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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她本都要睡着了, 这会被他弄醒了声音带着微微的恼怒,“谢琼婴!你消停点成不?”

谢琼婴的手上的动作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进一步,往下摸去, 声音听着还有几分委屈, 他道:“你再过两日就要来小日子了。”

得了, 这种事情倒是记得比谁都要清楚一些。

宋殊眠也没什么阻止他的理由, 只能任由他摸去了,谢琼婴察觉到了她的乖顺,却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 在宋殊眠的耳边喊道:“菁菁。”

温热的气息烘着她的耳朵,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琼婴的声音本就是极好听的, 带着几分少年的气息,如早秋清晨的那抹日光, 清冽无尘, 但在这样缠绵悱恻的时候喊着人的名字, 沾了几分欲,比平日里头听着更加低沈有磁性。

宋殊眠叫谢琼婴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她问道:“你是怎么晓得这个的?”

谢琼婴见她这副反应, 便更加认定了这是她的小名了。他轻笑了一声, “因着菁菁晚上睡觉的时候嘴上不把门啊。”

宋殊眠只觉得天旋地转,鬼晓得谢琼婴这些日子都听到了什么啊。

谢琼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害怕, 哄道:“怎生吓成了这样,放心吧, 你也没说什么, 也就哭爹喊娘罢了。”

想来也是,若是真的说了什么被谢琼婴听着了, 他也不会这样好声好气了。

长夜寂寂,阒无人声,除了床摇晃的声音,便只有谢琼婴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宋殊眠小名的声音,到了情浓之时,还要拉着宋殊眠也要去喊他的字,还非要用江南话来喊。

宋殊眠哪里晓得谢琼婴抽了什么风,被磨得没了法子也只能喊了,这一声娇娇柔柔的嗓音,换得动作更加剧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幔才停止了飘荡。

宋殊眠浑身上下就如同在水里头泡过了一遭,发丝也都黏在了身上。谢琼婴抱着她,手指缠着她的头发,说道:“我都弄外边了,你不用喝避子汤了。这东西伤身,你若是不想生就不生了,同我说就是了。”

宋殊眠喜欢孩子,但好像不想生下他的孩子。

若是从前,谢琼婴准是要发疯,不但得把她的避子汤倒个干净,他还会非要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不可,然后再用孩子把她绑死在国公府里头。

谢琼婴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但想了许久许久,他最后还是对她说,若是不想生咱就不生了。

宋殊眠这会子累得不行,眼皮上下都在打架,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了几分过来,她都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假的?”

谢琼婴轻轻地嗯了一声,“生孩子什么的,本来就是你吃亏些的,你不想生是应该的。”

说是两个人共同的孩子,父妻二人一同将其孕育成人,既然都是孩子的母亲父亲,哪有什么必要争什么吃不吃亏之理。可当女子怀上了孩子那一刻,她就是吃了大亏的。辛苦怀胎十月不说,生了孩子还要往鬼门关头晃一遭,况生一个孩子后头还要万般调理身子,若是养不好了,那便是一辈子的病根。

谢琼婴以前爱看书,他涉略广泛,就连医书也是看过几本,他看过一本古时女子编纂的医书,上头也有记载生孩子的情形。那样小的地方,出来个婴孩,实在残忍。

谢琼婴本也不见得多么喜欢孩子,也舍不得叫人受这等苦,孩子什么的,既然她不想要,也是可以的。

谢琼婴真的变了很多,变得宋殊眠都快要认不出他来了。除了床上那事以外谢琼婴一如往常,恨不得将人拆解入腹,除此以外,他这会真的会顾及自己的情绪了。

宋殊眠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她知道谢琼婴不是在说什么话哄她,而是十分认真的在说着这件事。

她本以为若是有朝一日不慎被谢琼婴知道了她在服用避子汤,以他这样的脾气,这件事情定然不会就这样善了。

可她没想到最后竟然就这样算了。

对儿媳来说,“无所出”就算是在普通人家也是大罪,偷喝避子汤叫人发现了的话,必然也不会如此被轻拿轻放的,何况在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子嗣更是珍贵,她这样的身份,还偷摸着做这些小动作,就算是打死都不算冤枉。

宋殊眠已然筋疲力尽,也没有将谢琼婴这话放在心上,只道:“你应当知道的,无所出,是会被休的。”

谢琼婴不是一直不愿意和离吗?如此,他又会如何。

可谢琼婴只是斩钉截铁道:“不会。”

宋殊眠全当他这话是在放屁,终于撑不住眼皮睡了过去。

翌日,谢沈还记得谢琼婴嘱咐他的事情,一散了早朝就去寻了礼部的徐尚书。上一回谢沈在徐家参加徐彦舟的婚宴之时,几杯酒下肚,已经和徐尚书混了个半熟。

科举这一块的事宜,由礼部管着。

虽然说县试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大事,这种事情也没必要麻烦徐尚书,但谢沈想着礼部的尚书办起事情总是叫人放心一些。

他虽然嘴上嫌弃谢琼婴,但谢琼婴好不容易想要上进一回,他也总不能把事情办砸了,让人连考场都进不去。

只不过平日里头自己个儿偷摸报名了倒是还好,到时候低调一些,也没多少人能晓得谢家的那个风流纨絝去报名参加县试了。如今过了报名日期,再找礼部的人加了个名字,只怕是考试还没开始,就会透出风声,叫人知晓了。

谢沈自觉有些心虚,左瞧右瞧见到了徐尚书身边没人,才故作随意凑到了人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尚书本好端端走在路上,谁呈想谢沈无声无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身后。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拍着胸口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后才问道:“谢兄,你这是做什么呀!白日青天的,怎无故吓人。”

谢沈做贼心虚,也没想到把人吓到了,闻此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抱歉了几声,后便打听道:“那个,徐尚书最近可忙?”

徐尚书也不知道谢沈忽来寻他是什么缘故,但见他问也只是如实回道:“县试临近,是忙了一些,谢兄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无事不登三宝殿,谢沈这样问,分明是有事要拜托的样子。

见徐尚书这样说,谢沈也不再打太极了,便道:“吩咐这话实在是严重了,是这样的,我家里头那个不成器的孩子想要参加这回的县试,我知道现在说是晚了一些,所以不是想找徐兄把犬子的名字添到那个报名单上嘛。”

“什么?!表弟要参加科举?!”

这边谢沈千防万防也没防住那皇太子朱睿江,散了朝后朱睿江本想去找谢沈说事,就见得自己这个姑丈鬼鬼祟祟地尾随徐尚书,他便也跟在了谢沈的屁股后面。虽然谢沈声音不大,但朱睿江还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内容。

旁边已经有不少的大臣同僚看了过来,谢沈叫这声音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朱睿江在旁边偷听,急忙捂了他的嘴巴,“哎呦喂,我的祖宗诶,您小些个声吧。”

朱睿江瞧得旁边人都在往这边看,慌忙捂了嘴巴,“对不起对不起,姑丈。”

那边徐尚书也回过神来,他没听错吧?谢琼婴参加科举?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国公爷可是当真?没有说笑?!”

谢沈知道这件事情听着何其荒谬,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自然是当真了,做不得玩笑,若是徐兄能帮我这忙,当真是感激不尽了!”

徐尚书强压了心头的古怪震惊,拱手道:“此话严重,左右不过是加个姓名的事,你我既为亲家,这点忙算不得什么。”

这点事情确实是不劳尚书亲自出手去做,但既然谢沈亲自开了这口,徐尚书自然也会帮人安排妥当。那边徐尚书见到皇太子还在一旁,说好了这件事后便也先行告退。

朱睿江见到徐尚书人走了之后才凑到了谢沈耳边说道:“姑丈,表弟当真是要去科举?”

这朱睿江虽然脑袋不灵活,但一些基本的事情倒也还是弄得明白,就比如说谢琼婴这人如今颇为不上进这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是以方才听到了谢沈那样说才会如此震惊。

谢沈瞥了他一眼,“谁晓得那小子抽哪门子的风,他要考给他考去,考不上就又能老实几日了。”

朱睿江摇了摇头,那张温润的面容上尽是不认可,他道:“姑丈,你怎能这样说表弟,虽然表弟他先前爱玩闹,许如今成了亲总是生出来了一二分上进的心了。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好呀,你这些话可万不能在表弟面前说了,可太叫人伤心了。”

朱睿江这话是说晚了,谢沈昨个儿就已经说了。

他拍了拍朱睿江的脑袋,“嘿你小子倒是管起我来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怎么在你父皇面前就跟个小鹌鹑一样,一句话也不敢吭。”

对朱睿江来说,崇明帝那张脸实在是太过于凶神恶煞,想起皇帝,他就面露苦楚,摆手说道:“姑丈,你晓得的,父皇他看不上我,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讨乖卖巧的。”

崇明帝看上去确实不太喜欢朱睿江,谢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是皇上的嫡长子,他自然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况说,不是有姑丈在嘛,你怕些什么呢?”

朱睿江深受感动,听到这话眼眶湿润,泪眼汪汪地看向了谢沈。

谢沈知道朱睿江这孩子心思细腻敏感,只不过是脑袋笨了一些,本质上是还是不坏的,这会子见他这样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忙道:“打住打住,这来来往往都是人,莫要丢人,皇太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朱睿江见好就收,胡乱揉了揉眼,他还记得正事,这会对谢沈说道:“过段日子武德将军就要回来了,姑丈可知晓?”

这朱睿江口中的武德将军是吕方的儿子吕知羡,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当上了将军。

在吕知羡曾经年纪尚小的时候谢沈吕方二人亲近,两家没少走动。都督府和国公府离得也算不得多远,吕方素来喜欢热闹,逢年过节且不说了,平日里头也时常会带着吕知羡上谢家来串门。

谢沈是年轻的时候认识的吕方,二人志趣相投,脾性相合,后来便也成了挚交,吕方愿意投入崇明帝麾下,多半也是看在谢沈的面上。

然而崇明帝削权一事,让吕方明白,崇明帝和谢沈是穿着开裆裤时候就相识的人,而他不过是后来者,终究是比不上他们之间的情谊。在他眼中,谢沈与崇明帝二人,一个不将他当作可以交付肝膈的至友,而一个不将他当作忠心的臣子。三个人之间的友谊太过拥挤,什么情啊谊啊的,拎也拎不清楚,吕方甘愿退出。

后来谢吕二人闹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来。就算是谢沈先前多次想找吕方重修旧好,却皆被回绝。

那吕家是个武将世家,上头的几位老爷都是武官将军,在这样环境之中长大的吕知羡也自幼就喜欢弄枪耍剑,习读兵书。五年前,也就是崇明十七年,吕知羡见父亲这样遭受帝王猜忌,深知帝王无情,他也厌恶京都之中的勾心斗角,提着行囊毅然决然离开了京都,后来辗转去了西北那边,这一待就是待了五年,除了过年或者是战事停歇的时候也不常回来。

这回他本早该在一月之前就启程回京,奈何那蒙古俺答汗的人不安生,时常进犯西北边境。他蒙古铁骑打又打不过大昭士兵,但就跟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黏人得很,非得要趁着年关临近之时来打一下。

来回几番,大昭的士兵势必也过不了好年。

那厢恨得吕知羡也是牙痒痒,巴不得把他们给一锅端了,偏偏没有朝廷的旨意,他就算是想出兵也没法子。

这会北疆总督眼见年都快要过完了,趁着蒙古那边消停了会,便也遣了吕知羡回京过个晚年。

只不过吕知羡回京这事,鲜少有人知晓的,这朱睿江又怎么知道的?况且吕知羡回京他同谢沈来说什么呢?

谢沈擡眉看他,正了神色问道:“你是怎么知晓的?”

朱睿江有些含糊其辞,他道:“将军回京总是有些许风声透露出来的,我偶然听见的。”

谢沈见朱睿江这样子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所以你同我说这个是做什么?”

朱睿江有些不敢谢沈的神色,“这我想着姑丈和吕家这样掰下去总是有些不好的......莫不如趁着这次武德将军回京的时候缓和缓和。”

谢沈站在皇太子的身后,那么照着吕家和谢家这样的情形来看,吕家势必不会和谢家同站一边,眼见现如今二皇子更得圣心,若是崇明帝起了换皇太子的心思......

吕家虽然不可同往日语,但眼看着吕知羡这仗越打越是厉害,现如今才二十三岁就当上了将军,往后可还得了?

若是吕家因为和谢家的嫌隙而转投了二皇子,那么对皇太子这一边可算不得好。

朱睿江这样说,无非是想让谢沈去和吕家缓和关系,甚至说是想再像从前一样拉吕家入皇太子这一边。

但,有了之前的旧事,吕方又怎么会再相信和原谅谢沈。

崇明帝这一步棋走得可谓极妙,吕家中军都督府掌握着统兵权,而谢家兵部尚书掌着调兵权,他让谢吕二人彻底离了心,也不怕当年二人联合起事再度重演。

这件事情终究会成为横梗在谢吕二人心头的一道伤疤,纵使好也好不回去从前。

除非生离死别,否则永难消此间隔。

谢沈知道朱睿江打的是什么心思了,但按他这样的脑子绝对想不到这一步,肯定又不知道是谁挑唆着他这话,他沈声道:“非我不想,彻公他不愿再原谅我。”

朱睿江道:“从前武德将军不是和表弟交好,若让表弟去打通这层关系呢?”

那人像是早就猜到了谢沈会这样说,连带着下一句话都教他说好了,谢沈讥讽道:“是詹事府里头的人叫你来说的?亦或是太子妃?”

朱睿江没想到谢沈竟然能猜到,登时圆着眼睛看向了谢沈,显得十分呆楞。

这副样子,谢沈简直不忍再看。笨!太笨了!他以为他这样的脑子能想得明白这些关系?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人教他啊!

他这样的心眼子在普通人家还凑活够用,但皇宫这样的地方,太卑鄙太阴毒了,哪个人不是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宫尚且如此,而东宫更甚之。

谢沈末了只是长长地叹出了口气,说道:“他们现在也不见得往来了,难说啊难说。过几日将好到了吕家老夫人六十大寿的日子,想来知羡这样匆忙回来也是为此。六十是个大关头,吕家说不准会有帖子递到家谢家来,但我没脸去,只怕这样大喜的日子惹得彻公不喜。底下的孩子们说不准能去走动走动,借此机会,若能缓和一二便是能了,若是不能,那往后大概也就如此了罢!”

说罢,便也不再理会朱睿江,离开了此处。

谢琼婴和吕知羡之间,因着父辈的关系,小的时候也总爱缠闹在一处,但自吕知羡离了京都之后,二人也没了碰面的机会。况想或许是因着谢琼婴后来成了那样的德行,吕知羡也不愿再见他。

那厢宋殊眠翌日就亲自去外头买回了文房四宝回来,回来的时候听到下人们说谢琼婴已经进了书房里头。

宋殊眠倒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这样主动,纨絝拿书,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不得多见。

书房在春澄堂的东面那处,春澄堂太过于宽阔,绕了两条小路才将将走到。

书房昨夜的时候就已经叫人打扫过了,这会门窗闭着,外头站着陈维,见得宋殊眠来了,也只是恭谨说道:“三奶奶,三公子已经在里头了,可要我进去通传一声?”

宋殊眠摇了摇头,恐打搅了人读书,只是让沛竹把东西递给了陈维,道:“你将东西送进去给公子吧,我就先走了。”

陈维应是,宋殊眠便也转身走了。

然方没走出几步,那进了书房的陈维就慌忙出来将人急急喊住,“三奶奶诶!”

宋殊眠停了脚步,疑惑地看向陈维,“可是东西不合他的心意?”

她知道谢琼婴这人挑剔得很,已经选了最好的文房四宝,就拿镇纸来说,都是黄玉制成的。若是这也不满意,那他便真是在挑刺了。

陈维见宋殊眠这样问,便急忙摇头,道:“不是的,三公子叫三奶奶进书房里头,想是有话要说。”

宋殊眠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进了书房。

书房也非常的宽敞透亮,或许是晴萱说的那样,因着这几年里头都有人来清扫,看着十分的整洁干净,丝毫不像是尘封了几年的老屋子。

书房左边里头置着一架硕大的山水屏风,屏风上头还挂着一副王羲之的画像,屏风的前面便是放置了一套大红酸枝桌椅,桌椅旁置着一个炉架,袅袅生烟。其馀的两面便是环着巨大的书架,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书。外头冷风呼啸,窗户紧紧阖着,但光亮还是从直棂门窗的空隙悉悉索索透进了屋子,照得空气中的正在燃烧的烟火更加清晰了几分。

而谢琼婴此刻正站在书桌之前,面对着屏风,背对着宋殊眠。宋殊眠往他那处走近,便见得屏风上头挂着的王羲之的画像,她认了出来,看着画像问道:“郎君的字从的是王羲之?”

谢琼婴本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听得了宋殊眠的声音才回了神来,他没有回答宋殊眠的问题,只是问道:“你还认得王羲之的画像?”

宋殊眠含糊答道:“偶然在书上见过一面。”

谢琼婴瞥了她一眼,便走到了桌前的大红酸枝圈椅上坐下,他道:“因为徐彦舟习得也是王羲之的行书吧。”

确实如此,那徐彦舟的字恰好学的也是王羲之的行书。

谢琼婴见过徐彦舟的字,跟他确实是师从一家。王羲之的字圆转凝重,易翻为曲,用笔内厌,徐彦舟可谓是学了个彻底。而谢琼婴却非如此,他的字比之更加凌厉刻骨,虽都习的是一家人,但千人千面,终是有所不同。

谢琼婴想到徐彦舟这人便堵得慌,索性不再去想。

他叫宋殊眠进来是有别的事情,他打开了书桌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副字画给她,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吕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我要县试赶不及去参加了,你替我送上一份贺礼,除了这个,你再去库房里头挑些好东西,一并送去吧。”

县试对他来说其实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他说赶不及参加,只不过也是借口罢了。

当初吕家的老太太喜欢谢琼婴的字画,总是说有王羲之遗风,想要一副来挂在屋里,但是谢琼婴被她夸得实在面薄,也不好意思真将自己字画送出去。

如今她六十大寿,便依了她吧。

吕家?宋殊眠先前听闻过谢吕两家的事情,可隐约记得两家现如今是不曾往来的。但叫谢琼婴记得吕家老夫人六十大寿的日子,还亲自嘱咐了这件事情,那想来从前也是有深切的交情了。

她从谢琼婴的手上接过了字画收好,也没有多问其来历,只是妥善将其保管好了。

宋殊眠问道:“郎君可还有什么事情?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谢琼婴说了这事也没再多留人,便放她离开了此处。宋殊眠走后,还小心翼翼地给他阖上了门,像是生怕搅了他温书一样。

谢琼婴见此也只是轻笑了一声,眉眼之间尽是柔和。

书房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这里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几年来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年少时曾读过的书,摸着年少时曾写的字,好像一切都如从前,就连相貌也不过这只是较先前更为凛冽了一些。

外在之物尚能如初,但只不过四五年之间,少年心境天翻地覆。

他曾也以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他的心,他要端庄,要雅正,要有良善之心,君子之所以是君子,那么就算是面前有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也能不动于声色。但不过就是一场谎言,让他轻易地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是懦夫,是看着友人被害死却无能为力的凶手。

如今,他有了想护之人,有了所念之事,便是争得头破血流,也要争出来一条光明大道。

冬天的草木几乎寸草不生,尤其西北那边的地带,一路从边境那边的关口走来,未见得什么生气,就连河水都已经冻结成了冰块,行军的队伍陆陆续续已经走了将近有一月的时间,越是临近临近京都景色便越好,也越能见得些烟火气。

这会已经临近深夜,军队已经快到了京都,现驻扎在一条河边休整事宜,待到明日天亮再正式入京。

这边的地界已经被武德军队所占,四处稀稀疏疏燃着不少的火堆,将士们围在了一旁取暖。

吕知羡身穿一身白银盔甲,外头套着一件玄色大氅,这会正在擦拭着手上的长剑。

这剑被擦得干净,通体鋥亮,剑身上映着执剑男人俊朗的面庞。

他生得气宇轩昂,虽是一副贵公子的长相,但因常年居于西北边境地区,面上也比京都的世家子弟多了几分粗糙刚烈,眉目之间也多了几分肃杀。这种肃杀,是他执了几年的剑,杀了几年的敌才逐渐生出,就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得。

五年之前,他不管父亲的劝阻,毅然决然离开京都,背井离乡几年之久,如今才当上了将军。他厌恶父亲的懦弱,也厌恶皇权所谓的不容侵犯,吕家和谢家是功臣,却也是被忌惮着的众矢之的。

谢家倒还好,因着谢沈的缘故,崇明帝自不会轻易动他们,但吕家就不一样了。

分权就分权吧,分了权就可以保吕家的平平安安,总比后来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抄家灭族的好了。

吕知羡生来就是握剑的人,京都非他心所能安处,他便背井离乡,踏他个山穷水尽,怎还怕寻不到容身之所?

副将从不远处走来,在他的身边坐下,他拍了拍吕知羡的肩膀,给他递了壶酒,“想什么呢?一副入了神的样子。”

吕知羡接过了酒便仰头饮下,酒水顺着面庞自喉结那处淌下,他也只是随意抚去,道:“没甚,一些往事罢了。”

副将赵莫平是吕知羡当初在参军路上结识的友人,他家中极端贫寒,参军能领钱领粮,他没了活路才去投了军,恰逢那段时日西北爆发战事,他们便一同去了西北,五年过去,一个人混成了将军,一个人成了副将,也算是好事一桩。

赵莫平见他如此,只是举了酒壶说道:“明日就要进京了,届时你我各自归家,来日再会,这可是最后一杯酒了。”

赵莫平比吕知羡大了个两岁,虽比不上吕知羡俊朗,但且算端正,不同于吕知羡那怎么都不晒黑的皮肤,赵莫平便是健康的小麦色,这会在火光的照映下,脸上都像是泛着桐油光亮。

吕知羡同他碰了下杯子,朗声道:“好!今夜喝个不醉不归!”

赵莫平畅饮一口后道:“不可不可,明日你家老太太生辰,今个儿可不得贪杯。”

那吕知羡先前提过一嘴,正月二十五,是他家祖母的六十大寿,赵莫平便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吕知羡闻此也没再贪杯,两人酒过之后躺在了冰冷的地上畅谈了起来。这酒烈,赵莫平喝了酒之后话便格外的多,大多的时候都是他在说,而吕知羡在听,时不时地会应和一两声。

赵莫平从幼年在家里帮着父母亲种地,然后说到了现在当了将军娶妻生子,后又说到了西北边境那群不要脸的蒙古人,知晓他们中原的习俗,故意在年关来临给他们寻不痛快,害他们没能回家过上好年。

说到了那群人,吕知羡眸光越发深沈,恨声道:“朝上的那群文官如同妇孺一般,他们究竟在等些什么呢?早在几个月之前总兵就已经修书至京都,干脆出兵同他们打,做什么像现在这样放任他们时常进犯骚扰。”

赵莫平也不晓得,嘟囔道:“许是怕我们打不过吧。”

吕知羡终于忍不住骂道:“去他娘的打不过,打不过,我吕知羡提头来见!”

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是重文轻武,文官的地位上升到了至高点,那就意味着武官的地位下降到了至低点。讽刺的是,文官们不上战场,却掌握着派兵遣将的权力。就如兵部尚书谢沈,是全国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掌管了全国卫所军官的选拔授予,可他本人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而到了最后究竟要不要出兵,也不只是一个官员说了算,还得让全体文官去说去判。显然,按照如今的形式看来,他们打算忍气吞声,不愿意出兵。

吕知羡知道那些人的脑中只有争权夺利,丝毫不顾及边疆的百姓和将士,他想得烦了干脆也不再去想,只是又仰头猛灌了一口烈酒。

很快便到了吕老夫人的六十大寿,那边吕家果真也往谢家递了请帖。谢沈不好去赴宴,底下的小辈们总是要去的,吕家纵使再不待见谢家,但谢家也总得聊表自己的心意。

贺寿这事,只要谢家的人去露个面就好了,去的人多了,也不见得人家乐意。谢琼霖被革职在家三个月,如今最是清净,是以今日也跟了明氏一同去了宴会,而春澄堂这边也只是去了宋殊眠,晚辈里头满打满算也就三人,将多不多,将少不少,正正好。

自从谢琼霖设计害死杜家的人之后,二人彻底决裂,谢琼霖纵使面上一直想要做功夫,但谢琼婴压根就不理会他,让他一个人就是想要唱戏也没得戏唱。

出发之前,宋殊眠看着还在堂屋里头的谢琼婴,问道:“我发现了,你分明不急着县试,既然在意老夫人,为何这会不一块去?”

再过五六日就是县试了,然谢琼婴丝毫没有一丝着急的样子。

谢琼婴这会正拿着小球逗着大黄跑来跑去,听见宋殊眠这话头也没擡,实话道:“我的名声不好听,去了吕家不好看。”

当初吕方会带着吕知羡往谢家跑,谢琼婴亦是爱往吕家跑,一来二去,吕家的人自然是眼熟了他。吕老夫人膝下一儿一女,吕老太爷曾经也未曾纳过妾,吕家人口可谓是单薄。

许是和了眼缘,吕老太太对谢家来的这个孩子也喜欢得紧,打小就把人揽在怀里逗弄,只是后来物是人非,谢琼婴如今这样还有什么脸面往她老人家的跟前凑。

这样的名声,沾谁谁臭。

他这话却也没说错,宋殊眠听了也是只是轻声嘟囔道:“你倒是蛮有自知之明的。”

宋殊眠今日穿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锻裙,裙摆处是大片的金丝蝴蝶,栩栩如生,这样的裙子衬得那张小脸愈发明艳。

她的个子算不得高,至少在京都这样的地方,贵女的身量更是普遍较高,但她的身段却是掐尖了得好,以至于让人觉得她阖该就是这样,便是高一分或者又是矮了一分都是不合适的。

谢琼婴当然听到了她的嘀咕声,起了身来走到她的面前,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斗篷宽大,将她的身形遮掩了个干净,道:“今个儿人多眼杂的,可别叫人欺负去了。”

宋殊眠知道谢琼婴是想到了那天在海家的事情,她被一堆的夫人们顶着羞辱,分明不过是前几个月的事情,现如今想起来竟像是过了许久。

那天宴席过后,他们闹得并不愉快。

她垂着头面上看不见什么喜怒,谢琼婴知道她是想到了那天在马车上的事情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如潮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子。

他的手在替她拢衣服的时候不经意地擦到了她的脸,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接触,然而谢琼婴在触及到了她的肌肤就如同碰到了滚烫的开水,让他不敢再碰。

宋殊眠在马车上绝望的眼神再度席卷而来,他想起来了,想起那天他是怎么羞辱她的了,他口口声声将她贬低成世间上最下贱的人,在马车上强迫了她。他想起长宁扬言要打死沛竹,她又是怎么跪在自己的脚边对自己哭泣求情的。

寒风死命地拍打门窗,可再这一刻,谢琼婴的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天地万物都像是没了声音。

想到了这些他头脑忽然一阵昏胀,猛地退了一步,宋殊眠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这样,擡头看他的眼神尽是疑惑。

然而天不怕地不怕的谢琼婴这一刻竟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说了一声“对不起”,一声还觉不够,他又道:“真的......真的对不起。”

两人都心知肚明谢琼婴口中的对不起是在说什么事情,宋殊眠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他说对不起,她听到这话竟也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个时候她不知死活地和他呛声,结果就换来他发了疯一样的报覆,她的骨气,她的所有,都在他的身下被践踏得干干净净。

谢琼婴的对不起来得太晚,也太不合适宜,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插科打诨,“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哩,难得从您这个大少爷嘴里能说一回对不起,我先走了,一会宴席可就要开始了。”

谢琼婴没有拦她,只看着宋殊眠逃也似得离开此处,而后往她的方向盯了许久,最后只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对她做了这些,却还想着送她金钗丶金饰以后,就能让她轻易原谅了他,能够和他冰释前嫌。宋殊眠是没骨头,但又不是贱。

宋殊眠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沛竹察觉到了她的些许异样,她见宋殊眠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便凑了上去问道:“小姐这是怎么着了?莫不是方才三公子寻了你的不痛快?”

谢琼婴今日虽然没来,但晴萱和陈维却是跟着来了,晴萱和陈维的性子都比较稳重,一个是宫里头出来的,一个是长宁给谢琼婴千挑万选来的,总是比沛竹精明些的。

自从宋殊眠嫁来国公府,从夏到冬也有了小半年的时间,沛竹这会不将晴萱和陈维当外人,也才敢在他们的面前说谢琼婴的不好。

晴萱这会正跟沛竹凑一块,听她这样说也只是担忧地看向了宋殊眠说道:“不会吧......我瞧着三公子最近这些日子真是好上了许多。”

晴萱是看着谢琼婴从好变坏的,最近也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好,她的话倒还是有几分可信。

主仆几人走在去门口的路上闲话,宋殊眠想到了什么,忽然对晴萱问道:“晴萱,你说三公子他现在好上了许多,那现在和以前比起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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