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扬州城里是鱼龙混杂。不该来的,该来的,怕是都来了。
怀玥返回适才的小街找人,有个汉子抓了把茴香给她:“槐树边老字号了,公子看看?这都是水业进的高等货。”
汉子贴着胡子,怀玥却还能认出他来。
是单进。淮安九皋水业的单进。
怀玥点头:“正好店里要的,可有别的?价格要好,我下回还找你。”
单进哈腰笑着,“有的,有的。小公子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挑!小店童叟无欺,只卖上等好货!你看我手里的各个色泽饱满,都是新鲜货!”
另一首,韩悦从草料店里挖了东西,混着后巷的临时工头一起前往码头。
半道有人开始吆喝收钱,打劫一样逐个索取,不知为何,放过前面不给的,反倒抓了韩悦和几个小伙子。他们经过官府的人,交了一摞银票,便像没事人一样把韩悦一行人的手都捆住,系在一条绳子上,直接带去一家茶楼里。
七茗茶记。
韩悦低着头小心打量,心中一惊,怎么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为首的说:“今日大郎没来,俺把人给你送来。上回落单跑的都在,这个老妇是别个当家要的,我带走啦!”
韩悦被那人拉着去了后厨隔壁的小房里。外头吵闹声不断,有人在骂着他的名字,将闵浙的事一一列出来,是在陈述他的罪行。
“柴华?”
“这不是柴家大姑吗?”
“魔君的姑姑终于落网啦!”
韩悦一激灵抬了头,见窗外人影朦胧,密密麻麻的,可见楼里都挤满了人。他看向后方的门,那个抓他来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前辈,我来给你松绑。”
韩悦回头见屏风后走出来的小伙子,是个熟人。不,应该说这几日下来变成熟人的陌生人。“你怎么……为何不听我的话?”
“前辈想为她而死,我却想让前辈看看她的真面目。”怀玥顶着这张陌生的脸孔,手里拿着一把青芒蛇皮匕首。
韩悦鼻子里哼着气,恰好听见柴华在外头哭诉自己被掳走的事。他听着,神色变得讳莫如深,像是心痛,又像厌恶。他双手一扭,捆住他的绳索便掉了。
怀玥也不意外,收回了匕首,将一个白瓷瓶放进他手里。“这是我从君岚那里得来的,药里混了汞融。前辈可记得关星石?”
韩悦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药能使人功力大增。他想也不想,倒出所有的黑色药丸,直接吞了下去。他瞪着双眼,一副决绝之态,旋即稳定下来,将怀玥拉到了一处。
“丫头,我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柴华……我不负她,但虚怀子说得对。当年没有我,也会有第二个韩悦找她探知生死经,我错就错在没把实情告诉她。”韩悦无奈轻叹,又道:“如果以后她还找你麻烦,你就到关外红枫居找芋娘……”
这时,外头正好听见有人喊道:“你说的要是真的,那青龙君到底在何处?”
“我怎么知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要不是遇着娄公子,我早就死了!”柴华哽咽着说,便是不开门,也能联想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
“柴姑姑不必过谦,以你的武功造诣,武林中也没几个对手。”
“苏掌门只知我会武功,为何不想青龙君为何能关住我这么久?你叫个大夫来给我瞧瞧,我是不是还能拿得起剑?!”
“怎么,你是想告诉我青龙君还活着,还把你的武功废了?”
“我倒希望他死了!他害我夫君,辱我清誉,你们不相信,却要冤枉我写什么血书!”
“娄公子,你真的在路上见到她?”
“我在城外确实遇过柴华,只是当时不敢应声。她躲进往林中不久,便有一批自称青龙使徒的人冲进林中。我见他们要杀人,只得出手了。人都死在梅园附近,苏掌门可以派人去查。”
“那倒不必麻烦,我来七茗楼前就去过梅园,确实见到一地尸首。”
“哦?钟离宗主好兴致,怎么去了梅园?”
屋内,怀玥与韩悦面面相觑。
韩悦眼神黯然,无声地自嘲一笑,竟红了眼眶。他一生要强,自命不凡,最后就只能这么草草结束了吗?
他将怀玥推到屏风之后,在她小臂极快地划了一口子,掐住伤处吸了口血。怀玥发的一拳在他耳边划过,他一个回头,纵身往七茗楼大厅闯了进去。
小房的门被他撞坏了半边,挂着一半摇晃着。
怀玥管不上小臂上的痛,急忙起身走过屏风,正好见韩悦朝柴华正面送去一掌。眼看便要结果了她,眼角瞥见一道黑影自二楼飞奔下来,对着韩悦后背送了过去。
她喊了一声:“后面!”人几乎是冲出去的,忽然身子一僵,根本连门槛都还没全身像要被撕碎那般疼痛起来。
她走不动了,半步都走不动了。
众人闻声朝她这里看来,又听见有人喊:“中了!”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吸引到大厅中央。
只见韩悦那一掌送不成,身后中了一掌。他吐出一口血来,溅得柴华满脸鲜红,就连她朴素的胭脂襦裙上也是点点晕开的嫣红。韩悦倒在柴华的腿上,抬头盯着柴华冷笑一声,骂道:“一片真心叫你喂狗啦——!”忽然撑住两旁,翻身一跃,与打他一掌的男子打了起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柴平。
怀玥满心讶异地看向柴华,见她一直往后退缩,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楚楚可怜。有人过来押住她,另一人给她号脉,看他们的神情,想来柴华是真的拿不起剑了。
她脑中嗡嗡作响,耳鸣间看见四层楼宇的看台都是黑压压的人。每一群人当中必有个穿着庄重的,应该便是哪门哪派的掌门当家,可此时看着多么可笑残忍,都事不关己地作壁上观。
那几个君子都在,习清扬也在……季松岩也在。
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倒下,耳边声音和眼前事物都格外清明,只觉得有什么在把她小臂的伤口撕得更大。怀玥低头一看,见是条半透红的虫子像长线那般钻着出来,可是她却连抬起手的力都没有。
修长的两根手指忽然夹住那条虫子,将其拉出怀玥伤口后,细小的一声啪,虫子被捏成了一团血泥。
适才将韩悦带来此处的中年从后厨房钻了进来,正要抓起蹲在怀玥面前的男子,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九皋单进?你先松手。”那人将手上的血泥擦在一旁的断木块上。他冷着脸,一把将怀玥抱到后厨房去了。好在众人都在大厅里,后厨房连个人影也没有。他让单进把门关上,自己低头忙着给怀玥包扎伤口。
他来时担心引人注目,只扮成一个邋遢的青年,背挂斗笠,松垮的裤子只用麻绳束着,怎么看都像进城里做苦役的外乡人。只不过他再怎么打扮,他的举止和露出的小腿却是骗不着人的。“你把她送去客店休养几日,这里的事就不要管了。”
单进一看便知是练家子,根基稳,至少比他稳了好几倍。却道:“阁下还是将人先还回来……”
怀钰不予回答,只压低了声音问他:“即便是会送命,你也要按她的话去做吗?”显然早知道了他们俩筹划的事。
单进不置可否,只蹲下架起怀玥走,刚要从后门出去,却被怀钰压住门板问道:“她让你怎么做?”他只看着怀钰,闭口不言。
怀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黑翎雕花的戒指环。“可以说了?”他问。那可是黑翎堂的信物。
堂主的信物不能轻易交于旁人。孙启灵是个女的,那与她最为亲密的人自然是副堂主怀钰了。这就说得通了,上回怀玥拿了怀钰的令牌来淮安找他。这下,怀钰是来救自家妹妹的。
怀钰也不废话,只再问一遍:“她吩咐你什么?”
单进这才如实道:“保青龙,瞒天过海。”
怀钰看着晕死过去的怀玥,心中喟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保什么青龙?里面那两个,不管是谁,只有更该死的,没有不该死的。他也不说什么,替他们关上门,自己返回大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