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过了五日, 谢琼婴的卷子和澄清杜家清白的文书一同公示了出来。
杜家本为一方巨富,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唏嘘,百姓们不知道宫里头的事情, 只能凭借衙门张贴告示丶皇上颁发的圣旨来判断人有罪无罪, 是好是坏, 只要皇上说他们没罪, 那么他们就是清白的了。
百姓远离上端,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都已经十分不易,谁有罪谁没罪他们关心吗?这一张圣旨只是能让将来杜家不再被世人唾弃罢了。
虽然讽刺, 可这就是事实。
与此同时,前段时间他们一直疯传的谢琼婴科举作弊一事, 也随着他试卷的开诚布公而不攻自破,老百姓们看不懂, 但是那些个文官大臣们最是明白, 京都里头恐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能做出这份卷子的人来。说他抄袭?总得有人能让他抄才是。
这张卷子已经厉害到了一种程度, 是让他们觉得,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的程度。
他们看到了谢琼婴这张卷子之后也都不约而同闭了嘴巴。
这瓷他们还真是碰不了。
告示张贴了出来, 许多学子都聚在一处看着那份卷子, 妄图从中寻到什么错处,可越看就越是让人汗颜, 这样的能耐,他们终其一生或许也只能望其项背。
众位学子无言之时, 突然有位学子开口, “这文风,同十年之前在盛传的《民论》十分相像, 这谢琼婴莫不是抄袭那人所着。”
那一篇文章受不少文人雅士分析传诵,这位学子二十五年岁,当年《民论》一时之间疯传,时过境迁,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他至今对其还有所印象。
那位学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应当如此啊,若那人如今若还在世间有所行迹,我们能不知道一点声响吗?怎么几年之间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了呢?”
一时之间众人又陷入了迷茫,忽然有人出声说道:“那个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初那篇《民论》就是谢琼婴作的啊,你们也忒不记事了些吧。”
经此提醒,众人哗然,也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过去了十年,太久太久,世人如今只知《民论》,却不知谢琼婴。
有人出声说道:“在场各位可曾知道孔融其人,少有异才,勤奋好学,可后来也落得被曹操杀害的下场。小时了了,大未必然。谢琼婴他如今怎可同往日语?”
这人是本次县试的第二名,若是没有谢琼婴了,这县案首就能是他的了,是以言辞之中都是对谢琼婴的针对。
有人讥讽,“那照你这话来说,他做不出来,京都里头还有第二个能做出这张卷子?就算是拿别的县案首来比,也比不上。真有这人,早已经在翰林院里头待着了,还能躲起来让你看不见不成?”
这参加科举的也非只有贵族子弟,不少寒门弟子也在其中,《民论》是替百姓说话的,他们就当念及当初的那篇策论,如何都该出来说上一两句。
那人无言,终于不再争,只是愤愤离去。
事已至此,已经十分明朗,那些有心之人就算是想要找错却也不得,想要算计却也无从下手,而百姓呢?你就算是不知道这篇卷子的含金量,如今也总该记起当初谢琼婴好歹是做过《民论》的人了吧,从前忘记了,那么现在总该想起来了。
世人纷纷扰扰,或许不会将这场闹剧放在心上,可经此过后,谢琼婴在众人眼中纨絝子弟的印象,终将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将会是京都最负盛名的少年英才。
随着杜家澄清文书一出,谢琼霖也知道了自己终将与世子之位无缘,他做的那些事情谢沈终会知道。
谢沈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虽然并未去直接责问谢琼霖,只是已经下定决心改立世子,父子二人虽无言,却都心知肚明。
转眼之间,七月盛夏已过,八月悄然而至,算着时日,待到八月中秋一过,就到了秋闱的时日。
到了八月,明氏也快到了临盆的日子,而宋殊眠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两人的晨昏定省也都被免去了。
而长宁在知晓宋殊眠有了身孕之后,言行举止简直可以称得上慈眉善目。
明氏也在宋殊眠怀孕之后时常借口传授经验上门,一两二往次数多了,宋殊眠也不再别扭,同她之间只要不再提杜家之事,也能一如往常。
今日晌午过后,明氏带着品哥儿又寻到了春澄堂来。品哥儿今年已至五岁,话也能差不多说得明白了。
宋殊眠让沛竹从柜子里头拿出做好了的婴孩衣服,她递给了明氏,道:“不知道嫂嫂肚子里头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都做了几身,嫂嫂不嫌弃才好。”
明氏接过,仔细观摩,非常喜欢,她笑着说道:“难为你费心了,你自己也有了身子,往后莫要再为我劳心伤身。”
宋殊眠才怀了两月,身形尚未显怀。况她自从有孕之后,胃口奇差,吃什么呕什么,一堆子补品也没把人补起来,脸看着竟较之前更为消瘦了。
宋殊眠也笑了笑,“这哪里有什么劳心伤神的啊。”说罢,她将在一旁玩着玩具的品哥儿拉至跟前,逗趣道:“咱们品哥儿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谁料本还在笑的品哥儿听了这话直接哭出了声,“我不喜欢,我都不喜欢......要是母亲有了弟弟和妹妹,就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啊!”
宋殊眠和明氏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几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明氏将品哥儿从宋殊眠那里拽了过来,厉声斥道:“谁教你说得这些话!谁跟你说母亲有了弟弟妹妹就不会喜欢你了?!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同你说的。”
品哥儿被明氏此番斥责,哭得更甚,“母亲还说不是,这就要打我了!”
眼看着明氏动怒,宋殊眠和旁边的丫鬟都赶紧劝了起来,她生怕明氏一怒之下打了孩子,把品哥儿拉了回来,一边对明氏说道:“嫂嫂千万别气,这样骂,也骂不出什么。”
她低头对品哥儿柔声问道:“咱们品哥儿是个好孩子,母亲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好品哥儿可不可以告诉叔母,是你自己这样想的吗?还是有哪些人来对你说过这些?”
品哥儿生性纯良,不可能会自己想出来这些事情,恐怕是被有心之人挑唆了。
品哥儿听到了宋殊眠的柔声劝导也不再哭了,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宋殊眠,道:“是嬷嬷告诉我的,她说母亲生了弟弟妹妹,就不会喜欢我了。她还说叔母也是,叔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讨厌我。”
宋殊眠听了这话气极,沛竹已经在一旁骂出了声,“这还是不是人了,怎么能对孩子说这些话呢。”
明氏听了品哥儿这话也缓过神来了,原是有人在背后教唆编排,她蹙眉对品哥儿问道:“是不是隋嬷嬷?”
隋嬷嬷是谢琼霖亡母身边的嬷嬷,自从谢琼霖母亲林氏死后,她便一直在春熙堂照料谢琼霖,谢琼霖对这位嬷嬷十分看重,甚至是将人看做了自己的亲母一般。
品哥儿点了点头,明氏气极拍桌,对身边的下人说道:“去,去给我把她带来此处!我管不了她,让世子夫人来管!”
谢琼婴早在六月份之时就已经被封世子,宋殊眠自然也是府上的世子夫人。
明氏是真管不了这隋嬷嬷,她仗着谢琼霖的爱重,在春熙堂就是无法无天,明氏平日里头管不住她,可她竟然这样教她的孩子?她岂能再忍。
明氏扭头对宋殊眠说道:“这嬷嬷是琼霖亡母身边的老人,可你也瞧了,她的为人实在是不堪,平日里头我但凡话对她重了些,她就能哭到郎君跟前。可今日这事实在是太......”
宋殊眠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抚了抚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说到谢琼霖,她问道:“嫂嫂,谢琼霖他......”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相信明氏现在难道还看不穿谢琼霖的嘴脸。
明氏知道宋殊眠想要说什么,她阻了道:“我心中有数,当初杜家的事情,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宋殊眠看到明氏眼中有泪光闪烁,知她是动了真心,她道:“嫂嫂没什么对不住的,是谢琼霖。”
明氏道:“我知道他或许非是良人,可如今他世子之位也没了,总该安生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不假,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就不再过下去了。”
他们之间好歹也有七八年的情分,她如何说割舍就割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殊眠见她这样,也终不再说,两人一直等到隋嬷嬷来了。
隋嬷嬷尚且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大大咧咧进了堂屋里头,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得宋殊眠厉声说道:“刁奴,跪下!”
宋殊眠虽生得和善,一张脸嫩生生的,然一开口就是如此,惊了隋嬷嬷一跳,下意识就软了膝盖。
隋嬷嬷知道宋殊眠比明氏难缠多了,若说明氏还会顾及谢琼霖的面子,那宋殊眠向来是和谢琼霖不对付的。
隋嬷嬷不再如方才那般,忙跪到了地上,旁边品哥儿见此,挡道了隋嬷嬷面前,奶声奶气说道:“叔母,不要怪嬷嬷。”
宋殊眠见品哥儿如此,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探究看向了这老嬷嬷。
这隋嬷嬷身上穿金带银的,倒不像是下人,反而像是个主子,看着不过五十年岁,慈眉善目,一副老好人做派,哄得就连品哥儿也亲近她。
隋嬷嬷见品哥儿护着她,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宋殊眠见此也不生气,只是慢悠悠地擡起杯子喝了口茶水,隋嬷嬷跪在地上打量着她的神色,却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堂屋内一时间静得不像话。
许久过去,宋殊眠对品哥儿招手,她道:“品哥儿,你为什么觉得叔母会怪罪她?”
宋殊眠不过呵斥一声,品哥儿就护到了那刁奴跟前,可见她平日里头是没少给品哥儿灌些迷魂汤。
品哥儿见宋殊眠这样慈爱模样,想也没想就跑到了她的跟前,宋殊眠拉过了他说道:“好孩子,叔母问你,嬷嬷平日里头有没有同你说叔母的坏话?”
品哥儿看不出来此刻气氛的古怪,闻此也只是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明氏对他道:“你实话实说就是了,莫要诓骗叔母。”
品哥儿转回头来,终究是点了点头。
隋嬷嬷闻此脸色大变,瞬间哭天抢地了起来,“三奶奶冤枉啊!奴婢怎敢?怎么敢啊!品哥儿年纪尚小,就算是说了什么也不能当真啊!......”
隋嬷嬷还想再哭,却被宋殊眠打断,她冷笑了一声说道:“品哥儿岂是你能叫的?”
隋嬷嬷顿时噤声,却又开始哭,“三奶奶,我是二公子院子里头的人,纵使再不对,也不能是你来管我啊!”
宋殊眠嗤笑了一声,“说你是刁奴也不为过,这点道理也不懂吗?我的郎君是世子,我在圣上面前那都是过了明路的正经世子夫人,我管不了你?”
世子夫人的名头确实是好听,那徐夫人陈氏在谢琼婴册封了国公府的世子之后,屁颠屁颠就把当初宋老夫人应允给宋殊眠的嫁妆擡到了国公府来,说什么只希望她能不计前嫌。
她看着隋嬷嬷渐渐灰白下去的脸色,对一旁的沛竹说道:“这老嬷嬷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找人把她赶出春熙堂,逐出府外。”
明氏未想竟然如此严厉,她在宋殊眠身边小声说道:“琼霖十分看重于她,甚至将其做亲母,如此,会不会不好。”
宋殊眠回道:“你当真放心这样的人在春熙堂里?今日她能对品哥儿说这些话,往后只恨不得能叫品哥儿喊她一声祖母了,心思如此不端,品哥儿叫她哄得如此,将来还不得叫她坑害了?只是逐出府,我已经是看在嫂嫂的面上了。”
念及她是亡故了的林氏身边的老人,也只是将她逐出府,既不曾伤她,又能将她赶离了品哥儿身边。
她见明氏还在犹豫,也不再劝,只是最后说道:“她是嫂嫂院子里的人,我不多说,最后如何还是凭嫂嫂做主。”
明氏细细思索一番,觉得此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嬷嬷终究是个祸患,若是不除,将来内宅如何安定,她心一横说道:“全凭你来做主。”
隋嬷嬷见此,对着宋殊眠恨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我家霖哥儿不对付,所以就想要拿我来煞他的气性,立你的威风!好啊,当初我家太太死得可怜,如今你们就是连我也不曾放过。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们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连你这个嫁进来的穷酸破落户,现在也是狗仗人势!”