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宋殊眠有时候实在是想不明白, 长宁爱谢琼婴如命,不喜欢谢沈前妻的儿子谢琼霖,而谢沈亦不喜欢整日里头没个正形的小儿子。
这样的情形怎么就能叫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好成这样?
谢琼婴听了这话收回视线看向了谢沈,只是说道:“父亲不是只要有一个懂事能干的儿子就够了吗?我如何重要吗?”
谢沈听谢琼婴还在狡辩, 更加恼怒, “倒是叫你母亲惯成了这副性子, 你自己这样, 如今倒还怪起我来了不是?你凡是上进一点,听话一些,我还能骂你不成?”
谢沈只觉得谢琼婴这人无可救药, 自己堕落,到头来还推说到了别人的身上。
谢琼婴只是冷冷地看着怒火中烧的谢沈, 他觉得有些好笑,讥讽道:“是是是, 您贵人多忘事, 从来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的。可你既然都说了这些话, 还管我什么呢?”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子。
谢琼婴说的是幼年的事情。
谢琼婴大概七八岁的时候,谢琼霖便是十五六岁。谢琼婴早慧, 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但他却总是喜欢缠着谢琼霖,纵使长宁百般阻拦也没有用。
国公爷忙于公务, 许多时候就是有心关照后宅事务却也有顾及不到之处。而府上的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一开始见长宁不喜谢琼霖, 便跟着一起苛待他, 但后来见到谢琼婴亲近他,常常黏着他, 也不敢欺负狠了。
谢琼婴那个时候才堪堪到谢琼霖的胸口,每日里头只见谢琼霖埋头读书,他问谢琼霖为何要如此用功?
谢琼霖说了什么,谢琼婴现在都还记得。
谢琼霖回答他道:“父亲说了要叫我听话懂事,他要我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谢沈和长宁一年到头没能恩爱个几回,他们吵得厉害了,谢沈和谢琼婴便也不亲近了。
谢琼婴自然是渴望和父亲的接触,谢琼婴之所以喜欢跟谢琼霖缠在一起,一部分也是因为谢沈时常会去春熙堂找谢琼霖。谢沈和谢琼霖亲近谈天的时候,他就拿着玩具在旁边故作不在意的瞥一眼,期待谢沈也能注意到在角落里头的小儿子,可从始至终,他从来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他期待地向谢琼霖问道:“那我呢?父亲可说要叫我如何?”
“他说你如何都没关系。”
如何都没关系。
谢琼婴天生敏锐,他一下子便察觉到了此话背后的含义。哥哥是他的喜爱的孩子,所以他要好好读书,要端正,要如明月一般皎洁;父亲不喜欢他的母亲,亦不喜欢自己,所以自己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从小就没将他放在心上,可如今真成了这样,他又凭什么来管他?
宋殊眠回到春澄堂的时候,谢琼婴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大黄,他神色淡淡没有表情,然而周遭笼罩着低沈的气压,看得人有些许害怕。
院里头的下人也都看出来他情绪不对,也都不敢往跟前凑。
宋殊眠想了很久,好歹谢琼婴给了自己一根金簪,看在金簪的面上也得宽慰两句不是吗?
她走到了谢琼婴对面的椅上坐下,虽大黄也在,但宋殊眠现今已经没有那么怕它了。
它呆呆楞楞的,确也不会伤人。
“父亲他这是关心你才这样说的,只不是说得有些难听了......”
见到宋殊眠来了,谢琼婴下意识地把大黄搂紧了一些,怕它突然蹦了下去惊到了宋殊眠。听到她说话擡眸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眼神清泠泠的,看着较平日里头的时候不一样了些。
宋殊眠见此便继续说了下去,“真的,国公爷对你已经很好啦,我小时候住在泉州之时,隔壁家里有个大哥哥也同你一样,整日里头总喜欢往外跑,吃喝嫖赌可谓是样样精通,寻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一年到头在外头的日子比在家里都还要多,外头的人都喊他‘泉州第一浪’。”
宋殊眠说起往事便滔滔不绝,这是谢琼婴第一回 见到宋殊眠主动同他说这些。
他问道:“然后?”
“你要知道,像他这样的孩子,谁家不会打?我住在他们隔壁,每每都能听得那大哥哥被揍得哭天抢地。至少......你还不挨打呢。”
她的意思便是,国公爷动嘴不动手,已经是顶顶的良善了。
谢琼婴听了这话竟然笑了,他没再看宋殊眠,只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黄,他道:“是啊,是我不知好歹了。吃喝不愁,金尊玉贵,我还当奢求些什么呢?再说下去,倒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宋殊眠叫这话噎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他这样了还要整日伤怀,倒叫别人不活了。
好在谢琼婴看上去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一会就又同往常一样了。他早就习惯了谢沈的责难,不管如今还是从前,反正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十一月份过了大半,因着临近年关,十二月又有谢琼婴的生辰礼,府上一下子就忙了起来。只不过二房的中馈在明氏的手上,就连谢琼婴的及冠礼也是明氏帮着一块操持的,宋殊眠倒是没有多忙。
过了两天,便是徐彦舟的婚礼。
豪情权贵在触及了利益的事情上面便十分得团结,竟一股脑地说好了不去赴宴,先前那些夫人们还在宴席上捧着陈氏,这会也是大半没来,不过徐尚书以及徐彦舟在朝中的同僚来得倒是不少。
谢家虽然与徐家闹得不甚愉快,但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既然是姻亲,那么徐彦舟婚礼的请帖自然是往谢家递。
本以为谢家的人若是识趣,便不该来,毕竟这会子谁也看谁不顺眼,来了也是叫自己寻些不痛快。
可偏偏这请帖递了,他们还真就都往徐府来了。
经过上一回宋殊眠在海家被羞辱一事,长宁是看明白了,宋殊眠受气,到时候又要叫谢琼婴出头。还不如自己出了面去,倒是看看谁敢当着她的面嚼舌头。
谢沈虽不与徐闻两家交好,但他也怕长宁在人家婚礼上闹出了什么不好看的事来,便也跟了过来。这件事情本就是谢家的不对,若真是闹了起来,都要丢脸。
谢家二房的人正出门前往徐家赴婚宴,谢沈同长宁一辆马车,而宋殊眠丶谢琼婴与明氏一辆。
马车上,谢沈对长宁叮嘱道:“今好歹成了亲家,你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两人并肩坐在主座之上,长宁本在闭目休憩,闻此睁眼白了一眼旁边的谢沈,“在你眼中,我就这样的蛮横无理?当着人家小辈的婚礼闹事,我这张脸不要了是不是。”
长宁这人虽为人骄纵张扬,但好歹也是出生皇族,也非只会飞扬跋扈。
徐家人什么心思她自然明白,愈是不想叫他们去,他们偏偏要去。但这回她也只不过想去呕呕陈氏罢了,倒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谢沈见她这样说便也放下了点心,自己这个妻子除开脾气火爆之外,亦有自己的骄矜,也不会做出什么丢了自家颜面的事情。
临近傍晚,新郎已经从闻府接回了新娘。徐府门口那两只大石狮上挂着朱红绸缎,房檐廊角,也都挂上了红稠花,看上去是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因着谢家几人来的也不算早,待到了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的人。里头的宾客们见到几人也都有些诧异,几个小辈来了便也罢了,国公爷和公主竟也亲自来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都开始面面相觑。尤其是陈氏,在知晓长宁也来了之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上一回她被谢琼婴羞辱的事情,便是永生难忘,这一回她儿子大婚之日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虽然人心各异,但好歹混迹官场之间,也都是些人精,待到谢家的人被引到此处之时,便都已经收敛了神色。
国公爷为人爽朗大方,有官场上的同僚见他来了,便也凑上去打了声招呼。
那边徐尚书也未想到国公爷会来,见到了下人禀告忙来了这处迎人。
徐尚书端着酒樽到了谢沈的跟前,方才还在同谢沈说话的人,见得徐尚书面色有些尴尬,便也都识趣地往一边去了。
应着当初换女一事,徐尚书在谢沈的面前自觉擡不起头,弄那么一出,总觉得像是自家的女儿瞧不上他家的儿子,这不是硬生生打了国公爷的脸吗。
谢沈看得出来他心中想法,只是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徐兄,这件事怪不得你们,若真要怪,就要怪我家媳妇,这样纵容那臭小子。”
徐尚书倒也没想到谢国公会这样说,一时之间更加是羞愧。若是谢沈想的话,那么明里暗里都可以给徐家使绊子,但他没有。徐尚书道:“国公爷万不可这样说,这件说到头来还是我们徐家的错,你不同我们计较这些,已是仁慈。”
谢沈是当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说破了天也是他们谢家有错在先,见到徐尚书如此,他举了举手上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道:“这杯酒下去往事便一笔勾销,从今往后这就是一桩再寻不过的男娶女嫁,徐兄可莫要因此事同谢家伤了感情。”
徐家祖上有德,后辈又如此出众,如今正值如日中天之际,若两家真要闹得不愉快,对谁也不好。
徐尚书心中感叹,谢沈这人当真是通透,能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便也回敬了一杯,此事便是作罢。
他们这边说开了此事,便也没了芥蒂,一阵推杯交盏。待到新人来拜天地的时候徐尚书便被人喊走了,二人才做拜别。
观小辈们也随着家中的夫人们站到了一处,因二皇子朱睿言同徐彦舟是好友,今日也在场,这会子不知和哪位公子正在闲话。
宋殊眠同长宁站在一块,正在他的对面,发现朱睿言的视线总是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徐司巧。
宋殊眠心中一阵猜测,朱睿言如今二十一年纪,却尚未娶妻。从前他来徐府的次数频繁,明面说是来找徐彦舟,如今见他此举,想来多半也是对徐司巧有意。
宋殊眠未曾多想,徐司巧与朱睿言如何,同她可没什么干系,自己都这样不上不下,被困在了谢府,还有甚好去想别人。
等了一会,新郎新娘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