可能被那些人十年寒窗苦读轻易超过。
沉默几秒。
“可以啊Never,够清醒的!”
“我现在腹背受敌,我师兄都不帮我!”
梁乃闻信誓旦旦,“女魔头搞定了闳徳老板的秘书,哥们高低也得行动起来!”
“怎么搞定的?”秦北望关注点跑偏。
“……”
梁乃闻警告一吼:“老秦!”
“好好好,说正事。”
“你帮个忙,搞副徐悲鸿的马,要么齐白石的虾,李苦禅的鹰,张大千的荷花。”
“等下等下!不够贴脸,这么着,要郑板桥的竹子,定了!不改了!”
中空外直,太符合翁曾源气质。
“Never,哥不是许愿池的王八!”
秦北望给气笑了,“你怎么不要韩滉的《五牛图》!”
闻言,梁乃闻眼前一亮。
俯首甘为孺子牛,奉承曾爷恰如其分,“寓意到位!立马转账!我哪里提货?”
“故宫博物院!”
“……”
安静几秒。
周围爆发一阵哄笑。
其余人不动声色听他俩聊天很久,偏偏两人专注,谁也没发现。
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秦北望仰头捂嘴憋笑。
“滚滚滚滚滚!”梁乃闻率先站起来。
—
凌晨,院子里幽静,睡在别墅三楼大床,梁乃闻翻来覆去。
人活一世,总有无奈。
富二代也不例外。
从小,他站在巨人肩膀看世界,家里给他享乐的底气,给他试错的资本与资源,更给他一把拉开和普通人距离的阶梯。
各种小众爱好,觥筹交错。
可是,有钱不代表自由,他连做自己都做不了,还妄图什么自由。
自幼他接受的教育以“我”为中心。
注重自己感受,表达自我观点,维护自身权利,任何涉及利益的,哪怕仨瓜俩枣,绝不让渡。
如今,蔡青时贴脸开大,步步紧逼。
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资历不够是硬伤,得软着陆解决,切入点自然选师兄吕宫和翁曾源,双保险。
想上位,想赢,想证明给自己看,他能赢。
—
翌日,碧空如洗。
上班时间刚到。
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突兀戳破宁静,严我斯直奔传统业务部总经理办公室。
他顾不上敲门,拧开锁闯入,气促发喘,“Ching!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