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事散雨过歇,堂前燕去鸠来占,
过客廊前闻故事,只当闲来小趣声。
东兴客店。
怀玥在昏睡中反复醒来,身上蛊毒算是解了,可先前找单进的路上着了道,全靠蛊毒压制才没发作。如今蛊毒解了,毒性攻心急上,她只好让单进去药店买了几味药来煎熬服下。
事急从权,毒压下来,却换来暂时失明。
单进时常要替她跑外头,便找掌柜的要了住客名单,大致看了一下,才放心外出,留了两个兄弟看门。他偶尔亲自送来吃的,和她大致说了外头的情况,唯独对三个人的事只字未提——柴君岚,怀钰,韩悦。
怀玥也猜到怀钰定是吩咐了单进什么。既然明白,自然也不会多问。她当时昏昏沉沉的,却清楚听到怀钰的声音,也知道小臂里钻出来的东西是怀钰弄死的。
之后,她再没看到怀钰,也许是对她失望透了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和原身一样只会给他添麻烦。
单进让人将买来的药拿去煎熬,一边与怀玥坐下商议:“怀姑娘真的不走吗?不回北边,那去淮安也好啊。毕竟连大夫都说……”说到隐晦处,他赶紧又住了口。大夫说怀玥的眼睛无法复明了,身子偏寒要赶紧吃药滋补,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他当时还担心无法向副堂主交代。
怀玥莞尔道:“怎么比我消沉?单爷应该是知道我身份的。”
单进点了点头,“我知道,怀姑娘是副堂主的亲妹妹。”便是知道了才更加担心。
怀玥道:“我还是医圣的徒弟呢,那个大夫瞧了半天也只说我体寒,可他压根就没提到中毒的事情。”若非单进执意让她给那庸医诊脉,她是绝对不会理会那大夫的,说话比唱的好听,还一昧给他们介绍那些昂贵的药材。“单爷,您的九皋水业有人看着吗?”
单进明白她的意思,便道:“怀姑娘放心,我的几个头手都留在淮安,只有我一个带着他们下来。他们都是打手,不是行船的人,所以不碍事。若是出了什么事,分舵会传来消息。”
怀玥想了想,问他:“单爷,我哥哥真的没给你留下什么话?”
单进一愣,从善如流地答道:“分舵的人但有发现,便会告知副堂主行踪。”
怀玥却笑:“单爷别给我打哈哈,我问的不是我哥哥在何处。那天他也在七茗楼,我是痛晕了,没晕死。我知道是他。”
单进顿了顿,为难道:“你们真是两兄妹。副堂主说你定会问起,要我届时把信给你。”
怀玥接过来,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我哥哥是不是要我回青州,我若是不肯,就去淮安?”她看不见,却猜中了信里的内容。
单进叹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话。“徐州此时兵荒马乱,袁府不久便会派人来扬州了。如今江湖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都在这里,可谓鱼龙混杂,姑娘的眼睛又……你就听副堂主的话,暂时离开扬州吧。”
怀玥摇了摇头,哥哥无恙,她自然会走的,眼下还有两件事……她道:“庞永寿那首怎么样了?”
单进想了想,如实汇报。庞永寿的家中空无一物,他手上的店铺伙计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怀玥从怀里翻出黑翎堂的令牌,难得怀钰生气之余,还是将令牌留给了她。她放到桌上,肃然吩咐单进:“传令下去,活捉庞永寿,押送青州待审。其罪有二,一为勾结红莲教,牵涉武林纷争;二来假卖消息,构陷他人。若无堂主或副堂主的指令,不可擅作决定,违令者堂规伺候。”
单进只是一个据点的首领,掌管着运河一隅,有这么大的事情要办,立马雄赳赳地出门去了。晚间回来时,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徐州总舵传来一件大事——徐州败了,守卫森严,汉人无法正常进出。
听单进说,托托尔不日前领袁府一众下徐州。红旗军,也就是齐拂之一众给徐州红领李部书信一封,告知托托尔正南下,让其声动击西,一路把人引向高邮,由坐镇高邮的孙部围攻托托尔。
孙部便是孙启灵的营部。
谁也不晓得李部是个什么意思,只将高邮一事当作耳边风,执意拦截袁府的粮草,堵住漕运来往,正式迎击袁府。
齐拂之一众原意是借用孙启灵的势力打击托托尔,顺道拖时间,给彭和尚争取在淮西救铁官娘的时间,怎知李部不听话,被打得全军覆没。那几天,托托尔血洗了徐州,将汉人压制为低等无权百姓。
此事自然兴起反抗,但输了就是输了,李部也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死于非命。铁官娘成功被救,彭和尚因为徐州一事气得发兵淮西,算是有了点小胜。
怀玥心里有些堵,问单进:“齐拂之……他还好吗?”
单进说,消息已堵,查不出川省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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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有人找到扬州城来。
怀玥原以为是红莲教徒的人,可单进说出来的却没一个是她想见的人——沈壁和严烟。怀玥忍不住扶额叹息,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摸瞎走到了窗户边上,顺着放在那儿的软塌坐下。
沈壁和严烟已成一对,柴君岚也将严家的婚约取消了,都是自由身,为何还要来寻她?她吩咐单进:“找个人把他们引来,这时候要躲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们这样挨家挨户地找,是怕满城的人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沈壁和严烟来到了东兴客店,问了掌柜后,便一起上了楼。
掌柜盯着二人,见一个是二十来询的侠客,一个是蒙着脸的女子。
那侠客穿一身棉麻短褐,内着长衫,腕口系着皮革护腕,脑后束起一小撮头发,其余的慵懒垂在身后。一双眼睛微微下垂近似三角,模样看着有些桀骜而慵懒,正是英武堂怀奇英座下弟子——沈壁。
侠客身后的女子穿一身罗裙,头上斜插一支桃木簪,装扮从简。即便戴着轻纱,也难掩倾城之色。她正是严家独女——严烟。
沈壁从外头看到半掩的门扇后面是自己半年不见的师妹,心中甚是怀念,见她安然,多少松了口气。
当初为怀玥坠崖一事自责,沈壁无法面对怀奇英夫妇,请命赴川省相助起义部队,回来的路上,还一昧寻思该怎么面对严烟。如今好了,严家婚约已解,怀玥还活着,竟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当初,沈壁便觉得那些名门正派的师叔师伯有些偏激,毕竟这些事始于他们三人的感情,为何还要连累这许多人来一起折腾?说是将柴君岚逼上齐云之巅,可最终他哪是被逼上去的?
别人不说,可他自己清楚得很,当初柴君岚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夜里却给他传了一张字条,约他到齐云之巅做个了结。许是早就猜到他不会对他拔剑,柴君岚故意将严烟和怀玥都带上了齐云之巅。
结果呢?柴君岚本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可那些正派子弟和一个个君子竟然埋伏起来,在他们相持不下的时候,全都冲了出来。柴君岚之所以会被刺中两剑,无非是因为有人作势暗算严烟,还有人从背后要捅他一刀。他可是跟柴君岚的未婚妻子好了,可柴君岚竟然救他,转而被人刺中要害。
事后下山,他也明白过来,柴君岚若是没有替他们挡住攻势,那他和严烟应该就会命丧于齐云之巅,继而发展为魔君亲手杀害未婚妻子与英武堂徒弟的下文。
齐云之巅一战,也不知谁才是正派。
严烟见他踌躇不前,心中喟叹,先一步过去推开了门。
“小师妹……”
怀玥听见声响,微微笑道:“是沈师哥吗?还有严家姐姐。”她没有抬头,反正抬了也看不见,便只是随意给了个手势,“坐吧。”
沈壁小心翼翼地走近,齐云之巅一幕历历在目。
他依稀记得,山上的人是怎么欢呼,他的心是怎么冷却。四君子名声大噪,他下山只顾着找他小师妹的尸首。他和小十四去找了三天,愣是什么也没找着。
然后,众人拥护他当什么武林盟主,继承师父的位子。怀奇英心身重创,自然是没异议,可他心怀愧疚,当日便请命去了川省打袁府。
说白了,他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